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坑。
蓝小玉抢先跑回去,不少泥土已经倒回入坑中覆盖住白骨。
不应该说是白骨,因为现在,坑里只剩下铺满坑底的白色骨质粉末。
就好像灵魂带走了所有的怨和悲,哀和怒,生骨失去了依托而刹那化成了齑粉,风一吹,粉末就飞扬起来,空气中有一种泥土的味道纷纷扬扬。
章白安跟了上来,一看到这么大的白骨坑,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粉末:"这是尸坑?"她经历过云海寺的事所以并不陌生,"这么大的尸坑必定是用来养尸虫的,那么尸虫呢?"她眉头一蹙,有些显而易见的焦急焦躁。
竹老太没有这两个人那么着急,而是缓步上来,她听到章白安的话,就颇有深意的看着那个苗人。
章白安"唉"了声,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自己太过激动,于是放缓了声:"这样的规模尸虫不少,"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拉起蓝小玉转了个圈的全身检查,"有没有伤到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对付尸虫,我还是有些办法的,千万别藏着,要是拖延了时间,可就是神仙也没法子了!"
她的关心和着急情真意切,连蓝小玉都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说,有鬼差收拾了这儿的残局吧,只好一遍遍说自己真的没有事,也没有被尸虫咬,顺便把"反正被啃的尸虫自己死翘翘了"这句话咽回肚子。
竹老太柱着梨花杖捶捶大坑的边缘,也蹲下身伸手撸了把泥土还扒拉了两下:"这尸坑,被人动过手脚。"她突然语出惊人,竹老太抓起一把泥土放到鼻子边嗅了嗅。
"这坑当然是人动的手呀。"蓝小玉听到了,觉得不解,否则还是天然形成的吗?
"不是说造坑之人,而是,"竹老太顿了顿,她也是现在走近了坑边才发现,这整个坑的半层土壤中有着一些红色的土壤,像被染了色,"你看,这是鸡血。"竹老太把手中的土壤递到蓝小玉跟前,"有人借尸养虫是已经可以肯定的,而鸡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公鸡血有醒神唤阳的作用,不会撒在尸虫的土壤里,看这时机,恐怕不超过半天啊。"
她虽然没说下去,大家都恍然大悟了。
就在今天,有人在尸坑附近撒了鸡血,唤醒了大片的尸虫,可以说,蓝小玉的黑狗血只是引得尸虫破土而已。
竹老太更没有说,有人唤醒尸虫是为了破坏这片尸地防止被人发现目的,还是只是想借尸虫杀了蓝小玉和她——这真是不得而知。
这尸坑的主人和云海寺究竟有没有联系,也一时难以分辨。
"我就觉得是常和三藏那老秃驴搞的鬼!"蓝小玉嘴碎了句,她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
章白安安慰的拍拍蓝小玉的肩,竹老太的眼神饶着大坑转了圈,如今尸地已毁,不管因为什么,或者为了什么都没办法再追求,几个人一直站在山顶吹冷风可不是个好选择,她招呼众人不如先下山去,至少解决了怨灵,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她话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朝夜阙君所站的位置颔首示意。
蓝小玉就懒得多给那尊鬼神一句话,她拽了拽章白安的衣袖就扭头:"走,章阿姨,我们先下山。"
"蓝小玉。"夜阙君看到了,唤了她一声,这小姑娘一意孤行起来也是神鬼难阻,显然,她摆明了要和章白安站一路,夜阙君的所谓"忠言逆耳"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蓝小玉的脚步稍微有所停顿。
章白安自然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但还是有所察觉蓝小玉的不对劲:"怎么了?"
蓝小玉甚至没有回头看夜阙君一眼,她早说过了,谁对自己好,谁将自己置于生死之外她心里清楚,她拉上章白安就朝前走去:"没什么,总有些人多管闲事。"
啊?有些人?
