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就在穆沐回宫的途中,另一边的马庄,似乎也并不安宁。
暴雨夜,鬼魅动。
几个黑色身影快速地从各宫屋脊上掠过,而后汇成一线。他们与黑暗融为一体,呼吸如丝,在暴雨的掩盖之下,更是让人难以察觉。屋檐下,整齐的禁军一排排走过,廊下昏暗的灯光,照在他们金黄的铠甲上,肃穆得不容侵犯。
轻微的关门声,从屋檐下方传来,伏在屋脊上的领头人,眸中似有白光一闪,停顿了几秒后,便听一串串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门轻开,黑影闪身进入,屋内一片旖旎的春光和低笑,让领头人厌恶地眉头轻皱。他握紧手中的长剑,疾步走向那片紫色的帷幕中,只听一声不易察觉的惊呼,而后,便是血雾一片。
躲在床角衣不蔽体的男人,眼中已失去了刚刚兴致勃勃的色彩,他看着面前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惊恐得连呼喊救命都忘了。
黑衣人粗眉紧皱,蒙面之下,看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他再次挥出长剑,径直朝那男人刺去。就在此刻,一道白色剑光在昏暗的烛火照耀下,忽地飞来,打偏了他原本要刺去的方向。鸟鸣也在此时赫然响起,黑衣人眸光一凛,回头一看,却见一身杏黄色锦衣的男人挥剑前来。
黑衣人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他步步后退,见招拆招。屋内跳跃的烛光忽然熄灭,趁着一片黑暗,黑衣人跳窗而出。打斗过后,凌乱的屋内留下了一个半裸男人、穆尔清以及刚闻声赶来的御林军。
“救我救我!救我啊,有人要杀我……”
穆尔清手持长剑笔直而站,他看着黑衣人跳窗逃走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被男人抱住的右腿,心里莫名烦躁。
重新点亮的四方烛台照亮了整间屋子,穆尔清侧头,正声道:“往后山腰的方向跑去了,快去追,不得有误!”
“是!”
御林军听令离去,此时,赶来的宫人将男人从地上扶起,为他披上衣物。
略过了几秒后,穆尔清才往男人的身上轻瞟了一眼,而后又立马收回眼光,满面肃然道:“去召太医,好好照顾使臣,他大概是受惊了。”
“是。”
闻言,穆尔清转身就要离去。见他丝毫没有亲自追捕刺客的意思,刚刚还在惊恐之中的蜀国使臣徐昶,立马火冒三丈。他噌地站起,下巴的山羊胡直颤抖,“太子殿下就是这般待客的?发生这等荒唐之事,竟还不去追捕刺客?”
“御林军已经去追了,我又何必再去添乱。”穆尔清头也不回地道。
“若我今日有事,你们大楚,定是逃不了干系的!”
“你现在不是没事吗?”
“要不是菊儿替我挡那一剑,现在倒在那里气息全无的,可不就是我!”
穆尔清转身,轻蔑地看向徐昶,悠悠道:“真的是她自愿替你挡的?”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大人的敌人还真不少,竟然有人特地从蜀国来到我们大楚,只为刺杀大人。”穆尔清话里有话,摆明了一副与大楚无关的样子。
“放肆!你竟敢推卸责任……”
“我看你才是放肆!”穆尔清因为宫内之事,本就有些心烦意乱,见徐昶对他这般猖狂,心里竟有一瞬间觉得,刚刚出手相救就是多余,“我乃大楚太子,就算你是前来结盟的使臣,那也不过是臣!你是何来的胆量,竟敢对我说放肆?难道,你们蜀国就没有人教你君臣之礼吗?”
这话,穆尔清是冷着脸说出的,若不是身旁有赶来的御林军拦着,估计这一刻,他会帮黑衣人做完刚刚没完成的事。
“你!好!既然你们大楚这般不欢迎我,那我明日就回蜀便是!不给你们添堵,我也还能剩下一条命!”徐昶嘴边的八字胡被他的气息呼呼吹起,他的胸口激烈起伏着,白嫩的赘肉也跟着一颤一颤。
“大人这是在说什么气话!”穆尔政以一副主人姿态,带着御林军赶来,听到徐昶的话后,不见人影便先发其声。待他进门,便见他脸上有着一丝客套的笑意,“这是宫中御医,大人受惊,还得好好养着才是。此刻已经有御林军去追捕了,大人尽管放心。”
“放心?”徐昶愤怒地冷笑了一声,“我怎能放心?这泱泱大楚的皇家马庄,竟连刺客进来都不知道!”
徐昶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让穆尔政也失去了耐心。他站直了身子,不再理会徐昶,转而抿了抿嘴,对穆尔清道:“太子,估计父皇就要醒来了,可否与我一同前去,将此事交代清楚。”
穆尔清将长剑收进腰间,没有说话,穆尔政却忽地笑了,“太子殿下今日是否有烦心事?”说着,他故意吸了吸鼻子,“喝这么多酒……”
穆尔清没有理会他,提步离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走吧,看我的侍卫更快,还是你的?”
话音落,穆尔清便已消失在了屋中。穆尔政眯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忽然现出不屑的冷笑。
“手巾!”
“凉水来了!”
“这是宋太医刚吩咐的药汤!”
“宋太医吩咐的药膏也拿来了!”
“小二,待消停下来,主子可能会饿,麻烦你先去准备好膳食,这是银子……小顺子小川子,你们跟着去,主子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看着点儿。”
“……”
不算宽敞的客房内,宫人们正忙进忙出。
仙鹤屏风的另一边,正有几人或坐或站地紧紧盯着床上那人。
那人眉眼紧闭,额间的豆大汗珠时不时滑落,血迹透过白色里衣点点渗出,勾勒出结实的胸膛曲线。坐在床沿的,是一位老者,此刻他正凝神蹙眉地为其查看伤口,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正频频换过了凉水的手巾,为床上那人降热。还有坐在床边太师椅上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此刻她双唇紧抿地盯着床边动向,不发一言。还有一些侍女和太医都垂手站立在侧,等候差遣。
焦急的气氛,在各个宫人进进出出之间变得格外让人难耐。
“公主,萧清欢绝食一天了,而且因为喝了软筋散,看上去好像虚弱得很。”小文从门外走进来,在穆沐耳边轻声说道。
穆沐看着太医方向,动也不动地问:“萧清欢?沉阁的那个女人?”
“是。”
“李放让你来传话的?”
