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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神雀宫禁录 东陵不笑 3638 2024-11-19 08:06

  云容这些日子在宫内,为了将大权独揽在手,一直就盯着六庭馆出入的政务文书。最要紧的事情,是在处理弹劾外朝那位大人的奏章。镇日里看一群文官吵架,连头都要痛死了。却是不曾料想到,会为内廷侍奉女官人选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传召上殿,心情里也是有几分莫名其妙的。

  杨曦便对云容道,“六庭馆推举上来的人固然优秀,但毕竟年岁有些太轻了,恐怕举止轻浮略欠稳重,不适合在内廷侍奉。何况如今年纪大了,心境也有几分衰朽,怕是和太过于年轻的人合不来。”

  云容心里有数。他这样推三阻四,说到底是因为这份名单里没有一个叫楚云昭的。因此也不想与他多绕,就直截了当的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人在身边伺候?

  又语带几分讽刺的说,“年轻的不行,上了年纪的,恐怕更会惹人讨厌吧。”

  杨曦淡淡道,“那倒未必,像你这样的人,侍奉在身边,帮着照看一些事情,倒是挺合适的。”

  云容没想到杨曦会说这样的话,一时竟无以答言。

  杨曦认真地看着她说,“怎么样?稍微考虑一下吧。照着六庭馆的意思,这件事既然不能再拖延下去。那么,就请尽快决定。”

  这样的语气,是将承奉御前这件事情,看做公事公办了。同地位尊贵的权妃娘娘这样说话,其实是很不合宜的。旁边的侍从女官们听着,都有些面面相觑。有心当他是在恶作剧吧,可是这话里的意味,倒也像是很认真的。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权妃娘娘竟然也接受了天子的御令。可见对这位天子陛下,也是分外纵容。

  杨曦对云容说,天色不早了,就留在持中殿歇宿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慕清容已经吩咐伺候人将对屋的殿所打扫好,并按照惯例布置下来。

  云容拜辞后退下了,始终面无表情的,似乎甚为不快。殿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身边侍奉的秉笔女官白君辞便对杨曦道:权妃娘娘也真奇怪。如果不愿意留下,尽可以拒绝;既然接受了,又何必流露出不情不愿的样子。

  杨曦说,她跟了我这么些年,一直被冷待,总该是有不满的,性格是被挫折磨出来的,难免有几分刻薄,不必计较。

  又低声问道:派去了什么人去服侍?

  慕清容这时才从对面殿所过来,就一一回复。又说道,“权妃娘娘的地位,未免太过于显赫了一些,被派去的人从来没有在持中殿侍奉过身份如此贵重的女官,都有些战战兢兢了。”

  杨曦略笑了下,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都稍微忍耐一下吧。”

  又对慕清容道,“年轻人恐怕思虑不周,她饮食起居上的事情,就把流华殿的婉心叫过来,亲自照应吧。”

  当日晚上,杨曦并没有过往对屋的殿所宿夜。只是独自看这些日子的奏章,要说忙也确实很忙的,毕竟折子堆积如山。但其实今夜不看,也未必会有什么事情。再糊涂一些,看都不必看,只在封条上盖上玉玺,也算是处置过了,说到底,忙碌还是清闲,不也都是自己找来的么?

  直到很深的夜里。对屋的灯光还亮着,权妃殿下也一直没有睡。派人过去看,原来也是在看公文,都是内廷的账目之类,眼看到了月中,各宫殿所都等着领月例银子还有添置冬衣的钱。这倒是真正紧急的事情,不能不熬夜整理。

  杨曦吩咐说,送些茶点过去吧。合上面前的卷册,心不在焉地对着灯,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初冬的夜里,远远传来的更漏声格外清远。杨曦问白君辞,“什么时候了。”

  又说,过去对面的屋子坐坐吧。

  没有差使的侍候人,此时已经退到各自的值宿官房休息去了。杨曦并没有传唤,只让白君辞提着一盏宫灯,自覆道走到对屋殿所去。

  权妃殿下人在内殿中,外殿有两个人值宿,坐在屏风下,有点瞌睡的样子。

  杨曦意外降临,吩咐不要惊动。便将格门稍微开了半扇,外殿稍有些昏暗,只在角上点了一盏转灯。漫长的衣裾擦过席子,发出的悉索声在深夜里听得很清。

  进到内殿中,见到几案上铺排着笔墨,桌上放不下的书卷和文册,一直堆到寝台边上去。权妃娘娘披着芙蓉绯红的夹衣,里衣雪白,这样落拓不拘的,倒是从骨子里透出了几分艳色。侍候人添了热茶,撤换了茶果点心。权妃将方才看着的书卷账册收到一边,心思还在账目中,如此良宵深夜对坐,难道要谈公事么?但除了公事以外,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讲。

