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
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人能够死而复生。
有的,只是你得到了他的眷顾罢了。
周遭的空气冰冷的迅速,它们爬满了皮肤,连胸腔都仿佛瞬间空洞。
蓝小玉,你终于得到了他的爱。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你还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与那样的高高在上、疏云孤邑无关,你失去的,只是一个愿意认真去喜欢你的人,罢了。
"聿衡!"蓝小玉颤着声音想要找寻那鬼物的踪迹,"聿衡你回来说清楚!"
聿衡凉言冷笑还绽在耳边,如今失去了讽刺的味道就只剩下隐约的喟叹和荒凉。
山中的回音远远近近的飘荡已没有任何聿衡的回应。
蓝小玉,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就卷起手臂上的衣物,她的手腕处什么也没有,没有莲花、没有痕迹,甚至,蓝小玉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就仿佛夜阙君的离开带走了她身上所有属于他的存在,除了——
新生。
我能给你的远比你想象的多,蓝小玉。
似乎有什么轻言笑语在她脑中炸开,那些崩塌的梦境都成为了肆碎的回忆,凌乱、空白、没有痕迹。
阴郁的风吹拂在脸上都生了疼,渐渐的,有着冰冷的水渍飘零,蓝小玉呆呆的摊开手心,有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了她的掌心,顷刻就化成了无踪迹的雪水。
就好像,这是上天在给她一个无声的毫无结局的答案。
蓝小玉,就算给你无尽无期的生命,你也见不到他了。
蓝小玉心口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内心最深的恐惧,她挣扎着爬起身冲着那四散的荒野叫嚷起来:"聿衡!"
四周苍野茫茫,只有那几座孤零零的墓前红梅在枝头上迎着风雨簌簌抖动。
蓝小玉踉跄几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咬牙不再顺着那些已经开辟的山野小路,反是拨开芒草踩着冬末的枯枝败叶越往深山而去。
苍茫荒野,毫无人际,她的脚步慌乱如同现在的思绪和一腔难以平复的热血。
"聿衡...你还没有告诉我,"她不知道应该对着谁说,对着哪里说,哪里都是苍山白雪,那鬼物消匿的踪迹如同被山林覆盖,"你还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蓝小玉仰着脑袋、咬着牙。
天空的乌云早已密布成了一张网,只一眼就能头晕目眩。
也许,聿衡还在,又或许,他不会等待——蓝小玉是个傻瓜,又何必要等她的七窍玲珑心。
可笑她连去哪里唤回这鬼差也不知晓,蓝小玉脚下一绊,就被地上的枯枝卡住了脚,身体一倾"呯"的就摔了出去,她下意识的用手一挡,手肘先撑到了地上,索性只是额头磕碰在了山石上。
就好像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跌进了深渊泥潭,再也没有求生的力气而显得无能为力,她咬着下唇不吭声,额头火辣辣的疼痛处,流淌下的血迹混着眼角滑下的眼泪,蜿蜿蜒蜒的滚落在下颔。
她的手狠狠抓了一把泥土,口中只是不断的重复着那些根本没有人会听的话。
"你还没有告诉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到底...怎么了。
聿衡送了蓝小玉一把刀,刀锋锐利、伤人伤己,而现在,蓝小玉却只能饮鸩止渴、冷暖自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得上后悔的痛不欲生。
蓝小玉满是灰尘的手心里,还攥着那朵夜阙君留给她的梅花,它殷红似血仿佛饮尽了这世间的珍馐玲珑,那瞬,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天际最后一缕明光湮灭于大山之巅时飘落下来。
这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
她仰起头,就能感觉到雪花带着绒毛的触感扫过自己的额头、眉目和脸颊,身后突然响起"扑簌簌"的声音,似有什么生灵的动静一闪而过,轻尘又厚重。
夜阙君。
蓝小玉微愣的当口心头剧烈一跳,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却发现身后一片昏暗白茫,什么也没有,她抿着唇角支撑着爬起身,抬手就抹掉脸上的血就莫名的追了出去。
扑簌簌。
扑簌簌。
好像跃过茫茫,踏雪无痕。
扑簌簌。
扑簌簌。
这些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脑中、来自心中。
吵的她头痛欲裂,是幻觉还是现实——谁又分得清,或者,是她不愿意相信。
"夜阙君——"蓝小玉的嗓音带着凛冽寒风吹彻的沙哑哭腔,"夜阙君——是不是你..."
