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夜城外，天星颤动。上界之神的怒火烧尽了夜的清凉，轻柔晚风与阵起的虫鸣都消失殆尽，静得让人发慌的空气中满溢着死亡的气息。
那两位灵熊族人已是跟随山钺多年，在他们印象中，这位集强大与果断于一身的完美领头人，一直是以其超乎寻常的冷静而受到重用，可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却爆发着让人恐惧的愤怒，以至于他们二人甚至不敢轻易与他交流。
如他们所说，山钺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摈弃情感的完人，但他现出如此狂怒状态的次数，却也是屈指可数。面对这个突然横刀杀出的红发男子，虽然没有办法迅速将其排除，但他突然生出如此大的怒火，就算再怎样感受到了侮辱，多少还是有些反常。
他本应深知，对整个上神世界而言，怒火所引致的威慑与力量根本毫无意义，甚至显得愚昧而足以遭到耻笑。他们更需要的，永远是清醒头脑所带来的强大判断与执行力。
“大人，吾等此次下界的目标，应当是收回人偶，不该再多与那红发俗人纠缠不清。”
其中一人斗胆开口道。在此之前，他已经与同伴私下商讨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给予山钺适当的建议，让他不至脱出理性的道轨。
“那红发者的身份确实值得深究，但考虑到目前的吾等的任务，吾等最好将其人的情况上报纯境，交予百夫长或其他大人处理，吾等只要全力追回人偶，便足以得到族长大人的赏赐，若还能顺带查明‘因果迁变’的原因……”
“汝等二人已随吾多年，吾从未知道汝等居然如此愚钝。”
山钺声如洪钟，响彻静夜，震得那二人瞬间不敢再多言语。
“汝等明明已经见到，彼人手中，掌控着‘罪兽骸粉’，换成吾等上神的说法，便是‘诗之暗面’的力量。”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笼罩在黑暗中的城市，“此足以成为与‘因果迁变’同等级别的危情，汝等不仅毫无察觉，甚至还想要使时机延误，让那人从吾等的网中溜走！”
两个族人哑口无言，面色阴沉。
“而且。”山钺又道，眼中的怒火，又凶猛了几分。
“彼人对吾等的侮辱，还有那种不容于世的暴戾恣睢……此等足以让吾陷入狂怒的邪气，汝等……难道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听到这句话，夜色中的四只眼睛，同时因为无与伦比的震惊而大睁开来。
……
夜已过半，灰夜城中的狼人们大多还在熟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起了一阵呼呼作响的风，一个迅捷的黑影穿过黑暗，在城中四处穿梭。
——那三个“神”似乎没有追来的意思，是觉得我始终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么。
赤吟龙的双眼瞥向后方。
这样反倒还好，估计那胆小鬼，也没有与他们见面的胆量。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找到这个胆小鬼，到底藏在哪了。
“赤吟龙！！”
怀中传来一声大叫。赤吟龙猛地停住脚步，就见他胸前几只手脚不停扑腾，一下蹦出了两个小巧的熊人。其中一个，用那只仅存的发着棕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恨恨地瞪着他。
“到此为止了，我们不会再跟你走。”曼地叫道，“你想去哪，都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不要想着拉我们趟什么浑水！”
说完，他喘着粗气，拉着哥哥的手就想和赤吟龙分道扬镳。曼天的身体明显还没恢复过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嘴里也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尽管他满脸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为什么不跟我走？我救了你们，曼地师傅。”赤吟龙有些奇怪地问，“霍公子不在，你也清楚纯境人的实力称得上不可小觑，你要是就这样擅自离开，我可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
“你这混帐，还有脸提到霍见公子！”曼地吼道，“抛开你的‘恩情’不谈，想想你曾经做过的事，再想想刚才……你跟那些纯境的魔鬼，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听到这话，赤吟龙的脸上现出一丝愕然。这愕然又在须臾之间转化成愤怒，但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是吗，曼地师傅，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啊。”他笑着说到，似是若无其事，“这就是我会从你这里得到的答案吗？”
曼地还想说什么，面前的赤吟龙却忽然向他冲了过来，一把将他和哥哥再度揽进臂中。
砰得一声巨响，他看到自己原先站着的地面碎成了齑粉，那三个纯境族人，竟然从地面下冲了出来，他们都是满脸凶相，已经完全没有了初到人世时的圣洁，光是看到他们的表情，就足以让曼地不寒而栗。
“又救了你们一次呢。”
赤吟龙松开二人，脸上却毫无任何应战之色。他站起身，打了一个响指。那三个灵熊族人还未冲上前来，周身已骤然起了一圈烈火，将他们逼了回去。
“走吧！”赤吟龙走到曼天曼地前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向前跑去；曼地在原地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看着哥哥，发现他朝自己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又开始在这城中四处奔逃。曼地背着行动不便的哥哥，竭尽全力跟在红发男人的身后。他注意到，这个“镖师”的目的似乎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逃走，而是在城中寻找着什么东西。
哥哥……愿意相信他吗？
他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眼下，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比起落到灵熊族人的手中，跟着赤吟龙虽然亦没有给他任何希望，却也没有给他带来那种黑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绝望。
起码现在便是如此。
而赤吟龙，这时依然在追踪着在城外时就嗅到的气息。那个气息正在逐渐淡化，待到黎明时分可能就会彻底消失不见。那个僧人并非随时都可见到，他必须抓紧时间——
“当心左边！”他忽然回头大叫一声。
曼地本在思考，但也反应迅速，听到赤吟龙警告的下一个瞬间已经弹足跳开。他身旁的一栋民居顿时爆碎开来，从中刺出几根巨大的石刺。他的心咚咚跳着，回过头去，还能看到那石刺上，似乎上穿着几个在睡梦中惨死的无辜市民。
“开始对平民下手了么，我在他们眼中，居然有这么高的价值，真是难以想象。”
“……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引进来！”
“我还以为，他们身为‘上神’，总会有点基本的慈悲之心。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不屑于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们下手吧，看来我高估他们了。”
赤吟龙笑笑。
“不过，这种情况下，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你！……你果然还是个混账无疑……”
曼地黑下脸去。
——找到了！
没有理会曼地的指责，赤吟龙终于发现了那股气息的来源所在——一间还紧紧闭着地店门的饭馆。
不能让这两兄弟直接跟那个人见面，得先把他们安顿到别的地方去。
“哥哥！！”
身后的曼地忽然惊呼一声。趴在他背上的曼天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已经完全没了生息，身子也旁边歪去。曼地连忙停下将他扶好，看着哥哥苍白无色的脸，他的紧张也达到了极致。
“我马上进行狂生照的仪式，哥哥，撑住啊！”
他四处搜寻着庇护所，忽然看见了赤吟龙面向的那间饭馆，便不由分说，不待赤吟龙出手阻拦，便已背着哥哥撞开门，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