  她并不想问南境的事情。也不想知道那位昭阳殿主如今怎样了。因此便姑且沉默不语。

  这样无言地对坐着,令人感到很尴尬。

  杨曦对云容说,已经不早了,休息吧。

  于是殿内的伺候人将帐幕放下,悄悄退了出去。

  后来听说,两人只是无话地静躺了一夜。可想而知:都是独寝惯了的人,忽然旁边有人躺着,心里怪不舒服的,总是睡不着。

  次日起身,就在对屋的殿所吃了茶点。杨曦神色自若,云容则面无表情的,看上去几乎有点怄气的意思。

  见她依然是冷冰冰的脸色,杨曦自我解嘲似的说:“已经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做了无聊的事。”

  云容也不答言,在旁人看来,难免会觉得,她可能也是懊悔了吧。可她其实是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要怎样。

  这么多年冷冷清清也都过来了。当初被贬出宫在家待着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有一天可以回来,一定要成为君王留在身边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如今算是明白了,想要被他留在身边,其实是没有那么难。处处顺从着他,这日子也就凑合着过下来了。但也就是因为,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为他生儿育女这件事变得简单了,却离他的心越来越远了。

  他们俩注定是要成为一对怨偶的。年轻的时候,是她始终小心翼翼的讨好。而杨曦则始终以冰冷的态度来拒绝。现在对坐的人也渐渐学会放下身段,用柔和的语气对她说话了。她从旁看着,却是觉得,大概这个人是真的老了吧。看容貌是看不出来。一年里成千上万两野山参养出来的身子骨。那容貌仿若万古不变似的。但内里的那颗心,已经衰朽到提不起精神同人计较了。

  半生兜兜转转,始终是为了求而不得。终于到了对坐饮茶的地步,想不平心静气也难。

  这一年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南境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战局陷入僵持的状态。镇南王与昭阳殿主今年也是没法回天启过年了。

  镇南王倒是不奇怪,自打被封到南境,为了避免别人猜忌的缘故,这么些年,就很少回帝都天启了。前年更是连在太庙守灵的楚太妃都已经被他接到了南境颐养天年。母子两人守着过日子,天启回不回也都无所谓了。

  雪鸮毕竟是没什么定性的人,向来四海为家的。如今在南境待了这样久,怕是战局不容乐观。

  担心归担心,也只能派得力的人去帮他们处理军需的事情。

  新年正日的时候,流华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权妃殿下有喜了。

  当日因为是元日的缘故,内廷外朝,都有络绎不绝觐见朝拜的人。本来就是非常忙碌的一日。持中殿天子身边始终有人出入,几乎一刻也不曾消停过。前些日子便已经听说权妃娘娘有些身体不适,因此新年的会宴也不能参加了。那会儿还有些担忧。如今正在元日,宫内最为热闹欢喜的时候,呈报上了有孕的消息。倒像是估计费了几分心机,赶着这时机似的。

  杨曦在接见外朝前来拜年的朝臣时,听着內宫的医女在耳边说了这个消息。

  与其说是欣喜,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权妃出身贵重,人品方面,从表面看来,也算是无可挑剔,如果能生下一个男孩的话,理所当然便可以立为皇储。但因为觉得云容在说出这件事的时机上过于刻意的缘故,当下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喜色。只平静的对前来报信的医女说,“知道了。告诉六庭馆那边吧。”

  消息传出来之后,自然是普天同庆的。无论真心与否,天下间的人,都要按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为皇室致上恭贺之意,都是礼制流程上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是没什么心情去在意了。

  但他却不知道,云容元日才报上怀有身孕的事情,倒也不是刻意为之。

  前几日身体已经有些不适了。因为顾忌着新年将至的缘故。不便大张旗鼓的延医问药,因此只是一昧隐忍着。却是不曾料到,晦日深夜,突然难受的厉害,呕吐不止冷汗淋漓。流华殿的伺候人是眼看着不能耽误了,才去太医院请太医,因为是除夕深夜的缘故,院判们都已经回去了,內宫之中只剩下几位医女守着,听说是为权妃请脉,满心里的惶恐不安,虽然觉得脉象似是喜脉,但事关重大,以那几位医女卑微的身份,并不敢提笔拟处方,只能等到清晨,太医院的院判宋大人入宫拜年的时候,俏俏将人叫了过去,才开出方子来。

  除了身孕之外,还有些风寒,寒气入脏腑,以至于气血双亏,身体也是不容乐观。这些事情,都是上午的朝会结束之后,杨曦才知道的。

  虽然可喜可贺,但不免令人担忧。因为顾及身孕的缘故,许多汤药都不能服用,只得忍耐着病情,更加虚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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