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阙于昏迷中醒来时已将近暮时,他缓缓睁眼,望见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后知后觉地泛起股浓浓的悲凉来,原以为不会过去的暗夜总会过去,原以为能留住一切的梦......也总会醒来。
一晃十年,才过了一晚上,却仿佛上辈子的事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眉尖一颤,只见三愿正守在自己床前,一手撑着额头浅眠,一个恍惚间,羽阙几乎要从方才那股悲凉中抽身而出,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三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方才那些仿佛是上辈子的、愁苦的经历,他也愿意一点一点回忆起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三愿似乎是睡得有些沉了,额头从手指之间滑了下来,羽阙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的脸,三愿迷迷糊糊地醒来,睡眼惺忪地同羽阙大眼瞪小眼。
她渐渐缓过神来:“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虽然伤得重,但是先收了驯妖又爆发了半妖之血,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羽阙笑笑,轻轻收回了自己的手。
话及于此,三愿轻咳一声,正色声明道:“我先说清楚,我可不是愿意给你当驯妖,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惨,我是纯粹为了救你的命才出此下策的。”
“嗯。”羽阙心不在焉地应着,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她身上的伤,三愿被他盯得一阵浑身不适,恶寒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羽阙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不知是不是三愿的错觉,她恍惚看到,羽阙的眼圈微不可见地红了,他倏尔倾身上前,抬手将三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温热的气息袭来,三愿一愣,随即有些无措地轻轻挣着:
“你突然发什么疯.....”
“对不起。”
羽阙俯在她耳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三愿眼眸微垂,不再挣扎了,她就任由羽阙这么抱着,莫名地生出了些许心疼来。
羽阙低低地又重复一遍:“对不起。”
三愿轻出口气,很罕见地放柔了语气,温声道:“别人为了帮你而陷入麻烦、受伤时,不要说对不起,说句谢谢就够了。”
“对于我来说,这不是需要说对不起的事,羽阙。”
“嗯......谢谢你。”
晚些时候,戚哲闲极无事,坐在廊下看朱雀司的妖捕操练,羽阙拎了两壶清酒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放下酒壶道:“莹州特产的青梅酒,小时候经常喝的。”
戚哲拿起其中一壶打量着,缓声道:“嗯,还记得,好多年没喝过了。”顿了一下,他收回视线随口道,“什么时候醒的啊?”
“刚醒,打发三愿去休息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过来了。”
“嗯。”
“我没醒的时候.....苏玖甄今天有没有再为难你?”
“朱雀司这么大,没碰着。”戚哲无谓道。
羽阙默默点了点头,他望着手里的酒壶,忽而道了句:“谢谢。”
“嗯?”戚哲转眼望过来,一脸怀疑自己听错了的神情。
羽阙看着他的脸,半晌,无语道:“算了,你是连谢谢都不用说的人......”
“不客气。”戚哲截住他的话。
二人相视,羽阙收回视线兀自笑了笑,戚哲轻描淡写道:“你还笑得出来?”
“不然怎么办?”羽阙反问,“南柯一梦罢了。”他打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微甜,没什么酒味,跟记忆中一模一样,这些年喝过太多浓烈的酒,如今猛一喝回小时候当水喝的青梅酒,反倒有些不大习惯了。
戚哲晃着手中的酒壶,望着他不疾不徐道:“也是,你一直都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
羽阙略一扬眉,不待他开口戚哲却又道了句:“不过也就脸上能笑出来而已。”
羽阙还没来得及收的笑意有些尴尬地端在脸上。
戚哲回过头去,喝了口酒揭过这个话题继续道:“话说回来,你这次妖化的时候倒挺懂事儿,目标明确直奔着苏玖甄去了,居然没胡乱伤人。”
“可是还是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羽阙垂眸望着壶里的酒,低声道。
戚哲回忆起他最后在自己面前顿住、以及被三愿拉住时转头望向她的场景,试探地问道:“一点儿意识都没有?”
羽阙沉眉思量着,末了摇了摇头。
“好吧。”戚哲喝了口酒,道“那看来最后那一下停顿是因为俞指挥使的琴音了。”
“停顿?”羽阙转眼望向他,疑声道。
“嗯,最后我和三愿拦住你的时候,你听到了俞指挥使专镇妖物的《破阵曲》,然后没有来得及进攻,被我一张符拍回来了。”
听罢,羽阙微蹙了眉,沉思道:“你这么一说,我似乎还真的依稀记得一点......被人拦住的事,那时候潜意识似乎并没有特别冲动地想进攻.....”
戚哲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羽阙便道,“真的,我感觉我这次妖化的确是和上次不太一样,你不知道,三愿救了我之前,我险些妖化,我和鹤游山那次一样,在意识中看到了银发血瞳的羽阙,但那时候我听到了三愿的声音,然后硬生生自己醒了过来;后来对上苏玖甄的时候,我并没有像前两次一样看到妖化羽阙,而是因为愤怒直接爆发的力量。”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感觉就好像是......前两次我是被动,这次我是主动一样。”
戚哲略略点头,倏尔又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据三愿所说收驯妖的时候你是昏迷状态的,可是收驯妖不是要伏妖师喝下驯妖的血吗,你是怎么.....”说着说着声音便停了下来。二人对视,默契地想起了同一种可能性,羽阙默默低下了头,抿唇无意识地笑了。
戚哲冷漠地看着他,继而转过头去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要问他这个问题。
二人一时无言,一阵诡异的静默,一条朱雀司妖捕养的狗欢脱地自二人面前跑过去,开心地摇着尾巴。
“喂,”戚哲没有看他,开口道,“你要不要成为妖捕?”
这次羽阙没有像以往一样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的确,以前是因为有非做不可的事,可现在.....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算了,”羽阙轻出口气,“十年前的事还扑朔迷离,我得查清楚,也得找到羽瑾城,做个了断。”他低头望着手中的酒壶,“等做完这些,我再考虑要不要去给你当下属。”
戚哲没有应声,夕阳的余晖散尽,远方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淡蓝色的夜幕中,寥寥几颗碎星时隐时现,他听到羽阙声音平静继续道:
“以前怎么也没想过事情会成这样,人生轨迹突然被人一巴掌推得偏离期望好远,冰冷生硬的现实猝不及防甩到面前,我没其他路,我必须继续往前走。”
“行吧。”戚哲略一点头,声音低沉,“这桩案子被翻出来报上去,四部镇妖府司很快就会动起来,青龙司也会忙起来,苏玖甄说的那些,当年的事须得详查.....”羽阙拍了拍他的肩膀,截住他的话笑道,“赶快回去吧,不然叶哥要骂你了。”
晚。
“指挥使不在?”苏江卿微蹙双眉。
“嗯,”墨予川点头应道,“言风醒来后去了翻龙江边,好像有什么事要回禀,便托人通知指挥使去那边找他。”语罢,他兀自又道了句,“也不知道什么要紧事,不能在朱雀司说......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指挥使平日里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什么时候去的?”苏江卿打断了他的话,神色阴沉得可怕。
墨予川望着她的脸色,有些莫名其妙:“快一个时辰了,怎么了?”
苏江卿暗自咬了咬牙,继而道:“这么久了.....我去看看。”语罢转身就走,留墨予川在原地一脸迷茫,顿了一下,他无奈道:“哎你等下,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