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Q.幕间·神之箱
瑟苏坐在了房间中间那张有些腐朽得桌子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盒形的打火机,把盖子拨来拨去,听着它有节奏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出神地想着什么。
这张桌子方方正正,一侧有个小柜子,另一边下面还有着给人踏足的衡量,像是几个世纪前的遗留物一般,抽屉上用十字螺丝固定着铁皮把手,桌面也被空气氧化久了,桌板感觉乌漆墨黑,掩藏着不知多少划痕,就好像有几代人都在这个桌板上刻过早字一样。
而周围,围绕着十二扇门,敞开着,望进去是一模一样的设施——纯白色的桌椅,纯白色的柜子,纯白色的衣架……
瑟苏疲倦地趴在桌子上,食指的指甲顺着桌面上的划痕慢慢地移动着,一道……两道……
三角摇摇晃晃,在空中画着着奇怪的轨迹飘忽到了瑟苏面前,无机质感的三角以不明的中心旋转着,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辉。它看见瑟苏失神地思考着,希望用一种不显尴尬不失礼貌的方式来叫唤她,但电子合成音的声音一出,还是把瑟苏从她的思绪中生拉硬扯了出来……更何况,三角说的是,“嘿,小姐姐,恋爱了吗。”
瑟苏很想抓起什么丢过去,无奈伸出胳膊扫了一把,没有扫到任何能当做凶器的东西,只得攥攥拳头锤了下桌板,咋舌作罢。
三角贱贱地发出了“哈——哈——哈——”的电子音,平稳地落在了瑟苏不远处的桌面上,“都布置好了,还有什么需求吗。”
瑟苏起身,环顾了一周,若有所思,“会不会太白了?”
“这可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三角的声音永远是毫无波动,“要是怕留下痕迹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重构呢。”
瑟苏一时语塞,她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会语言,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说辞,半晌,长吁了口气,“人可以掩盖过去,但是过去并不会消失……”
“那不是你的错。”三角打断了她的话,“你再怎么自责也没有用的。”
瑟苏把头转向三角,她有时恍然觉得,三角也许……是个人类,或是某种类似的东西。
“但如果我把那些痕迹都抹去,我会觉得我是在逃避。”
“哈——哈——哈——”的电子音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也正是因为它是电子音,瑟苏完全听不出这声音中是包含着讽刺还是真心地发笑,“是不是在逃避,你又不需要别人知道。”
瑟苏低下头,摆弄着手指,默不作声。
三角在旁边安静地闪烁了一会,见瑟苏并没有继续讨论的意思,便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所以,白色需要改吗?”
瑟苏像是从某个沉浸着的梦中惊醒一般,说,“改吧,改成温和一点的暖色……不要偏红的颜色,就实木的颜色吧。”她说偏红的颜色几个字时,似乎着重了语气。
三角用电子音回答了她“OK”,便翩然而去,那房间中的桌椅像是一个个色块被绘图软件中的填充工具一下一下加浇上了木质纹理。
工作很快就结束了,三角回到瑟苏身边,等着瑟苏从迷惘中回过神来。但瑟苏仿靠在椅子上,只是面无表情地望向虚空,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你在想什么?”瑟苏的面前忽然传来了年轻的男声,温和的声线中带着些许俏皮,而那俏皮的深处却掩藏着说不出的寂寞。
那是瑟苏十分熟悉的声音,有时想要静下心来冥想时,会突然跳出来的声音。她以为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不,不对,这个学园里,连幻觉也是受控制的。但她却真切地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对面,又重复了一遍,“你在想什么?时间过去很久了。”
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呆滞地盯着苏伊士的面庞,心乱如麻。半晌缓过心绪,假装生气地呵斥道,“你再闹?”
“哦吼。不喜欢?那我换一个。”波澜不惊的电子音此刻仿佛有些贱贱的,随即苏伊士的身躯像是风蚀一般变形沙化,而在短暂的形态混乱之后,又重组成了一个女性的身躯。
娇小而颓废,紧身的小西装有些褶皱,内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隐约地可以看见沟壑的曲线。眼神涣散呆滞,看上去仿佛今天几夜没休息过了。
瑟苏皱了皱眉,“你在嘲讽我吗?”
对面的少女用着一模一样的声线回答,“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很久了。”
瑟苏听罢,叹了口气,但心中的郁结却无法散去,“你知道的,这里不存在时间。”
“我知道。”她说,“我也知道你不想让那段时间重复,才会这样……我是说,你觉得这样好吗?”
瑟苏沉默不语。
“你不用害怕那件事会重复——”她说,“事件是孤立唯一的,是不会重复的。”
瑟苏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她似乎强忍着把笑声憋在嗓子里,“你……你竟然在给我讲哲学。”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我在给你讲物理学。”
瑟苏的笑容缓了下来,“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瑟苏盯着对面的她,像是自己对着镜子质问自己一般。
“伪人。伪神的劣质品。”她平静地说,“我不是你所追求的东西,我也无法理解你为何对他们的死那么耿耿于怀。”
瑟苏微微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我耿耿于怀的是……我救不了他们。我知道,死是被设计在生中的……但人类应该像人类一样死去。”
“那跟这个箱子有什么关系?”她毫不避讳地提出了自己的不解,“你把他们从狭小的世界中关到了更小的世界。”
“你听过薛定谔的猫吗?”瑟苏歪了歪头,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她坚持要问。
对面的她蓦然笑了起来,“你妄图用这种方法寻求生的可能?”
瑟苏点了点头。
三角笑得更夸张了,那笑容看上去,像极了人类。
“你何时,变得这么自负了?变得这么小瞧人类了?”
瑟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对面的她镇定地、平静地接近绝情地说,“薛定谔的猫本身是解释量子物理的一个通俗化例子,解释了观测行为对观测结果本身的影响——但是,”她顿了顿,“如果你真的把猫丢在箱子里,它终究是要死的。活下去,可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