“是。”
“他们怎么给她灌的软筋散,就怎么灌吃食,这也要我教?”穆沐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场谈话牵扯到的那个人身上,她面色不悦,有些不耐。
小文面色为难,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又道:“软筋散……是萧清欢自己主动喝下的……所以……”
“所以你现在来告诉我,那人一心寻死,要我亲手去喂东西给她吃?”穆沐眸色骤冷,侧目看她。
小文忙低头,“不是……那……那我这就去回话。”
说罢,小文转身欲走,穆沐却又突然喊住了她:“站住。”顿了顿,“我去看看。”
话虽如此,可穆沐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片刻,正当小文有些按捺不住不住,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床边的宋太医却回头了。
“公主,黎沉公子的热症已经暂时缓解,但伤口还需慢慢调养,以免再次感染。微臣已经开了药方,只是其中有一味药……”
“宋太医但说无妨。”穆沐起身,神色认真。
“其中一味红苋产自蜀国,只有酷暑时分才开花一夜,极其难得。而且……现在还没到红苋开花时节,此次出宫,也并未携带这么珍贵的药材……”
“宋太医尽管告诉我,现下楚地哪里可有?”
“蜀国使臣来朝,曾进贡过百药,想必宫中应有一些。”
“回宫之后我便去求父皇赐药,不知太医能否帮公子撑到那时?”
宋太医面色凝重,不敢说出以穆沐时下的处境大概求不到药的可能,思索了片刻,道:“老夫自当尽力,现在看来,只能用藏红花代替,延缓公子伤势感染的速度了。”
穆沐心下一惊,自然知道藏红花并不比红苋易得,“据我所知,藏红花也不易得……”
宋太医点了点头,说:“是的,出宫之前,我曾带出一些,以备各位主子发生意外,好及时救治。”
闻言,穆沐悄无声息地发出一声轻叹,“麻烦太医了,若太医署追究罪责,宋太医自管将我推出去承担。”
“多谢公主。那老夫现在就去将藏红花拿来。”
“嗯,辛苦。”
穆沐说罢,目送太医和他的小弟子离开,而后走到床边,看向眉眼紧闭的黎沉。
“公主不用担心,黎沉公子有公主的庇佑,不会有大碍的。”江公公双手垂在身侧,微微弓腰,万分感激道。
“那你且先在这里照看着,我去去就回。”
“是。”
话落,穆沐转身离开,江公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似是烦心事上头,满面忧思地皱起了眉。
来到关押萧清欢的客房时,正看到萧清欢将吃食全部踢翻在地的情形。穆沐拧眉,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的碎片,周身的温度似是又冷了几分。
狂风依旧呼呼刮过屋脊,偶有的电闪雷鸣,将屋子衬得更加阴暗。
穆沐进屋,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萧清欢,良久不言。
萧清欢的嘴正被布条堵住,尽管她已虚弱无比,但那眼神,却依旧犀利,仿佛可以将面前之人四分五裂般。
“你这般看着我又能如何?你又杀不掉我。”穆沐在侍卫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来软筋散对你没效果啊,你竟然还有力气踢翻吃食。”
萧清欢一双眸子此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咬着口中的布条,表达自己此刻的愤怒。
“你放心,在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穆沐低头,理了理袖口,“所以……你乖乖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我便让你死得有尊严一点。”
萧清欢的力气已经抽尽,她松了牙关,理顺了自己的气息。
见她似有话要说,穆沐侧目,一旁的侍卫立马领会,上前为其摘下了布条。
“你……”萧清欢的嘴角似有一丝笑意,“做梦。”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她口中吐出,转瞬间,便见她闭嘴用力。
长鞭挥过,抽中了她的胸口,她摔倒在地,重呼出一口气,咬舌自尽未果,却换来一身狼狈。
穆沐两步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面露凶狠地道:“我虽不喜惹事,但也从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性子,你奉命行事,我本不想为难你,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或者告诉我怎么能找到萨爷,你要死还是要离开,我都随你。但是……”穆沐捏着萧清欢下巴的手狠狠一甩,顿了顿,“你如果还是要遵从你们所谓的沉阁的规矩的话,那就休怪我和你一直耗着。”
话毕,穆沐起身,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满面苍白的萧清欢,又说:“重新做点吃的给她送过来,若是不肯吃,那就给我灌。”
余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远,一记惊雷在此刻忽地响起,一晃而过的闪电,将屋内虚弱的人影照得格外清楚。
萧清欢看着满地狼藉,鼻尖竟蓦地有些发酸。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她一生都以完成任务为信仰,以死亡为归途,却不承想,在这么一个丫头片子手上栽了跟头,要死死不了,要跑跑不掉,当真是狼狈又心酸。
02
雨势渐弱,仿佛能卷走所有人的狂风也渐渐变得温柔了起来,刮过窗外,只留下些若有似无的喃喃细语。
穆沐坐在黎沉的床边,看他睡得像个孩子,心下忽地一片温柔。她伸手想替他擦干额间的汗珠,却听敲门声响起。
“进来。”说着,穆沐正襟危坐地看向来人的方向。
小文低头而进,担忧道:“公主,您已经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要不吃点儿?”
“刚刚黎沉喝药之后,宋太医可曾说过,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没说,只说好好照看着,以防下次发热。”
“嗯。”闻言,穆沐从喉头挤出一个单音节。
“公主,就算您很担心公子,您也要注意身体啊。”小文神色担忧,“若是……您也倒下了,公子才真是没救了。”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打在穆沐心上,她这才意识到,被剥了封号的自己,回宫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若自己在此时就倒下了,那才真的给了那些看不惯自己的人一份大礼,也是将依附在自己身边生活的黎沉等人,重新推入了鬼门关。
我会好好爱惜自己,这也算是我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想至此,穆沐轻轻点头,“叫江公公进来吧,我去自己房间用膳,不要吵着他了。”
“是,奴婢这就让她们将膳食送到您房内。”听到这话,小文面上立马放松了许多,她忙点头,欢快地转身离去。
待小文走后,穆沐深深地看了一眼黎沉,她拿起了一旁的手巾,一边替他擦去面上细密的汗,一边讷讷道:“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救你,若是你不领情,我自当追去阎王爷那里,问你讨个说法。”
话声停,脚步起。片刻过后,房间静默无比,只剩下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良久,躺在床上的那人渐渐睁开双眼,不同于往日的痴傻呆木,那眸子里,尽是一片柔情,以及深不见底的难测。
进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晚膳已经全部摆齐,小文以及另外几个侍女正工工整整地站在一旁,等候她落座。
穆沐一言不发地坐下,看着试食宫女将一切准备完毕后,才端起瓷碗,开始用餐。
心中有事,食如嚼蜡。
尽管是完成任务般的咀嚼,但好歹也算是吃进了一些东西。
小文看穆沐用餐完毕,又伺候她漱口擦手,而后端给她一杯热茶,道:“公主累了一天了,要不早些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穆沐指尖轻捻茶盖,低眉看着杯中的茶水,细嗅芬芳,“进来吧。”
小文微微一愣,回头发现李放推开了门。
“天色不早了,还有事吗?”
“嗯……”不同于刚接触时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此时支支吾吾的李放,竟拘束得有些可爱。他顿了顿,环视屋子一周,沉默着。
“你们都下去吧,小文在这伺候就行。”
“是。”侍女们低头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并关好房门。
见众人散去,李放这才开口:“歇息片刻便启程赶路,不知公主是否同意?”
