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总有令人神往之地,吸引着人们不停歇地追寻着它的脚步,其中有的人是幸运的,能够捕捉到它片刻的美,而有的人...
一个年轻男人驾着越野车,沿着地图标线缓慢行驶着,为了看到极光的身影,他只能趁着白天的几个小时睡上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执着于此,好像极美的事物本就应该努力追求。
连续几天都没查看过手机,年轻男人将车子靠在路边熄了火,屏幕里放出的荧光刺痛了他的眼眸,未读的标记像条红蜈蚣,安静地趴在一侧,他却一划而过,置之不理。找到最熟悉的头像点开,显示7条语音信息。
“饶惜慕!你都走了一个多星期了什么时候回来?”
“饶惜慕!你还要不要你的公司了!”
“饶惜慕!我这博士论文刚开了个头,我可没时间替你打理公司。”
“饶惜慕!西江城的文案和手稿已经提交过去了,对方很满意。”
“饶惜慕!你能给我换辆车么,那台雅致728根本没法开,刚开到学校门口就被大批学妹围观,我又不是猴子。”
“饶惜慕,你让我去调查的方然集团,背景很干净,名声、信誉、品质、销量,在业界也都是佼佼者,可以放心合作。”
“饶惜慕,最近有个大新闻,方然集团好像跟一直合作的广告代理商闹掰了,正在协商中,据内部人员爆料说,好像是因为与新品发布的方案不符,要求重做。”
说话的是个同龄男性,嗓音充满磁性,频频散发着夜间电台的味道。
年轻男人没有立即回复,只是嘴角微翘,关掉手机后,他再次启动车子。弯着的清澈眸子宛如夜空里的莹星,继续直视着前方。找到极光,是他此次来到雷克雅未克的主要目的,哪怕只是看到一瞬之间,也心愿已成。
***
六年前,他24岁,研究生的最后一年。东江城边上新开了个画展,主办方原本邀约了其父饶远国,但由于当时不在国内,只好让饶惜慕代为参加,并嘱托挑选一幅自己喜欢的画作带回。无奈,饶惜慕只好拉着自己好友秦柏晋一同参加。
“饶惜慕,我正帮学妹改论文呢!”一个身穿白色短T和牛仔裤的眼镜男,有些不情愿地冲着旁边同龄男孩抱怨着。
“秦柏晋,还记得我上次求你陪我去英语辩论赛的时候,你是怎么回复我的吗?”
眼镜男心虚地推了推着镜托,时隔太久他有些记不清了。
“你说你在帮学弟改论文!你不会一辈子都在帮别人改论文吧,我都觉得以后求你点事,你还会继续拿硕士论文、博士论文来敷衍我。”
“不愧是知音啊!唉?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秦柏晋,我饶惜慕前半生没求过你几回,你要是不去也可以,那本线性代数的书我可就借给别人了。”
“别别别,我答应你就是了”,眼镜男看着自己被威胁,立刻求饶,“没想我这等青年才俊,一不怕天,二不怕地,就怕书荒。再说了,你以后就是琅慕的继承人,别总是拿小女生的伎俩威胁人,一点都不大气!”秦柏晋撇着嘴巴,一脸嫌弃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饶惜慕随口答应,望着画展门口蜂拥而至的人群,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轻跑上前。“你看这画展办得还挺热闹,这么多人,我们快进去瞧瞧。”他时刻保持微笑,小心地打量着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群,大多数人的穿着都很讲究,配饰也都是顶级的昂贵,浑身上下散发着奢华的香水味,再加上谈话间浅露的字正腔圆,想必主办方请来的必定是身份显贵的高端人士。两人的青涩,显然与这儿格格不入。
秦柏晋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他有些紧张的小声嘀咕着,“我们跟这里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饶惜慕却依旧淡定自若,他微笑着回应着,“你可是咱们邻江第一大才子,也是邻江的骄傲,没什么好紧张的。”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父亲的真正用意,他又重新地观察着身边这些西装革履之人,虽然大多都露着和善的表情,可眼神和嘴角都暗藏犀利,每一次眼眶里的转动,都像是在缜密思考。敏锐的察觉使得他们侃侃而谈、口角生风,如果以后真的要与这些人打交道,说话可真的是要谨慎小心了。
画展里的这些画作,对于青葱少年来说有些沉重深刻,两人兜转了大半天也没挑出个自己喜欢的。
“惜慕,你也别太较真了,随便挑一幅就是了。”
“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我一向把喜欢的事物留在身边,这也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
“可如果今天没有赏脸买一幅回去,你就不怕你爸怪罪!”