章白安可是一脸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蓝小玉在对谁说,也不知道她在说谁,其实章白安一直觉得自从她上了山顶,这氛围就很不对劲,蓝小玉不对劲,竹老太也不对劲,就好像在这个空间里,并不是只有她们三个人,而是还有一个...她不知晓的存在:"有...有人在那儿吗?"她转头看向竹老太和蓝小玉都曾经看过的地方,分明什么也没有。
可那两个人的眼神总是古怪的很。
"哪有什么人,"蓝小玉回应,只有鬼!她回头又拉上竹老太,"竹奶奶,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她没说下去,还是跟夜阙君走。
竹老太看看夜阙君,叹了口气:"老太婆自然是要回去的。"她说着也跟上了蓝小玉的步伐,她一个老人家夹在这两个之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夜阙君更不可能在这儿久留,因为她正要回头去"请示"那冥司,谁知这么一眨眼间,他已经不见了。
八成...八成,是被蓝小玉那丫头给气的,唉。
几个人收拾东西下了山去,回到西同村的张家,天也差不多亮了,没想到张家老夫妻一宿没睡,两个老人竟然躲在内屋吓得脸色不善、体如筛糠。
竹老太还以为出了什么鬼怪闹家的事,忙上去问个明白。
原来,昨晚上连村里都能听到连绵的大山里隐隐约约传来的鬼哭狼嚎声,可差点把人给吓死,还有几个胆大的村民跑出自家院子去湖边看究竟,说是只看到远处山头一整片的乌云压顶,随风而来的呜咽就跟山里的鬼魅都出动了似的。
直把那两个小伙给吓得屁滚尿流,嚷嚷着山里大鬼闹翻天了,小魔鬼怪都出动吃人了,村里的人可千万别出门。
竹老太听完这陈述可脸色也阴阴郁郁,原因无他,怨灵虽然收了,可张家的小鬼也消失了。
"竹...竹姑...昨晚上那么大的动静,你们几个都没事吧?我琢磨着...要真是出了事,可不敢让你们上去啊..."张老头很关心他们,毕竟一个老一个少,若是因为他们而出了事,说什么都是过意不去的。
竹老太摆摆手,长叹一声。
"那、那我们的女儿呢..."张老太的眼神在蓝小玉和竹老太身上逗留来去,却没发现任何值得欣喜的痕迹,她脸色一僵。
张家老头子忙把老太扶到身后:"是不是昨晚上叫大鬼给..."给吃了?他比老太太镇定,可心里已经知晓答案,他家老婆子昨晚上只念叨着"莫怕、莫怕、女儿就快回来"才撑过这一晚,老头子心知肚明地把张老太揽进怀里,那老太太突然就泣不成声了,"哦...哦...老婆子...老婆子..."
他就像在哄一个失去了心爱东西的孩子。
小鬼没有回来,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早就知道——早就应该知道,何必多此一问,供奉小鬼房间的瓶瓶罐罐,在昨晚上那阵妖风肆起黑云压顶的某一刻,徒然的碎裂了。
毫无预兆,没有缘由,它们碎成千万片,连拼接都没有方法。
女儿不过是个梦,借托在阴间那虚无的形体上的念想,终有一日,他们百年过后,亦会不见。
蓝小玉看的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夜阙君,如果不是他那种自以为是,好像天下唯我独尊的臭脾气,那张家的小鬼怎么会被一起收了去!
要怪,当然全怪夜阙君!
蓝小玉不想看两个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因为失望而痛哭流涕,她狠狠攥了下拳头转身就出了门去。
竹老太看到了,也无奈无意阻拦,却用眼神示意章白安快追上去,她留在屋里陪两位老人,竹老太从布袋里摸出一串雕莲佛珠,一颗一颗的捻着,嘴里不停的念诵,就像在为这两位老人诵偈减轻痛苦,又或者她也在为那些婴灵和小鬼带去人间最后的安抚。
"尘归尘,土归土。"
这是蓝小玉也曾经劝过宋曼雁的话。
"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竹老太语重心长,闭上眼默念。
章白安听完这句才转身缓缓出门,她看到蓝小玉正坐在洗衣石板上,双手支着下巴看已经大明的天空,阳光洋洋落下,她快步走上前去也跳坐在石板上和蓝小玉肩并肩:"你来,是为了帮这对老夫妻找他们的孩子?"
"可惜并没有成功。"蓝小玉努努嘴。
"不妨换个角度想,也许阴阳生死的事,缘分到了,便是尽了,人也好神也好都阻止不了,"章白安睁着大眼睛瞧她,眼神衬着阳光温柔又婉约,"你把一切看成巧合,那么,无巧不成书。"其实这也是竹老太那句话的一部分意思,人世间的一切是众缘而生,故,一切皆无自性,也就是空的,当因缘不具备的时候,事物和关系便消失了。
蓝小玉知道章白安是在变着法子安慰她。
章白安对她好、关心她也救过她,甚至把知道的都告诉她,光这点,难道不比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好太多了?凭什么那个家伙还要反口来指指点点。
蓝小玉对夜阙君才是有着足够的不满。
"章阿姨,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蓝小玉耸耸肩,撇着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