穆沐眉头跳动,略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双眼,“可以。”凝视了李放一阵,继续道,“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是。”
“我的安全是你负责的,你自然要制订赶路计划,既然这是你们商量之后对我最好的对策,那便不必拘束着询问我的意见。”
“是。”李放古铜色的面肌上蓦地染出一片晕红,他瞟了一眼穆沐,又飞快地低头解释,“既然沉阁派出那么多杀手前来,那便是抱着万无一失的信心,所以,我们得赶在第一批黑衣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那人耳中之前,到达京都。只是……”
见李放说一半停一半,穆沐放下茶杯,挑眉看他。
“只是黎沉公子……”
“他也需要宫中的红苋,早点回去对他未必是坏事。”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穆沐不解,看向他越发低得厉害的头,“黎沉公子需要坐在公主的安车之上,按照原定速度回宫。”
“什么?”
“微臣和几位都统一致觉得,公主还是暗中回宫比较好。而黎沉公子作为掩护,更是会为公主回宫途中的安全增加几分保障性。”
“胡言乱语!”穆沐双眉紧蹙,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觉得我会将黎沉作为挡箭牌,独自一人回宫苟且偷生吗?”
“公主,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穆沐不耐地瞥了一眼李放,而后很快地挪开了视线,“黎沉现在和一个三岁的孩子没有区别,他离不开我。”
来之前,李放就知穆沐可能会拒绝,也听说过公主和那个黎沉公子情深意切的一些传闻,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却忽地觉得,自己就像个拆散一对情人的刽子手。
屋内寂静了一会儿,只听得见呼吸声,李放轻叹一口气,放下了刚刚的忐忑,转而变得坚决,他下跪请求,一字一句道:“黎沉公子会由黄都统亲自护送,恳请公主,即刻跟微臣回宫。”
黄都统也是四大侍卫之一,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可穆沐却忽然冷笑一声,而后便是更加愤怒的冰冷,“你这只是来通知我?”
“公主恕罪,刚刚是公主自己说,一切行程由微臣负责。”
“你!”一口气憋到喉咙处,发都发不出来,穆沐右手死捏着拳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下一脚将李放踢飞的冲动。
“所有人,凌晨启程。”穆沐不理会李放刚刚的请求,果断下令道。
“对不起了,公主。将你平安送回宫,是太子殿下给我的任务。”李放说罢,抬头看向穆沐,分明一副不听命令的意思。
“你又在威胁我!”
“待回宫之后,公主若要惩治微臣的以下犯上之罪,微臣自当认罚。”
“放肆!”如果有些情绪是可以用人的肉眼看见的话,那便可以清楚地看见此刻穆沐的愤怒之火,正熊熊燃烧着包围了她整个身体。她拍桌而起,觉得自己简直要气得发晕。
这个李放,到底是什么变的?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一次又一次顶撞自己!
想至此,穆沐只觉自己两眼发晕,太阳穴突突跳动。
“公……公主?”小文站在一旁,待在原地推了推晕倒在椅上的穆沐,见她两眼紧闭,没有丝毫反应,吓得哇地一声就哭了,“李……李侍卫,你快去叫太医……公主她……”
“不用了,是我下的药。”听闻李放的话,小文猛地转头看向他。李放歉疚地看了一眼小文,“对不起小文姑娘,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你……你刚刚在茶水房叫我说话,不是为了询问我公主用没用晚膳,而是在找机会下药?”
小文说罢,只见李放的头又更低了些。
“李放!你怎么……”事情来得突然,小文也来不及压下自己喷发而出的怒火,她脱口而出喊了李放的全名,将一直保持的礼节抛之脑后。
看着突然暴走的小文,李放着实愣在了原地,可小文一副欲哭的模样,又让他瞬间慌乱无措,开始怀疑自己下药的这个决定。
“小……小文姑娘?”李放从地上站起,顿觉自己心里有些乱。他移动步子,靠近了小文,伸手想要拍拍她,让她不要哭,可又转念一想,这是家中一岁不到的侄女哭闹时奶娘哄她的戏码,估计对十几岁的小文没用了,想至此,他又收回了手,呆愣在了原地。
“还不快按照计划行事?愣着做什么?等公主醒来吗?”小文按捺住心中的焦急,说出了正事,李放闻言,立马连连点头称是。这时,小文又问:“公主被下药,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影响啊?”
说着,她又一副欲哭的模样,李放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萧清欢的迷魂药就是我下的,剂量问过太医,不会死人的。”
“死人?”听着会死人的可能,小文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李放暗暗自责,真是长了一张笨嘴。
“不会的,不会死人的。”李放连忙补救,“若是真的吃多了,最多就成黎沉公子那样。”
“傻子?”话一出,小文哭得更加厉害了。
正当这时,敲门声忽地响了。
小文霎时就停住了哭声,看向李放。刚刚还手足无措的李放,立马手握腰中剑,一脸警惕。
小文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问:“谁?”
“是我,江公公。”江公公有些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小文终于松了口气,小跑几步,为江公公拉开了门。
江公公走进房间,看见公主晕倒在椅子上,小文脸上还带着泪痕,而李放更是大改之前冷峻的模样,变得莫名羞涩,顿时莫名其妙,“我听到屋里有哭声,所以前来问问,你们这是……公主她……?”
“公主被我下了药……江公公,我正好要告诉你一件事。”江公公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其中还有深意,便也不急着询问,一心听着李放继续说:“回宫行程是我没考虑周到,高估了自己手下的兵力,没想到发生了这等意外。那些黑衣人既然是沉阁的人,那这一路定是埋下了层层埋伏,我们经风嵬驿一站,已经少了不少人马,而沉阁之人,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其中危险,想必您也能想得到。”
江公公眉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而后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决定金蝉脱壳,您和黎沉公子等人按照原定速度回宫,由黄都统亲自护送,而我和几个侍卫乔装,护送公主连夜赶路回京。”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公主不同意……所以我被逼无奈……”说到这里,李放又低下了头。想他楚国四大侍卫之首,这小半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独独这件……说出去也当真是要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老奴懂的。”江公公点头,表示理解,“那还请李侍卫一定护公主周全,公主醒来,让她不要担心公子,我拼了老命,也会保护公子。”
“多谢。”话落,李放双手抱拳,向江公公行了个点头礼,而后又看向泪眼未干的小文,“小文姑娘,我已经让张林去准备衣服,还麻烦你尽快为公主乔装一番。”
“好。”小文点头,飞快应下。
人在危险的时候,心里的英雄主义总会忍不住地往外冒,也总是在英雄主义出现的时候,才知道谁在自己心里最重要。
告别本就无需多言,越舍不得,告别就越痛苦,可是终究还是要分开的,所以何必要在难舍难分的情景下,再徒增痛苦。
大道理谁都知道,可安不安慰得了自己,就另说了。
比如现在,在雨后的艳阳高照下,穆沐躺在马车里,心中是被算计的气愤,身上是被下药之后的酸软。她脑中翻江倒海地找着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李放是为自己好,黎沉也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可她越是这般催眠,心中对李放的讨厌就越加深一层。
威胁自己就算了,竟然还敢暗算自己!说是要回宫之后算账是吧?那就暂且先记下这笔,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算。
03
穆沐紧捏着拳头,咬牙切齿。
一旁的小文看得惊心,生怕这位主子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真的做出些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从不同于往常安车矮桌的桌子上拿起水杯递过去,说:“公主……喝点儿水?”