“我爸养了我这么多年,又不是不了解我的脾气,而且……”就在饶惜慕即将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地瞥见挂在角落里的油画,漆黑的油墨沾满了整块画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慢慢走近,脸上渐渐浮现出玩味的笑容,那些藏在黝黑里的彩色线条,随着距离的拉近慢慢变得清晰细腻。
“这画画的水准也太……题目竟然是《这是一个地方》,还真是奇葩啊!都不知道画得是哪,黑咕隆咚的,和之前看过的作品比,风格和水准相差得也太大了,恐怕这是作者最糟糕的一幅作品了,难怪挂到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秦柏晋抱着双臂不屑一顾,这样的画作不会是假借作者名义托关系挂进来的吧?!
“可我喜欢!决定了,就要这幅画了。”
“喂喂喂,你是认真的啊!”
“那当然!”
从此,饶惜慕便把那幅奇异的油画视如珍宝,甚至朝思暮想的想要到达画里的地方。
“惜慕,这些都是学妹们托我转交给你的情书,她们说你快毕业了,可能以后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但还是想……”秦柏晋抱着一大摞的信封晃晃悠悠地走进寝室,对着发呆的饶惜慕唠叨着。
“你知道的,它才是我的初恋,我是不会再喜欢上别人的。”夏日的暖光照在饶惜慕长长的睫毛上,他的话却是如此的风轻云淡。
“你是疯了吗?初恋?!就一幅黑咕隆咚的画?我劝你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了,不然他们一定觉得邻大最帅的师哥,不是吃错药就是读书读走得火入魔了。”秦柏晋听到这样的言辞,显然有些愤慨,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可饶惜慕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六年里,没有人比饶惜慕更想抓到极光之影。如果今年再错过,可能就要再等上五年。
冬天的公路表层积了些薄雪,加上深夜,他有意地将车子开得很慢,明亮的车灯照的前方一览无余。
突然,远处卧倒的一个庞大物体,引起了年轻男人的注意,他惊慌地停下车子,直视着不明物体足足一分钟的时间。脑子不由地快速飞转,猜测这不明物体可能会是什么?野狼?狐狸?大象?冰岛有大象么?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开了车门,谨慎的一步步向前靠近,心脏快速跳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整个胸腔……
“好像是个人唉!”,饶惜慕在心里小声默念着,直到他看到背包上熟悉的logo,一瞬间,心里所有的胆怯都消失了。当即跪在‘尸体’的旁边,小心地替‘它’翻了身,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孔闯入了饶惜慕的视线,还是个女人。他慢慢地靠向女人的脸颊,微弱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耳边,“还有气息!”饶惜慕一把抱起女人,心想应该是风寒引起的晕倒,她浑身透着冰凉,需要立刻把她带回去。
可当他转身向后走去时,天空之上飘荡起软如薄纱的绿色光带,轻盈地舞动着,又不知从哪儿来的红色光束像火焰般在薄纱中跳动着,镶着青蓝边的银光折射出的斑驳光点,俨然遮盖了星月的光辉,饶惜慕被这一幕幕变幻莫测、嬉笑玩闹的炫目之光吸引得如痴如醉,他激动地想要跳起来尖叫,却想起怀里还在昏睡的陌生女人。他试图叫醒她,低头时却看见一缕青光正舔着她的眼眉、睫毛和嘴唇,细腻的肤质表层像被沾了些晶莹颗粒,他不禁抿开嘴角浅笑着,满眼的深情。
女人似乎有了意识,眉头微皱,睫毛擦着银光而起,那一刻,眼神正好撞在了一汪清澈深邃的眸子上,而眸子旁的景象,居然是耀眼灿烂的极光。有人说看一场极光,感动一次自己。女人的眼角竟也冒出几颗莹莹泪珠,她很想安静的享受这一切,但……
