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最老样式的楼房,楼道之中根本没灯,为了供我这四年大学,父亲老曾把城中心的商品房卖了,和我母亲一道儿,自愿发配到了这里。
这件事儿,就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让我汗颜,令我窒息。
我曾在心里发了上万次毒誓:一定要给老曾夫妇在城中心再买一套好房子,让他们快快乐乐地安度晚年。
可如今,这个宏愿,只能当成一个梦来讲了,我虽然包里有一张五十万的支票,但我可不敢给老曾夫妇用上,如果那样做了,就是彻底害了他们了。
于扒皮发现上当后,那是一定会穷追不舍的,若是查出这笔钱到了老曾的名下,我死了,老曾就成了讲不清楚的共犯,替罪羊了!
而给了吴迪,情况却又不同了,他们本就有债务关系,半斤对八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法院得且费一番周折呢!
跌跌撞撞上到五楼,那扇破旧的防盗门打开的一瞬间,老曾夫妇有些惊呆了,他们万也想不到,这个时辰造访的,会是他们朝思夜想的儿子。
短暂的嘘寒问暖之后,老曾为我去收拾房间了,母亲则去厨房为我做了一碗热面,此时已经是15日了。
一碗热面下肚,萎靡的精神振奋了许多,环视这间六十多平米的两室一厨一卫,和去年过年回来时,没有丝毫的改变,就连那少得可怜的家俱,都没有更换位置。
可是灯下的老曾夫妇却是明显地见老了,眼瞧着够五张了的他们,比实际年龄最起码要超上八九岁,一人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穿得还是几年前的旧衣服。
看过这一幕,我第一时间,在心里就把自己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曾小贤,你丫的不是人,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些年,你丫的,就算是彻底白过了,良心和孝心都被狗吃了,你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的时候,想过老曾夫妇吗?你放浪形骸,肆意挥霍的时候,想过老曾夫妇吗?
还未等我做更深刻的灵魂剖析,麻利的老曾已经把我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停当了,走过来催促道:“快去歇了吧,这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
我忽然间发现,都二十多年了,老曾看我的目光,就从来没有变化过,总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慈祥,和我记事后,存在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简单洗了洗脸和脚,我躺在了松软的被褥之中,像一个婴儿般的安然睡去,也是奇怪,在云起酒店那张豪华大床上,我都没有这种感觉。
甜美的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这时,从门缝中飘进来浓浓的小米粥味,当然了还有那千层饼的香。
这都是母亲的拿手绝活,我已经吃了二十多年了,可咋也吃不够。
老曾夫妇今天谁也没有去上班,因为临睡前,我就下了死命令,我只在家呆一天,所以,今天都必须在家里陪着我。
我的霸道,还是收到了成效,校工老曾第一次无故没有到校,彻底破了他三十年的职业操守。
母亲是幼儿教师,自然有人代班,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而已。
在他们精心服待下,我用过了早膳,然后大手一挥,对他们下旨道:“一道儿去城里!”
老曾夫妇,生平第一次坐上了跑车,在左邻右舍的羡慕眼神中,出了破败的小区大门。
将近一年没回来了,小城依然如故,没有一点儿什么脱胎换骨的迹象。只有一点比都城好,那就是不堵车。
野马一路之上,狂放不羁,能超则超,惹得老曾夫妇不停地叮嘱:“儿子,慢点,慢点,我们这心脏受不了了!”
我的第一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来到了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然后费尽口舌,把死活不下车的老曾夫妇强行押下了车。
以前我对做保险的,那是嗤之以鼻的!认为他们就是一块狗皮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对他们是能躲则躲,躲不开时,也敬而远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万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我会自投罗网的。
许是看到了我的招摇座驾,还有我这身人五人六的行头,好几个保险业务员,把我众星捧月般地供了起来。
当场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若是一时间失落了,找不到自信了,就来这里逛逛,瞬间就会让你的小宇宙爆裂开来,马上就有了气吞八荒的感觉。
多年的业务历练,让我对看人识人有了一套自己的法门,我从这些人中挑了一个面相忠厚,言语迟讷的业务员,作为了我的代理人。
在贵宾室中,他按我的要求,为老曾夫妇量身订制了一款寿险,属于那种短期有分红,到期能返本,有病能报销的那种。
虽然老曾夫妇百般阻拦,但我还是硬把单子签了,并把头两年的保费也交了。
我银行卡上的余额,也就够交这两年的了,余下的八年,我偷偷和那个代理人交待了,到期要续费时,就给老曾打电话,因为我知道,那时我就啥都管不了了。
从进保险大楼到出来,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老曾夫妇就像做了一场梦,但真实的是,他们的手中,多了一份保障合同。
不理会他们的抱怨,我继续开车来到了第二站,小城里最大的商场。
显然老曾夫妇好久没有逛过商场了,他们对无人售货这事儿都感到新鲜,一个劲儿地问我:“没人看着,这一天得丟多少啊?”
我一指头上那星罗密布的摄像头道:“有那些东西在,比人看着都准成!”
望着已经落伍了的老曾夫妇,我更是一阵的悲凉,我若不在了,你们将来可怎么生活啊?
在偌大的商场之中,逛了足足两个小时,在他们千拦万阻下,为他们买齐了四季的衣服和鞋,也算是我一次性地尽孝了。
这么做,自然少不了要听老曾夫妇的数落,但今天我的脾气格外的好,竟然没有回一句嘴,这也让老曾夫妇感到十分的诧异,他们偷偷地相互嘀咕:“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出了商场的大门,已经是午后了,斜阳明媚,我问老曾:“老爹,您最想去哪个酒楼?”
老曾脱口说了一个名字,我差点没乐抽了,那是一个地摊级别的大排档自助,二十五元一位,酒水还在内。
我放好东西,请他们上了车,然后道:“那咱们就吃一回自助!吃它个谁也不认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