穆沐抬眼,看向小文,幽幽道:“李放在茶水里下药,而你将茶水端给我……”
“公主!”见穆沐猜测到了自己身上,小文刹那就慌了,她忙不迭地哭诉,“公主竟然怀疑我!”
是失望,更是伤心。
见她一副欲要哭啼的模样,穆沐蓦地就有些无措了。果然,女人的泪水,是最好的攻击武器。
“行了,也没怀疑你,我就随便一说。”穆沐摆手喊停,小文低头抿唇,强力忍住不让眼眶的泪珠落下。见状,穆沐又安慰道:“等我回宫了再和李放好好算账……你别哭,我没怪你。”
小文吸了吸鼻子,“公……公主打算怎么算账……”
“来日方长。”无力地吐出这四个字以后,穆沐就有些困了,可心里的担忧,却又让她时时警醒着,“不知黎沉那里会不会有事?”
“应该会没事的,黄都统亲自护送,而且此次出行的兵力大部分都在那边……应该没事的。”
“敌人在暗,我在明,有些阴暗把戏,不是谁领队,有多少兵力就可以避免的。”说着,穆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萧清欢也在那边队伍里?”
“没有。”小文脸上闪过一丝无语,她指了指放着茶壶的桌子,“她……在这里。”
“啊?”
小文将茶壶放到一旁,掀开桌布,只见那桌布下赫然出现一个大箱子。“李侍卫说,这么重要的人证一定不能出差错,也不能暴露行踪,但是又怕她趁公主昏迷的时候使什么乱子,所以……”
“所以他就将她关在这箱子里了?”穆沐惊呼,忽然觉得李放的腹黑不止一点半点,亏他还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高居四大侍卫之首。
小文点头,确认了穆沐的猜想。穆沐扶额,悠悠地从软塌上坐起,“也不怕把她憋死。打开。”
“哦哦,好的。”小文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打开,穆沐这才发现,这箱子到处都是小洞,倒也算是给萧清欢留了一口呼吸的余地。此时,萧清欢蜷缩在箱子里,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上绑了黑色布条,汗水将她的发丝浸湿。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她微眯了眯双眼,看见穆沐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自己,那目光立马又开始如饿狼一般凶恶了起来。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样关着你的,可不是我。”穆沐忽觉好笑,她向车帘外努了努嘴,说道。
萧清欢的胸口随着呼吸上下剧烈起伏着,穆沐又低头看着她道:“你别这么生气,不然我一害怕,又把箱子关上了,你可又得受好几个时辰的罪了。”
穆沐的语气罕见的温柔,可对萧清欢却十分有威慑力,毕竟,刚刚在这黑暗当中的几个时辰,当真是难熬。她移开了盯着穆沐的视线,闭上了眼。
穆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心想:这一招还挺好用的。
“所以你还是不肯说谁派你们来的吗?什么都不肯说?”
萧清欢没有任何反应。
“行吧,不说就不说,反正宫中也不差你这口饭。”话落,萧清欢猛地睁眼,抬头看她,穆沐嘴角的笑容放大,“我跟你讲哦,我们现在就要进京啦,你既然不说,我就只好将你带进宫好好盘问啦。”
顿了顿,“哦,忘记告诉你了,后宫的人手段比我多,而我刚刚被剥夺封号,这次进宫,肯定还要受很多苦,所以我身边的人,也一定会受牵连。”穆沐的声音似乎沉了几分,“你啊,又是我带进去的新人,少不了被别人盯上。所以,你好自为之吧,毕竟,进宫之后,我除了每天逼问你之外,没时间照顾你的生死。”
萧清欢的目光暗淡了几分,随后又平淡下来了,穆沐轻笑一声,说:“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一死了之哦,因为我毕竟是个公主,拨一两个宫人看住你,喂你服软筋散的能力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萧清欢的目光又立马狠了起来。
见她心情起伏得厉害,穆沐竟忽然觉得有些意思,就在这时,马车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车帘之外扮作马夫的李放低声道:“少爷,前面就是京郊了,请问行李箱是否要另做安排?”
穆沐看着萧清欢紧张的眼神,轻笑了笑,说:“不用了,继续赶路吧。”
车帘外微沉默了几秒,后答:“是。”
萧清欢呜呜了两声,似乎有话要说,穆沐微抬了抬下巴,“解开。”
小文会意,将萧清欢从箱子里扶着坐起,替她解开了绑在嘴上的布条。萧清欢大呼了两口气,这才无力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穆沐一脸无害地与她对视,“我不想做什么啊。是你,和你背后的那些人,想对我做什么?”
“你又不肯杀了我,我又不会告诉你任何消息,你又何必与我这般纠缠?”
“嗯……”穆沐若有所思,“你说得对,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么固执。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死也不会罢休的。”
“把我带进宫,对你没好处。”
“嗯,你又说对了,可是……”穆沐眼光忽地冷冽,“你不说,不代表有人会相信你不说。”
话一出,萧清欢的眸中出现一丝慌乱。她明白,穆沐的意思是想用她做钓饵,引出自己背后的人。她强定了定心神,轻扯嘴角,“我就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他们不会来救我的。”
穆沐不敢相信地看着萧清欢,忽地笑了,那笑容,似沐浴着阳光一般灿烂,“你不会以为他们若找上前来,是为了救你吧?”穆沐凑上前,眼中闪过阴狠,“他们只会杀了你。”
呼吸轻轻滑过萧清欢的眼眸,她看着眼前这人妖孽的笑,不知为何,耳根竟忽然红得厉害。她偏头,躲过穆沐的靠近,这时又见穆沐正襟危坐了起来,“我从出生就一直长在宫里,得罪的人,也自然只是宫中那些人。你说,如果见我将你带进宫了,谁会最坐不住?”
穆沐的话,像是真的在询问萧清欢的意见,可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个肯定句。
“你真的一点都不像公主。”
萧清欢无由来的一句话,将穆沐逗笑了,她忽然觉得,这个狠戾如狼的姑娘,还挺有意思的,“不像公主,那你说我像什么?”
“像流氓。”
话落,笑声顿时盈满了整个车厢,小文看着穆沐笑倒在了软榻之上,惊讶得张大了嘴。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公主这般肆无忌惮的笑了?虽然,这让她发笑的原因,诡异得可怕。
“干什么的?”正当穆沐还沉浸在萧清欢的天真里不能自拔时,车外忽然传来一声严肃的问话。穆沐止住了笑意,刚刚还布满笑容的脸上,瞬间换上了警惕。
“回官爷,小的们是进京看望亲人的。”李放的近身手下张林在外回话道。
“看望亲人?”声音暂停了几秒,“哪家的?”