饶惜慕看着女人缓慢地闭上眼睛,再次昏了过去,脸颊上印着的青色泪痕,让他意识到,她的生命比任何事都重要。他快速地向车内跑去,温柔地将女人抱到副驾驶上,贴心地系好了安全带。
饶惜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砰砰乱跳,他紧张地握着方向盘,不由地狠踩着油门,希望能快点到达温暖的地方。女人的额头开始冒着冷汗,嘴唇脱水有些干裂发白,身上的外套几经滑落,饶惜慕便时不时的帮忙整理衣角。此刻心脏跳动的速率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而女人的侧脸似乎看上去有些熟悉,让他恍惚间以为他已经认识她好久了,可脑海里却搜索不到半点跟这张脸有关系的记忆。
车子终于在一栋独墅前停了下来,周围没有任何毗邻的房子,孤零零的矗立在风雪中。饶惜慕抱着女人缓缓的走了进去。站在房门口,他还没有想立刻放下怀中人的意思,单手开了灯,虽然比平时费些力气,但晕黄的微光打在女人的脸上,还是让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年轻男人将女人抱在壁炉旁的沙发上,随后扔了些松柴,生起了壁炉的火,又跑进房内把所有保暖的被毯层层铺满了,盖在女人的身上。他再一次的检查了女人的症状,幸好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应该是受了风寒引起的高烧,但也不能耽误治疗。急诊离这儿远的离谱,以她的状况再受颠簸,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饶惜慕越想越有些发狂。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求助离这不远的退休老医生,可现在已是深夜,敲门惊扰会被视为无礼……
他没有半点犹豫,拿起外套便夺门而去,或许是不愿意再继续跟自己做些没有意义的斗争,每当他瞄到女人沉睡的模样,心就隐约有些悸动。
寂静的黑夜里轰鸣着发动机的声响,车子终于在几间挨着的房子前停下,急促慌张的敲门声终于让房门口亮起微弱的灯光。年轻男人先是很礼貌的道了歉,又阐述了此次上门打扰的事情,很快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银色短发的老人。男人见到房主人后再次恭敬的道着歉,老人却丝毫没有生气,他背着急救箱和老伴吻别后便随着年轻男人离开了。
老医生细心的检查女人病症后,为其注射了退烧药物。他轻托着金边眼镜看着年轻男人一脸慌张的模样,脸上浮出淡然的笑容,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你女朋友已经没事了。”
“她……”饶惜慕听见女朋友的字眼,舌头像被弹弓打了下,结巴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回应什么。
“醒来后不要再着凉。冰岛虽然没有北极南极那么冷,但也不要穿着短袖出去玩雪。嘿嘿,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红,也是很久没休息了吧,放心,她已经没事了。我也要回家陪我那个老太婆,离开太久她一个人会有点怕。”老医生在火炉旁搓着手心,小声地喃喃着。
年轻男人再次道了谢,安全的将老人送回了家。
即便双眼酸涩,困意满满,饶惜慕还是不愿休息片刻。炉壁被的柴火噼啪作响,焰火的身影印满了四周的墙壁,他蹲坐在矮小板凳上,撑着下巴直视着女人有些泛红的双颊。为什么她的样子看上去那么面熟,总觉得在哪似曾相识,可他永远都不会想到,“林倾鸥”——这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在未来的人生里竟会让他如此抓狂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