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半日，戚哲和叶沧一点了四队人漏夜出发，临行前，羽阙回头看了眼戚哲灭了灯的书房，忽而想到了什么，赶到队伍前面同戚哲并肩而行，面不改色道：“对了，上次你给我的那些符箓这几年用的差不多了，你知道，我画的符跟你没法儿比，等回头你有时间了......”
“没时间，滚。”戚哲瞟都没瞟他一眼，直接截住话冷声道。
“我出钱买。”
“你买不起。”
羽阙撇撇嘴，不过也的确，戚哲虽然年轻，但当今世上论起符箓，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前行去，青龙司众脚程极快，一行人抵达鹤游时天色才稍稍放亮，刚离开一天的青龙司妖捕隔日便又带着翻倍的人数进山，鹤游人更坐不住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青龙司这次又能从山里带出什么消息。
步入深山时天色已经大白，前日战斗留下的坑洞依旧在那里，羽阙转眼望过去，当日在那里扯开自己动脉的榕树妖如今已冷冰冰地躺在青龙司，而他背后的人，在这两日里，却似乎丝毫动静都没有。
羽阙微沉眉目，回头对戚哲道：“再往前一点就是鹤游山中心了，如果那些伏妖师真的用来续灵，被放置的地方应该就在那一带。”
戚哲点头，继而道：“分头找吧，”他回头望了眼叶沧一，“带两队人，往西走，找到那些人后及时通知我们。”
分开后，戚哲同羽阙带人向东行去，羽阙转眼望向戚哲，状似无意道：“说起来，昨儿到现在也一直没机会问，你和叶哥.....”羽阙的声音渐止，戚哲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何？”
“没什么，这些年关系怎么样？”
“一般。”
“不应该啊，”羽阙轻啧一声，“戚哲，咱俩关系如何？”
“很一般。”
“......”
顿了一下，戚哲轻描淡写道：“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好。”
羽阙稍怔，才反应过来戚哲说的是他和叶沧一。
“他看不惯我做指挥使。”戚哲这句话声音极轻，仿佛是刻意不想让身后的妖捕听到，这句过后，他便再也没说什么了。
羽阙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恍神，他关于叶沧一的记忆并不多，但那为数不多的片段里，叶沧一似乎一直是一个大哥的形象，他不像自己的兄长那样总是温文尔雅，安静又稳重；而是会带着他和戚哲上山捅蜂窝，下河捉螃蟹，寥寥数次的相处给羽阙留下的印象，实在没办法和戚哲说的这句话联系到一起。
日头渐高，越往山深处行去草木越盛，却始终找不到可疑的地方，事态逐渐陷入僵局，忽然间，背后响起带着淡淡嘲讽意味的声音：“错了。”
羽阙回头，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上，化作男子模样的三愿抱臂而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戏谑道：“连我都知道埋尸体的地方草木更盛，你们就不能看着这个找吗？”
戚哲微眯双眸：“是你。”
羽阙眼前一亮，挥着手道：“三愿，你没走啊，你在这儿做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在感受到戚哲微妙的目光之后，羽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于是赶忙收了收笑。
三愿一跃而下，轻巧落地：“事儿没查完，我好奇真相究竟是什么，所以来山里转转，找找那些失踪的伏妖师。”
羽阙露出思索的神色，没道理啊，这猫妖一向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吗，他略一扬眉，觑着三愿的脸色缓声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个这么上心？”
“关你屁事。”三愿转身朝反方向走去，“有心思想这些就赶紧查，再不查天都黑了。”
羽阙不由望了眼刚升起没多久正努力散发光和热的太阳，跟上三愿道：“那前天的事儿咱们还接着计较吗？”
“一码归一码，你坑我的事儿没完。”
“......”