“鸿悦酒楼姜掌柜家。”
“鸿悦酒家的?”
“是是是。”
“可有什么凭证没?”
“凭证……”张林停顿了几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不知书信是否可以作为凭证?”
“可以,拿来给我看看。”穆沐坐在车里,将外面的声音听得分明,“嗯……那车里就是姜掌柜家远房侄子?”
“正是正是。”
“打开车帘,我看看。”话说着,便听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
小文慌乱地看向穆沐,只见穆沐已将萧清欢口中的布条绑好,重新将她塞进了那方箱子�
�,“愣着干吗?桌布!”穆沐语气虽有些焦急,但也并未慌乱。
得到提示的小文,立马将一旁的桌布盖在了箱子上,而后又将茶壶摆好。刚放下茶壶,便见车帘掀开,一个身着城卫兵服饰的男人将头凑了进来。
穆沐端坐在软榻之上,临危不乱地点头,粗了嗓子沉声道:“官爷好。”
“嗯。”男人稍作点头,便放下了车帘,退了出去。
张林眼看男人检查完毕,立马上前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官爷辛苦,小的们初来乍到,这算作小的们一点心意。”
收到银子的男人,脸上立马换上了笑容,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鸿悦酒家是京城的大酒楼,你们进城之后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怎么去了。”
“谢官爷。”张林顿了顿,又问,“据我所知,京城治安一直挺好,我还以为只是紫禁城周围,没想到,就连进城这关口也查得这么严啊,难怪治安的名声这么大呢。官爷们都功不可没。”
听到张林一顿夸奖,男人脸上得意神色渐露,“那是自然。只是最近查得格外严了些。”
“最近查得严?此话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不耐烦,“咳……还不是因为那蜀国使臣。”说着,男人话音放低,凑得离张林更近了些,“听说是蜀国使臣在皇家马庄遇刺,皇上临时提前回宫,这不……遭罪的可不就是我们。”
听到这话,饶是张林这般临场变通之人也微微愣了愣,他自知不可再打听过多,便只点头,道:“那真是辛苦官爷了,那小的们就先进城了?到时候您去鸿悦酒家,亮出身份,我们家掌柜的会给您一些优惠。”
“那敢情好。”男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你们就赶紧进城吧,走到鸿悦酒家还是要一段时间的。”
“行,那小的们就先告辞了。”
话音落,马蹄嗒嗒继续启程,坐在车里听完了整段对话的穆沐,眉眼微蹙,她双唇紧抿,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雨后的晴天,日头虽大,但也格外清爽。
马车前行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便听车外渐渐人声鼎沸,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马蹄走在石板路上的清脆,也渐渐被掩盖了过去。
“停车。”
闹市之中,穆沐忽然发声,刚刚还在打盹的小文猛地一惊,“公主,怎么了?”
穆沐眉头一拧,小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称呼,连忙改口:“少爷刚说什么?”
“叫李放停车。”
“啊?”
李放乃习武之人,听觉是何等灵敏,又听穆沐重复了一遍,便连忙勒紧了缰绳,掀开了车帘。
“少爷要这时停车是做什么?再过不远我们可就到了。”李放紧张问道。
“蜀人遇刺了。”
李放不知穆沐突然说这些做什么,他疑惑道:“这与我们回家有何关系?”
“这就说明我遇刺,恐怕不是简单的刺杀。”李放看着穆沐,等她将话说得更清楚些。穆沐将声音放得更低,继续道,“万一派沉阁来的不是宫中之人,那便是外朝奸细,以为我将去蜀国联姻,为了阻止两国交好,所以要对我下手,也对使臣下了手。”
穆沐分析着此刻情形的利弊,让李放阵阵心惊。她说的这些不无可能,万一猜测正确,那在后方做掩护的黎沉等人,定是逃不掉这场势在必得的刺杀了。想至此,他只觉为难。
“我们先去鸿悦酒家住下,等黎沉进京,你再派人去来路打听皇兄那边的消息。若是使臣真的遇刺,皇兄……”
穆尔清身为太子,主管八千御林军,此次狩猎,是御林军全程护卫。若蜀国使臣当真遇刺不幸身亡,为了给蜀国一个交代,穆尔清……难辞其咎。
李放跟随穆尔清多年,现下得知这境况,便也顾不得权衡利弊了。只见他咬紧牙根,顿了几秒,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便听从少爷吩咐。”说罢,他转身回到车辕,挥起了马鞭。
04
鸿悦酒家坐落在京城的中心地带,粉墙绿瓦,奢靡高贵,占据几个街口的汇集点,街道店肆林立,其中,以高台四进院落的鸿悦酒家最为气派,是京城最热闹之所在。
穆沐一行人下榻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带着和煦的温暖洒在街道之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或闲散、或匆忙,偶有几辆豪华马车穿过,行人也都只是安静避让,并无猜测或讨论,可见这般鼎盛繁华之态,早已是寻常。
萧清欢换上了一身纯白的曲裾,裙边上还若有似无地点缀着几朵杏黄色的小花刺绣,她头戴白纱斗笠,似要遮住原本的风采。此时,她浑身无力地被小文搀扶着,安静地跟在穆沐身后。
“几位客官,用膳还是住店啊?”刚走到鸿悦酒家的门口,便见一打扮清爽的年轻小二肩搭白布走了过来,询问道。
穆沐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眼店内周围,便听张林回话:“我们是来找姜掌柜的,麻烦小哥通报一声。”
“姜掌柜?”小厮迟疑地重复了一声,“你们是姜掌柜的什么人?”
“哦,”说着,张林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小厮,“我们是姜掌柜的远房亲戚,此次家中落难,特来投奔。”
书信刚一拿出,便见小厮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很快恢复如常。他接过角落画了一朵黄色梨花的信封,恭敬侧身让步道:“姜掌柜正在账房对账,请各位跟我来。”
“多谢。”
跟着小厮穿过人群,穿过游廊,穿过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最后才终于在一处偏僻的院落站定。
小二一改刚刚在大堂时的那股机灵劲儿,转而变得谨慎恭敬,他站在院落门口,微微低头道:“请各位稍等,我且先将信封交给姜掌柜。”
说罢,便见他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便见那院落里的屋子大门大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从里面疾步走出,而刚刚送信的小二则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
“小人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矮矮胖胖的男人长了一张极其喜庆的脸,他说话时,双眼在那对粗眉之下弯成一弯月牙。
“在下张林,在贵人手下当差,这位,便是贵人胞妹。”张林抱拳,向姜掌柜介绍一旁的穆沐。
“公……”姜掌柜侧身,将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公子,这边请。”
跟着姜掌柜走进了院落,走进了屋内,穆沐闻着满屋子的檀香,差点以为进了宫中佛堂。
她在堂中的太师椅上落座,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便见姜掌柜带着小二一同跪下,“草民参见孝娴大公主,愿公主万福。”
“起来吧。”穆沐神色淡淡,眼里是抹不去的担忧,“相信你也听到风声了,皇兄奉命保护马庄安全,蜀国使臣却遇刺,此事关乎重大,所以前来叨扰。”
“为太子、公主效力是草民的福气,不存在叨扰。”
“行了,这些客套话就免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孝娴公主了,这些天你就当我是你远房侄子,照常称呼就行。”
“是。”姜掌柜虽长得喜庆,可心思却是一等一的通透,见穆沐下令,便也不再说那些官场话。他起身站起,说:“这些天收集的情报我都记在册子里,还没来得及送进宫中,不知公主是否现在查看?”