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寒冷并不能令她退却,疼痛无法令她停止。
她的眼中心中都只想去追寻一些哪怕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声响动静。
"是不是你在看着我..."她的眼神漫无目的的四下里搜寻,夜色昏暗到无法看清眼前和身后,这样的大雪夜连鸟禽也熄了声,好像一切都疲累了、沉睡了。
蓝小玉的脚步越见缓慢,她喘着气再也走不动了,身后留下的那串长长的脚印,很快就会被这样的大雪覆盖:"你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在恼我..."氤氲出眼眶的眼泪就像会被瞬间冻结般刺痛眼睛,"所以才不愿意见我。"
白野茫茫,空无一人。
那曾经无数次在她最为不堪、最为脆弱的时候拯救她的人,却再也得不到任何的救赎。
这是突如其来的惶恐,从未有过的惧怕,那是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却不敢开口言说的事。
夜阙君,终有一天会离开她。
只是,她没有想过,会起始于自己的一厢情愿。
怎么会...这样。
"夜阙君..."蓝小玉的鞋子陷在了雪地里无法动弹,"如果我认错,我现在认错,"她抬手一边抹眼泪却一边还在掉眼泪,抽泣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大团大团的白雾弥漫在她的鼻息间,"我承认我错了,所有的话都是违心之论,所有的话都只是因为...我不想失去,"这样矛盾的一个心理和身体,这样矛盾的思想,"我求你...求你回来..."哪怕只是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她似已经不再希冀更多,只是用着讨好又卑微的口气问着,好不好。
蓝小玉抱着膝盖蹲下了身,她终于筋疲力尽"噗通"就跪坐在了茫茫大雪中,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雪水。
蓝小玉的低声抽泣在这十万大山之中显得苍凉而悲恸,如同鬼魅一样的低语哀鸣。
下次要认错,就早些。
这样低沉轻巧的嗓音还会在脑海中浮现,可说话的人早已失去了音讯。
"就这么...看着她吗?"鸟嘴掩在深雪之后的林中,他仰着头,却在看冬夜凋敝的枯枝,又或者看那些交叠翻滚的黑云,他的话带着无尽的叹息。
蓝小玉这条性命得来不易,大雪封山,侵寒入体,这鬼门关的来回怕是要闯一闯。
那是夜阙君的心血,却任由着她的挥霍。
他身侧的人断着一条手臂:"她已经不是冥后了。"鱼鳃也没有再看着蓝小玉,而是盯着白雪纷纷扬扬,仿佛在说一件漠不关心的事,夜阙君给予的一切,也可以随时收回。
鸟嘴看了他一眼,雪花落在两个鬼差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仿佛大雪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消融在地上,鱼鳃向来是他们几个人当中最为关心蓝小玉的家伙,可如今他的言语之中早就没有了那份热切。
鸟嘴正要张嘴的话,又被那家伙再一次堵了回来:"难道她的所作所为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鱼鳃压低着声音恶狠狠的回瞪。
鸟嘴就给他这么突如其来的凶狠噎愣了下,他回过头去看那个大雪茫茫中的小姑娘,那些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怪责懊悔,就算是上天也未曾给过任何回应。
"你知道...那不是她的本意。"鸟嘴低声喃喃,他心知鱼鳃并不是真的想要恶言相向。
"那夜阙君就活该因她而伤?"鱼鳃几乎紧紧绷住了獠牙,握住铜头锤的手都快涨裂了骨骼,"你看到他做了什么事,你也知道她干了什么,蓝小玉不过一个凡人!"又何德何能得此眷顾,若是那天晚上鱼鳃在场,说什么也不会让夜阙君做出那等伤害自己的事,仅仅是为了救蓝小玉——呵,蓝、小、玉。
那小姑娘只是在冰天雪地里跑了几里山路,就算——就算她风餐露宿走遍千山万水,也绝不!绝不能赎这罪!
何德何能,是曾经无数人对蓝小玉的摒弃和讪笑不解。
哪怕是鱼鳃,或许在这个时候也觉得生而茫然。
鸟嘴不愿与他争辩,他很清楚,鱼鳃的恶毒是因为悔恨、因为懊恼、因为...关心——
蓝小玉是个傻瓜。
鸟嘴微微阖上眼眸:"那我们的做法..."他顿了顿声,"就是对的吗..."他似在自言自语,看着那个灵魂哭喊无望、声嘶力竭,看着夜阙君的心血在此挥霍殆尽,看着...他突然倒抽了口气,"啪"的一把就抓紧了鱼鳃的衣袖。
鱼鳃几乎能感觉到鸟嘴的手带着颤抖,他顺着鸟嘴的目光望去。
却也怔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