三愿看来是这两天一直在鹤游打转，显然对这山更熟悉些，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一个深谷前，三愿扬手一指：“看。”
山谷中飞瀑清泉，芊芊莽莽，大片的天执藤蔓匍匐于地随风起伏，恍若森绿的波浪；然而这副胜景之下埋藏着无数伏妖师，或垂死挣扎，或化骨成泥。
秋风过，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山谷凹陷的一角泥土有明显翻过的痕迹，羽阙同戚哲交换了个眼神，二人跃下深谷，身后三愿和一行人纷纷跟上。
“土诀，山倾。”
泥土翻涌起来，随即纷纷塌陷，露出三丈见方的深坑，坑边的三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戚哲身边一个一直跟着他、给他拿着昭武刀妖捕探头一看，大惊道：“头儿，看来都在这儿了吧。”
明亮的阳光倾洒而下，深渊似的坑洞中满是伏妖师的尸体，尸体上缠着纤细枯黄的藤蔓，可以明显看出，新鲜的尸体上藤蔓多一些，而那些年岁久远的，已腐朽的白骨则被弃如敝履，堆积在坑洞的一角。
“头儿，通知副使吧。”
戚哲转身走出两步，在冷泉边蹲下身，指尖沾了水开始在石头上画符；羽阙望着他的神色有一瞬的惊异，戚家的符箓一般都是施术者用自己的血画的，修到一定境界，可用朱砂笔墨代替，能这样直接用水做符的人在羽阙的记忆里只有戚伯父一人，而戚哲如今甚至未及弱冠......羽阙知道，他画的是子母追位符，当初他能在鹤游山直接找到羽阙也是因为羽阙身上带了子符，这种符有距离限制，且颇耗灵力，没想到这样的符箓，戚哲现在都能直接用水画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羽阙的目光，戚哲画完了符，站起身道：“别看了，因为叶沧一在这附近才行得通，我现在的程度，用水画的符跟用血画的威力没法比。”
“原来如此，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实诚啊戚哲。”羽阙言有尽而意无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沧一赶到的时候，下去探查的妖捕已经上来了，回报说下面除了尸体和藤蔓再无其他，戚哲望着坑洞，正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时，身边的羽阙瞳孔猛然收缩，他厉声道：“三愿！戚哲！”
风向变了，庞大的妖力形成的压迫感猝不及防地袭来，三人迅速回头望去，丈余高的白狻猊立于山谷之上，毛发轻浮不怒自威，在它的头顶，陌生的年轻人长身玉立，以睥睨众生的姿态低眉望着他们，他的满头银发中，一抹艳丽的鲜红格外显眼。
鹤妖！
年轻人开口，声音不大却浑厚有力：“青龙司大驾，为我鹤游除妖诛邪，鹤归有失远迎，未曾当面答谢，失礼了——”
“是鹤主。”三愿语气凝重，羽阙沉下眉目应道：“来者不善。”
戚哲上前一步立于众人之前，昂首冷笑：“客气了，鹤主此番驾着妖力化形的凶兽前来，怕不是来道谢的吧。”
鹤归的视线越过戚哲望向他身后的羽阙，这个方才用了四方天地诀的年轻人.......他正逆着阳光望过来，他也在望着自己。
“将来会有一个羽姓伏妖师来找你，你大概会死在他手上吧。”当年那个告诉他给鹤游山续灵之法的妖怪曾这么说过，只是那时羽家已传被灭满门，他并未放在心上；不想事隔经年，羽姓的伏妖师真的出现了，对他来说，预言应验，现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离去，甚至方才察觉到这个人身份的时候就不应该出现，只是——
鹤归自嘲一般轻笑一声，这些年来，他所作所为尽是错事，不差这一件。
狻猊凌空而起，载着鹤归缓缓落在山谷之中众人对面，鹤归似是有些可惜的扫了眼满地的天执，继而道：“原是想好好答谢一番的，只是我鹤游这山野地方，没有府邸招待贵客，委屈各位，就在这山谷中一叙吧。”
鹤归自狻猊头顶跃下，不急不慢地走到坑洞边，面不改色朝下望去，语气如常：“比我上次见到时又多了些。贵司的效率还真是出人意料，这么快便找到了，”他说着声音稍顿，回头目光扫过众人，戚哲下意识抬手扶上腰间的朔月刀，推出半寸，小小的一个动作便代表情况已变，青龙司众齐刷刷抽刀出鞘。
鹤归望着他们，淡淡的笑意中似有不屑，他的声音逐渐寒了下来：“只可惜这些人可不能让你们带走，养料没了，我鹤游就完了。”
果然!
羽阙轻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猜想被印证了，让榕树妖做一切的人，正是鹤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