“不急。”穆沐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旁边的萧清欢,而后看向姜掌柜,说,“先替大家安排一下住宿吧,我们这位弱女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话毕,循着穆沐的视线,姜掌柜这才问道:“这是……”
“这些天就暂且称她为夫人吧,你也不要再叫我公主了,喊我白禾就行。”
“是。”姜掌柜点头,看着一旁的小二,“周达,将几位贵人送去荷清苑。”
“是,”周达低头,侧身,“请几位跟我来。”
穆沐起身,姜掌柜又呵呵地笑了起来,随口一问:“怎地这次没见李公子?”
穆沐轻笑:“马夫当然是要先去马棚给马喂草了,不然马可是要闹脾气的。”
姜掌柜听闻,附和地笑了笑,点头让步道:“那几位先去歇着吧,我这就让厨房安排吃食。”
“嗯。”
荷清苑坐落在三进院落的一个角落里,为上等客房,安静不受打扰,却是最容易接触京城达官显贵的地方,或可说是最合适监视观察的地方。
萧清欢与穆沐同住一间,小文简单收拾了一番行李之后,姜掌柜吩咐的膳食便刚好送来。几人正吃着,便见李放一身小厮打扮,站在门口敲响了门。
“白公子,这是您要的小人书。”
穆沐将李放手上的小册子接过,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放入了怀中,继续吃饭。李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穆沐停下筷子,斜着眼看他,“你还不走?”
话落,一声咕噜噜的响声从李放肚子方向传来。李放窘迫地摸了摸肚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今日忙着赶路……还没吃东西呢。”
穆沐抿唇,眼里闪过一
丝笑意,“你身为马夫,竟想与我一同进餐?”
“不敢,只是出来得急……”
“不敢你还不走?”穆沐打断他的话,想起在路上时,为了泄愤,将几人的银子全部搜刮到囊中的一幕,顿觉好笑。
李放眉眼微蹙,低头道:“是。”说罢,便见他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穆沐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自己和几个兄弟去大堂随便吃点儿吧,那儿吃饭,可比我这里好吃。”
刚刚失落的脸上,立马换上了笑意,李放连连点头,“行。”
待李放离去,一旁安安静静吃饭的小文忽然疑问道:“公子为何不肯让他一起吃饭?”
“身份不同。”穆沐很是干脆。
“可……”
小文支吾着还想说什么,却听一旁的萧清欢开口道:“鸿悦酒家乃整个京城人口流动最大的地方,人多嘴杂,当然比我们这里冷冷清清的好玩。”
萧清欢开口点破其中的道理,穆沐脸上又现笑意,她夹了一颗红烧狮子头放入萧清欢的碗中,颇为宠溺地说:“夫人真聪明。”
萧清欢不动声色地冷哼了一声,而后又低头,恢复了安静。
对于萧清欢不再寻死觅活的原因,说来也十分可笑。在几人到达鸿悦酒家之前,穆沐将马车中的箱子打开,对萧清欢说了一段话,就是这么一段话,让她乖乖地换上了衣服,乖乖地不说话,也乖乖地接受她莫名其妙成了“白禾夫人”的这一设定。
穆沐当时是这样说的:“既然死不成,我也不舍得让你再憋在箱子里,将你藏到马棚去,不然,你跟着我去玩几天啊?听说最近京城出现了飞贼,最喜欢去马棚翻别人的行李了……你说万一这飞贼,不单是求财,而且还求色的话,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万一着了道可怎么好?”
威逼利诱的那一幕重新出现在萧清欢的脑海,她夹着筷子狠戳碗中的狮子头,而后又将它送入口中狠狠地咬下去。
吃过饭,倦意来袭。
小文为房中点上了香,便去打点洗漱用水了。此刻,花香缭绕,穆沐侧躺在堂中软榻上歇息,萧清欢也很“自觉地”服下软筋散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偶有鸟鸣飞过,微风穿堂而过,好不惬意。
穆沐将怀中的小册子拿出时,小册子已被她的体温捂得发热。她翻开一页,便见娟秀的字体正细细密密地排列着。
“伊威取缔当路君。”
“子路出没。”
“伊威暴毙。”
“那先获恩。”
“子路出没。”
“那先暴毙。”
“阿紫获恩。”
“子路出没。”
“阿紫暴毙。”
“当路君重回於菟左右。”
穆沐在脑中默念着童话故事,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她静静地翻看着小册子,就像是真的在读小人书一般淡然。
可又翻了几页,没了耐心,她便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隔壁来了一只程,当路接待,於菟不知。”
“连接隔壁森林的水道干涸,当路视察。”
“程与於菟出游,子路陪同。”
“子路夫人暴毙。”
合上小册子时,小文正好将洗漱的水端了进来。看穆沐一脸沉思地闭眼坐在软榻上,便连忙过去,问道:“公子可困了?那奴婢现在就伺候您梳洗。”
穆沐沉默了几秒,道:“李放哪儿去了?”
“这个奴婢没注意。”
“喊个人进来看着萧清欢,我去外面转转。”
“公……”小文看着穆沐起身,立马出声,“公子,外面人太多了,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穆沐的目光带着些威胁。
小文低下了头,却没有退缩,“人太多了……公子不便露面。”
“既然我是公子,那有何不便?”穆沐说着,便转身挥袖离去了,留下小文看了一眼挡着床的屏风,又看了一眼穆沐的背影,独自焦灼。她轻啧了一声,只好出了门寻人进来。
穆沐走进大堂的时候,已过了午膳鼎沸期,但空桌仍不见多少。她才刚刚踏入大堂,便见周达快步迎来,“白公子,您怎么没歇息?”
“嗯,我出来透透气,喝口茶。”
“行,您坐着,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
“楼上还有靠窗的雅间吗?”
周达微微思考了一下,从容道:“哦,雅间包房倒是没了,但好像还剩一两桌靠窗的位置。”
“行,那我上去了。”
“好嘞!”周达应声答道,转身又开始吆喝,“新春毛尖儿一壶,芙蓉糕灯芯糕各一份儿!”
