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相持
“把黎昭的指骨交出来。”
禧乐一百六十五年，初一刚过，凛凛冬夜，大街小巷挂满红灯笼，一扇一扇紧闭的门扉里是其乐融融团聚的人们，骤雪方歇，羽阙一脚一个深深的雪窝，撑着筋疲力尽的躯体，喘着大口大口的白气，用尽全力奔逃着，温暖的灯火自欢声笑语的窗子中倾泻出来，光晕追不上羽阙的脚步，一片一片晃过他带着淤青的脸。
被突然出现的银狐卫偷袭，情况对他极其不利，羽阙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险险甩掉了背后的追捕者，回过神来时已远离人烟，他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巷角停下步子，月光映着满地的积雪，恍然间这个冬夜仿佛显得不那么黑暗了；无人的小巷中只剩下羽阙喘气的声音，他平定着自己的气息，恍然间，一点细微的声响悄然传来，仿佛初冬的第一片雪落在枯黄的枝头；羽阙几乎是下意识转头朝声源望过去。
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已经荒废的楼阁之上，他的背后便是皎洁的月亮，他居高而下的望着自己，浑身上下披着层冰冷的月华，他似乎并不着急动手，而是细细打量了自己顷刻，羽阙全身的神经紧绷起来，他不清楚来人的身份，就在他准备有所动作时，那人开口了：
“把黎昭的指骨交出来。”
这是羽阙第一次见到狐君黎暮。
很小的时候羽阙听黎昭说过狐君印的事，所以从有银狐卫开始追杀他讨要东西时他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刻，正主终于现身了。
羽阙抬手拭掉唇角的血迹，冷笑一声：“是因为狐君印吧。”
黎暮半合了双目，稍稍一顿：“你倒聪明。”
禧乐一百六十六年的初冬，青丘，羽阙再一次被黎暮逼到绝境。
黎暮仿佛一个凶悍而无法反抗的怪物，无论过去多久、是否孤身一人，任凭羽阙如何折腾，都能将他按得死死的。
青霜最快做出了反应，他双手一左一右搭上了羽阙和戚哲的肩膀，两个人的水诀加上他的冰雪，或许能和这个四龙炎阵搏一搏。
然而羽阙和戚哲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黎暮已快众人一步抬起右手猛然收拢，一团狐火刷然窜了过去，下一瞬青霜一声闷哼被狐火高高冲起，狐火立即膨胀成了半球的形状，将滞空状态下的青霜半裹住，青霜在青焰中心动弹不得，火舌离他尚有一段距离，然而周围的高温已经开始灼伤他的皮肤，包围着他的狐火正随着黎暮一点一点握紧的右手逐渐逼近他的身体。
三人心下一慌，羽阙脱口而出：“住手！”熟悉的噩梦仿佛再次降临，羽阙瞳孔微微颤抖着，思绪一片混乱。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它永远不会过去，它只会静静地蛰伏在你心里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在适当的时候，毒蛇一般猛然探出来，折磨着你的神经，一点一点让你窒息，提醒着你曾经发生的一切。
“羽阙。”
三愿的声音倏尔传来，羽阙颤抖的瞳孔一瞬间定住了，脑海中的一片混沌仿佛被这不起眼的声音冲开一个小小的破口，一点点微末的亮光透了进来，羽阙循着那光缓缓回过神，逐渐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黎暮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羽阙，又将视线落到青霜抑制着痛苦的脸上，他道：“也就这个稍稍有点微末手段，从我手下逃命够了，但是你觉得你可能顾得上他们三个吗？”
青霜紧咬着牙，寒着脸色没有应声。
黎暮做这一切丝毫不避讳着珺姬，她神色略微有些复杂，在黎暮身后低低唤了声：“狐君.....”
黎暮有意无意地望了她一眼，无谓笑道：“一点小事罢了，珺姬不必在意，没什么其他的事，珺姬便先回去吧。”
珺姬微微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摇了摇头没有动身。
黎暮也不理会她，他收回视线望着羽阙，羽阙的神色已经定了下来，他沉着眉目，声音低沉，语气极慢却很坚定：“把所有人都放了，我把指骨给你。”
羽阙身边的三人都呆了，戚哲和三愿知道他为了收集他那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可以命都不要，所以此时此刻净想的是如何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脱身，怎么也没想过羽阙居然松口了。
黎暮忽而笑了：“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你算我侄儿，我留你一条命也罢了，但这些在我青丘造次的人，万没有做了这些事还能活着离开的道理。”
羽阙眉尖一跳：“你.......！”
“而且，”黎暮话锋一转，饶有兴趣道，“在此之前，我倒想知道你为何对黎昭的指骨那么重视了，他整副尸骨都被我刨出来带回了青丘你都不管，唯独对那一截指骨那么上心，来，说说看为什么，我若是心情好，说不定可以多放一个人。”
羽阙丝毫不掩饰自己满目的杀意，他细细斟酌着，抿着唇没有应声。
黎暮明显没有他这般的耐心，右手再次收紧了一点，青霜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羽阙神色一变，立即翻出锦囊，声音冰冷：“你再不收手，我就毁了你要的东西。”
黎暮微眯双眸，轻嗤一声：“困兽之斗。”
紧接着，两条焰龙直冲向戚哲和三愿，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焰龙隔空缠住二人，火焰并未触及，二人四肢却仿佛被封住了一般顿时动弹不得；同时黎暮再次问道：
“说不说？”
焰龙一点一点逼近，三愿和戚哲仍在咬牙强撑着，羽阙下意识转头望向二人，细微的灼伤狰狞爬上他们的皮肤，他的视线率先划过戚哲，接着猝不及防对上三愿深绿色的眸子。
羽阙脑海中某根自四龙炎阵出现便绷着的弦，在黎暮一次一次紧逼之下绷得越来越紧，此时此刻终于断了。
最后的坚持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眼看黎暮将有下一步动作，羽阙瞳孔一颤失声道：
“我说！我说！是为了三生晷！是为了复活羽家的所有人！”
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轰然炸开，黎暮一晚上都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