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事你也得同我解释一下。”这次打断羽阙的是戚哲，他抬手将一把横刀放在了桌子上，这把刀从他进门起便一直拿在手上——羽阙知道，戚哲几乎没把这把镶金戴银的刀挎在腰上过，他腰上带着的一直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刀，而这把——羽阙的视线望向桌上的横刀，这把刚刚助羽阙脱困的刀，是主君御赐的昭武刀，一共四柄，赐给了四部镇妖府司的指挥使，比起武器，它更像是个身份的象征。

　　其实昭武刀的材质、锻造都算得上是上品，但这个“上品”只是于一般人而言的，对于戚家这种练刀世家、对刀的品质要求极高的人来说，昭武刀只能算一般；戚哲又有点不可一世的脾气，根本无视了什么所谓主君御赐的荣光，在他眼里，这种东西是不配被他挎在腰上的。

　　他对羽阙掷出了这把刀，便是试探。

　　“这种破铜烂铁都能砍开的妖藤，困得住你吗？”戚哲继续道。

　　没错，在他眼里，主君御赐、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昭武刀，只是把破铜烂铁。

　　羽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疼，半晌，他心一横，仍是一口咬死：“没错，困得住，再说了，昭武刀怎么能算是破铜烂铁呢？”说这话的时候，羽阙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为腰间挎着的禧刀不平。

　　三愿冷笑一声。

　　戚哲冷哼一声。

　　冷笑是笑当真印证了她的猜想，羽阙不仅以他们二人为饵，涉险引出榕树妖，更是在二人被俘之后，假装无力脱困，任由二人在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危险环境下挂了那么久，而自己，居然还想着想办法脱困之后，再设法救出他一起走。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三愿望了眼戚哲，答案已近不言而喻了。

　　冷哼是哼羽阙为了帮他解决麻烦，挣无聊的功劳，居然亲身涉险，当真就任由自己在那儿一直挂着，等着他去救。戚哲莫名有点恼火，万一自己去晚了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他觉得羽阙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他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帮助。

　　半晌，羽阙低垂着眼眸，叹了口气，许是因为两年前险些误杀她，现如今羽阙面对三愿时，就算什么都没做也会平白少了三分气势，更何况他此次所为也着实是有点对不起她，于是羽阙只觉得更抬不起头来了。

　　静默良久，他终是抬眼望着三愿，缓声道：“对不住，其实我......”

　　“我没兴趣听你聊你们的深厚感情，”三愿脸上不见怒意，语气却不似素日里那样，或慵懒，或戏谑，而是夹杂着无从言说的生硬与冰冷，她伸出手，“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东西给我。”

　　羽阙望着那双幽绿的眸子，终是没再说出一句话，默默地从怀中取出簪子放在了三愿手上。

　　三愿收手，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不疾不徐道：“就此分道扬镳吧，羽阙，别再见了。”语罢转身离去。

　　羽阙望着那合上的房门，微怔，继而泄气一般肩膀松了下来，他缓声道：“我如果说其实我心里有数，也有能力不让我们出什么意外，你说她会信吗？”

　　“不会，”戚哲冷笑道，“别说她，我也不信。”

　　羽阙转过身，重新在桌边坐下，抬眼望着戚哲，耐心耗尽了一般没好声道：“戚指挥使您消消气，坐下来说成吗？我仰着脸脖子疼。”

　　戚哲同样一张没好气的脸，这才极不情愿地坐下。

　　羽阙右手四指微蜷撑着太阳穴，语气如常：“那榕树妖一出来，我感受到他的妖力，知道这仗能打，才敢放心让自己挂在那儿的。”

　　“那要是不能打呢？”

　　“打不了我不会跑吗？当今世上还真没几个妖怪能让我一击毙命跑都跑不了的。”

　　“呵，”戚哲轻嗤一声，“小时候也没见你自夸起来这么不要脸的，倒是越活脸皮越厚了。你真这么能耐，还需要拉着别人帮你一起？”

　　“你是说三愿啊......”羽阙微微蹙眉，“怎么说呢？倒也不是帮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拉着她一起，”顿了一下，羽阙扯了扯嘴角，“大概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人潜意识是想要人陪着的吧。”

　　“那是因为潜意识告诉你，未知代表风险。”戚哲凉凉道，“以后别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

　　羽阙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没看他，轻描淡写道：“南海那妖怪，被苏玖甄抢了去，现在他劳苦功高，最有发言权，朝堂之上.....没少为难你吧。”

　　“那姓苏的也就这点本事了，”戚哲语带不屑，“蹦跶不了两天，根本不用理会他。”

　　“我知道，你不喜争功，平生最远大的抱负就是打打妖怪，管好你的青龙司，管好你这十二州不被妖怪祸害。”羽阙抬头，淡淡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可你有没有想过，人生在世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不需要做的，你不屑于做的事，有一天或许就会成为你的软肋。”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打量着已经没有丝毫热气的茶水，继续道，“你不屑于做的事，需要有人来帮你做。”

　　戚哲没有应声。

　　羽阙却话锋一转，放轻松了语气继续道：“不过也不全是帮你，这事背后情况复杂，我自己肯定解决不了，说起来，这榕树妖......”

　　“这些事，等明日回了青龙司再说。”戚哲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我问你......”

　　“别问，问就是近期不打算当妖捕。”羽阙果断截住他的话。

　　——你要不要当妖捕？

　　——不要。

　　近些年羽阙四处乱蹿，四十八州几乎跑了个遍，二人不经常见面，每次见面总是避不开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这是你父母的意愿。”

　　“都说了是我父母又不是你父母，我都不在意你这么上心干嘛。”

　　羽、戚两家世交，戚哲的娘亲很早便不再了，父亲那时候又是青龙司指挥使，无暇照顾年幼的戚哲，便总是把小小的戚哲往羽家丢；羽阙很小的时候，他父母便提过希望他将来成为妖捕，羽阙自己不在意，戚哲倒是不留心记住了。后来一来二去，羽阙的娘亲成了戚哲的师父，再后来一次遇袭，羽阙的父亲又为了救戚哲，失了全身妖力。羽阙知道，戚哲虽然张了张不近人情的脸，但是心里有情有愧有恩，他自己都拎得清楚，因而对羽阙父母的意愿比羽阙本人看得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