吆喝声还在大堂回荡着,穆沐已经踏上了木质楼梯。
清风从窗口吹入二楼大堂,相比起一楼的喧哗烟火气,这里更像是一个安静的茶室。对着楼梯口的包房门都紧紧关闭着,堂内的散桌上,客人们也大都低头言语,偶有轻笑,都只不过为这安静的空间里,添了些许生活气息,实在是思考人生的好去处。
穆沐择了角落一张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还没将周围的人悄悄观察完毕,周达便端着托盘上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换上了寻常公子衣物的李放。
李放长相本透着一丝粗野气息,换上这一身公子衣服,倒衬得他一副相貌堂堂的书生模样。
“这是开春时,掌柜的亲自从信阳府带来的毛尖,二位尝尝?”
“谢谢你了。”穆沐从袖口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周达。
周达笑着接过,“那二位慢用,小的就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摇摇这铃就行。”
“嗯。”穆沐循着周达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筷筒旁边放着一个铜铃,“你们掌柜的想得真周到。”
“那可不!我们掌柜的主意可多了。”说罢,周达点头离去。
穆沐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端起面前刚刚李放倒好的茶水,不动声色道:“刚去哪儿了?”
李放指了指自己,“看不出来吗?”
穆沐收回目光看向他,眉眼微蹙,“你去买衣服了?”
“那身儿穿着,在这里进出不方便。”
想着李放头戴草帽,一身破布衣服的样子,穆沐面上忽地闪过一丝笑意,可立马她又正色道:“给钱你是用来吃饭的,你却去买了衣服,倒是挺会为自己打算的。”
李放笑了笑,“我会打算,也比不过白公主你这么会自夸啊。”
穆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却见李放朝着铃铛努了努嘴,而后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道:“我知道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因为是我送的信……”
穆沐发现,其实李放这人相处久了,挺招人烦的。虽然一开始,也挺招人烦,但刚接触时,他是死板一根筋的烦,现在,却是腹黑的烦。
穆沐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然后捻起了一块糕点,往自己口中送去。
“相国王爷回宫!闲人退避!相国王爷回宫!闲人退避!”
窗外的呐喊忽然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还以为能安静地喝口茶呢,看来,京城倒是真热闹。”
05
穆沐漫不经心地嚼着口中的糕点,目光却死死盯住了窗外正匆忙躲避的人群。不过刹那,便见街道清得干净,而那些来不及躲进家中的百姓,便临街跪了下来,以示对来人的尊重。
铁蹄踏过石板街,甚是威严,旌旗招展,车乘相衔,尽显皇家风范。
穆沐看着视察做派的队伍缓缓前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果然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啊,连出巡队伍的阵仗都与皇上一样。”
听得这话,刚刚还与穆沐开着玩笑的李放,脸色蓦地就冷冽了起来。他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了一口,道:“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定不会风光太久。”
话落,便见那大驾中的人随意瞥了一眼酒楼方向,穆沐盯着他与楚皇那张相似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
“二位说话可得注意点,这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可不得了。”队伍还在街上缓缓前行着,穆沐桌边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一身青色布衣,背剑而立,剑眉之下的眸子,似染尽了沧桑,可仔细看时,却又有着无限的清明。
“不过随意攀谈几句,多谢大哥提醒,我们兄弟二人以后注意便是了。”穆沐面不改色,自然地削弱刚刚话语的严重性。
中年男人嘴角勾笑,眼尾稍现皱纹,“我没恶意,小兄弟不要担忧。在下青城派陶仰,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白禾。”穆沐抱拳以作招呼。
“李文。”李放抱拳也如是应道。
“在下孤身一人来到京城,无朋无亲,不知可否跟二位同坐?”
不知为何,穆沐对眼前这人并无太大的警惕,而且莫名地,竟并不排斥他的叨扰。
“嗯。”穆沐点头,随手拿起了桌上倒置的茶杯,摆在了陶仰面前,为其添茶。
“二位是京城人?”陶仰倒也不客气,见穆沐为其斟茶,连句谢谢也不曾有,就拿起喝了。
“不是。在下家住风嵬驿,只是家中发生变故,所以来此投奔这间酒楼的姜掌柜。”
李放端着茶杯一直喝着,想要忍下心中的惊讶。据他所知的穆沐,一直都是生人勿近的性子,现下这般尴尬的状况,她竟没有一丝排斥凶狠就算了,竟还与这陌生男人交谈了起来,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哦,这样啊。”陶仰说着,眼角皱纹又加深了许多,“还准备请小兄弟尽地主之谊,游览这都城呢,看来,小兄弟与我都是客人啊。”
穆沐微笑不言。
此时,窗外的队伍已经渐渐走远,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喧哗。见穆沐不说话,陶仰又道:“小兄弟此次来京城是准备在这里定居吗?”
李放心中一紧,还未想好措辞解释,便见穆沐勾起嘴角,道:“初次见面,先生似乎有些多话了。”
毫不留情的反击与瞬间的变脸,李放心中咋舌:这才是她啊。
陶仰略微顿了顿,面色一闪而过尴尬,但瞬间又恢复了自然,他浅笑抱拳,“小兄弟说得是,是在下唐突了。”
话音未落,便见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间雅间包房的门开了,穆沐不动声色地望去,只见一个翩翩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身黑色云锦,墨发整整齐齐地扎在头顶,不同于黎沉的绝代风华,他的面容更多的是一种坚韧的硬朗。此时,他的双唇抿成一条线,眉心似有微微褶皱,鹿眼射出的犀利光芒,似在告诉众人,此刻的他,不宜接近。
他大步向前,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梯口中。不一会儿,打开的包厢门里,又出来了几人,他们面色也似有不悦,各自抱拳分开时,都沉闷地微微摇了摇头。
“白弟,弟媳这会儿该醒了,要不要先回去?”
看着李放拙劣的演技,穆沐忽然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皇兄派来专门捣乱的,她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接道:“嗯。”说着,又看向陶仰,“小弟夫人在房中午觉,现在是该回去看看了。”
陶仰似乎毫不在意,他爽朗地笑了两声,起身抱拳,“行,那有缘再见。”
穆沐微微点头,“陶兄慢慢喝。”说罢,提步离开。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去,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已开始现出层层晚霞。
穆沐坐在李放的房中,看着李放将门窗全部锁紧,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谨慎点总没错。”
“可是万一屋外有人,你锁这么紧,我们就会错过追捕的最佳时机。”
李放停住锁窗的手,顿了顿,又放开了栓子,“也对。”
穆沐扶额,看着李放算是给二人留了一条退路的动作,有些不想说话。此时的李放早将刚接触时的拘束抛之脑后,他似乎对穆沐白禾公子这个身份,很是接受。
“如果没看错,刚刚那人是林子昆。”李放忙不迭地将自己的结论说了出来。
“嗯,似乎是。”
“后面那几个人都是相国王爷那边的人。”
“我常年在后宫,前朝这些人,我也不是很清楚。”
“当年太子之位定下前夕,曾有一波又一波的死士前来刺杀太子,就是那时,我被临危授命,开始保护太子,而刚刚那些人,正是我当年追查的线索之一。”
关于李放被放在穆尔清身边的缘由,穆沐并不知道,而李放身为四大侍卫之首,并不常见于穆尔清身侧,故此,穆沐与其也并没有打过几次照面。
见他忽然说起那段往事,穆沐的面色也蓦地沉重了些。
“最后你查到哪一步了?”
李放蹙眉,话音微顿了顿,“一等宗政公林甫义。”
“林子昆的父亲?”
“嗯。”李放神色凝重,“但线索只是线索,我没有拿到任何证据,皇上得知此事,也只是让我暂时放下,不再追查。好在……太子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如此看来,那今天倒是冤家路窄啊。”穆沐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拳头,而后又问,“你说,他们蛇鼠一窝混在一起,能商量什么好事吗?”
“自然是不能。”
“那为何几人出来时,都面色不悦呢?”
“这个……”李放冷笑了一声,“估计是分赃不均吧。”
“相国王爷也刚好回宫,此次他亲自解决楚蜀两地的水利问题,应该会得不少赏赐吧?”
“嗯,肯定的。”
“蜀国使臣在这个时候遇刺,那皇兄应该也会受罚吧?”
李放面色愈发冷冽,“嗯。”
话说着,穆沐侧目看向李放,目光透着一丝阴寒,“那你说,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公子的意思是……相国王爷会借助此次立功的机会,打击有了错误的太子?”
穆沐长呼一口气,摇了摇头,“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屋中陷入了沉寂,二人都知,对于眼下这般摸瞎情况,任何猜测都有可能,但任何猜测,也都只是可能。
二人各自沉思了会儿,穆沐又问道:“张林去接应黎沉他们了吗?”
“已经去了,我也派人去打听太子那边的消息了,快的话……”
话未说完,忽听窗外飞鸟长鸣,两短一长,二人皆静在原地。
“明天便有消息。”李放将刚刚未说完的话说完,而后有些茫然地看向穆沐,“但是……也没这么快吧。”
穆沐没说话,只微微侧了一下头,李放会意,起身打开了刚刚未上栓子的窗户,又合上,然后又打开,如此反复两次。
咚——!
最后一次的窗户刚开,便见一颗白色石头被扔进了屋内,发出一声脆响。李放连忙将窗户重新关上,将地上的白色石块捡了起来。
那是一坨白色泥块,颜色与大理石十分接近,若不注意,便只当一颗石子踢了出去,殊不知,这里面大有乾坤。
李放从桌上端起茶壶,在瓷杯里倒了茶水,而后将石块放了进去。刹那,石块遇水而化,现出了里面的白色字条。
李放指尖轻捻挑出,将湿纸打开,只见写着三个字:程未死。
读到里面内容的李放将湿纸重新放入瓷杯内,顷刻间,便见那被水浸得透明的纸化成了白色粉末,而后消失不见。
李放将处理之后的水倒在了墙角,而后走到了穆沐身边,道:“蜀人未死,看来是没有刺杀成功。”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可以排除是别国奸细来作恶了。”穆沐若有所思道。
李放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嗯,现在看来,这件事是冲着太子来的。楚蜀联盟在即,太子对蜀国使臣保护不力,皇上不可能得罪他们,定是要给蜀人一个交代。若是外朝奸细,定是要取了蜀臣性命才能达到破坏的效果,若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对楚蜀联盟没有影响,却可将太子推到风口浪尖。”
“嗯。”
“可是……公主却为何又遇刺……”李放还是觉得这样解释不通,“此事与公主没有半点关系,公主也是被贬回宫,那为何……”
穆沐冷笑一声,“你忘了你是谁的人?”
李放恍然大悟,“所以,若是公主有失,这罪责还是会怪到太子身上,到时候两罪并罚,没收御林军的兵权是肯定的了。”
明了其中本意的李放,脸色大变,他忙不迭地跪下,又换回了那张油盐不进的脸,“请公主跟随微臣即刻回宫,留在这里,并不能帮到太子任何。”
穆沐稍有疑虑,李放继续道:“公主,只有保证了你的安全,才能不让奸人有机可乘,望公主三思。”
穆沐依旧没有说话,李放也不让步,他低头继续劝说道:“黎沉公子固然重要,可公主,难道要为了一个质子,做出威胁自己皇兄的事情吗?”
“你又在威胁我?”
“微臣不敢,可微臣字字真心。”
穆沐自然知道他字字真心,可她拧眉看向李放,心里一阵烦闷,依旧说不出话。
她知道李放话中的道理,可眼下,黎沉安危不明,皇兄也几乎成了戴罪之身,她又如何能安心回宫?等在这里,至少她还能在听到不好消息的第一时间,去为黎沉拼一把,若是进了宫,她便是那笼中鸟,不说去救黎沉,就连去见他最后一面,都将是奢侈。
思索了片刻,穆沐面色终于有了松动,她长呼一口气,“入宫的那条路鲜少有人,现在去太过显眼。天黑启程,你且先去城卫那里打个招呼。”
“微臣领命。”李放应着,准备起身,却又忽然顿住,“那……萧清欢?”
“带进宫。”
京城的夜景是十分亮堂的,街道交错汇集,各家灯火汇成一片,与夜空的星遥相呼应。因没有宵禁,在入夜之后,整个京城依旧热闹非凡。小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在夜市中回响。灯火辉煌间,颇有一番泱泱盛世之感。
穆沐一行人从鸿悦酒家的后门出来,而后直奔紫禁城的方向。萧清欢坐在马车中,无力又无奈地盯着穆沐,道:“你真要把我带进宫?”
穆沐没有心情与她打趣,她无视了萧清欢的问话,转而一心闭眼听察附近的响动。
“你把我带进宫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穆沐依旧无言,见状,萧清欢不耐伸手,一把搭住穆沐的手腕,穆沐条件反射般甩开,又飞速地将伸来的手扭转。
萧清欢无力痛呼,心下将穆沐快刀砍了好几遍。
“不然呢?不将你带进宫,难道还让你留在那里,等你们的人来取你性命?”
穆沐的话是没有带着丝毫感情的,可萧清欢却从这冰冷中听出一丝温暖,虽然稍纵即逝。她争辩道:“死了倒也快活,轮不到你来操心。”
穆沐狠狠地甩开萧清欢的手,“我才不想操心,若不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我又何苦将你带进宫内,浪费精力。”
哈,还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啊。
萧清欢心里自嘲着,顿觉凄凉。这如草芥的一生,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马车在这条通往紫禁城的小路上快速飞奔着,隐藏在这独占安静的黑暗里。
傍晚时分,李放便去了宫中门卫那里通了信,此刻,他挥动马鞭,一心只想到达宫中,与御林军汇合。可天不遂人愿,眼看着宫门就在前方不远处时,如蝙蝠一般的黑衣人又出现了。
“小心!”穆沐还在听察周围动静时,忽地发出一声呐喊,而后快速地将萧清欢拖到了自己怀里。瞬间,便见一根淬满了绿色毒药的长箭,穿过了马车车壁,钉在了刚刚萧清欢背靠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