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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_第七章 每一步都是陷阱,每一步也都是深渊

天下无谋 萧选 20479 2024-11-19 08:13

  01

  楚蜀交界线,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山林。而山林围堵在中间的那块平地,赫然立着楚蜀两国的交界碑。

  此时,正是酷暑时分,深山之中,见不到一丝风影。翠绿的树叶高耸在山上,没有一丝晃动,而那高及膝盖的草丛,更是见不到一丝活物的影子。

  通往交界碑的官道上,穆尔政一身铁骑戎装,他带着大队兵马走在前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严,而兵马中间,正是护送的以徐昶为首的蜀国使团。

  不多时,终于到了交界碑的地界,穆尔政骑在马背上,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兵马,心下终于一松。

  这一路,顺利得让他有些怀疑,没有突袭,没有捣乱,更没有刺杀,眼看任务完成的曙光就在前方,叫他怎能不欣喜。

  “蜀国都督邓竹伟参见南楚皇子殿下。”

  刚在楚国的交界碑前停下,便见对方为首的将军前来拜会。穆尔政连忙下马,回过礼道:“邓将军久等了。”

  “无碍,得以瞻仰南楚大皇子一面,是鄙人的荣幸。”邓竹伟笑呵呵的,黝黑的脸上,瞬间挤出了几条皱纹。

  这话对穆尔政似乎很是受用,他点了点头,朝后方望去,“徐大人与诸位使者在那边的马车上,请稍等。”

  “不急,大人舟车劳顿,想休息一下也是有的。”

  话音刚落,便听去马车旁请徐昶的楚兵一声大叫,穆尔政不悦地望去,还没问是怎么回事,便又听其他人喊道:“徐大人遇刺了!”

  穆尔政心下一惊,拔腿就往马车方向跑去,而邓竹伟也立马跟随而去。

  一行共有七辆马车,马车内共有二十一位使者,此时都嘴唇乌紫,七窍流血地倒在马车内,而徐昶的那一辆,却只剩了他一人,被完整地剥去了人皮,只剩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这是怎么回事?!”邓竹伟将愣在原地的穆尔政一把推开,怒声质问道。

  “这一路都平安顺畅,并没有遇到过任何突袭……而且,我们刚从驿站一路过来的时候,也并没有闻到马车内的血腥味,这……怎么会这样……”

  “你别装了!定是你!定是你们南楚不想与我们蜀国联盟,所以以此方式来挑衅!”邓竹伟青筋暴起,指着穆尔政的鼻子就差骂娘了。

  而被骂的穆尔政,太阳穴正突突地往外跳,他全身发麻,一阵后怕。

  这般心狠手辣的手段,他竟没有半点察觉?对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便见邓竹伟猛地朝蜀国地界那边跑去,他忽地反应过来,大叫道:“拦住他!”

  一直观察着南楚这边动向的蜀国军队,此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几位护使连忙挥起了马鞭朝这边而来。穆尔政跨上骏马,挥剑挟持了邓竹伟,将他扔到了马背上,大喊:“走!回城!”

  两国冲突一触即发,兵荒马乱也都只在一瞬之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南楚兵马没有回过神来,留在原地的兵力,就在刹那被赶来的蜀国护使刺杀,一时之间,众人仓皇而逃。

  狂风呼啸,穆尔政手上的马鞭越发急促,伏倒在马背上的邓竹伟大叫:“穆尔政!今日之辱,我定要你们十倍奉还!”

  穆尔政没有时间解释,他马鞭又凌空挥下,“驾!”

  马蹄慌乱,舍命奔跑间,终于到了边城城门前,可后边的蜀国士兵仍然没有放弃追逐。穆尔政将邓竹伟从马匹上扔下,大喊道:“今日之事,我南楚定是入了他人圈套!若是查到罪魁祸首,我穆尔政,定登门致歉!”

  话罢,穆尔政已入了城门。

  灰头土脸地逃跑,让穆尔政心中一阵窝火,忽来的变故也让兵马损了过半。穆尔政回头看着关上的城门,怒气冲冲地喊道:“回驿站!”

  边界已发生变故,可南楚宫内,却依旧歌舞升平。

  自穆沐生辰过后,她便闭门不再见任何人,包括楚皇。楚皇爱女心切,也对江素衣的话十分听从,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萧清欢在西侧院养了许多时日,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穆沐看着她终日无精打采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心萧钰忻,便一手拿着荔枝肉,一手拍着她的肩,悠悠道:“放心,宫里无人知道她的身份,都以为她不过一个哑女,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比较实在。”

  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萧清欢也不与她计较,而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对于她大病一场之后就转变了的性子,穆沐也已多见少怪了,但终究还是有点不习惯。她将搭在萧清欢肩上的手拿开,往旁边挪了挪,又道:“现在我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虽不用对我那般对立,但也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你不是不喜欢蚂蚱吗?”萧清欢说着,浅浅笑了,见穆沐也露出了笑脸,才道,“好。”

  穆沐皱了皱鼻,啧了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公主公主!”

  小文匆匆忙忙地跑进西侧院,穆沐仰天轻叹,“小文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么咋咋呼呼的性子啊。”

  话未落,便见小文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公主,太子殿下在门外说要见您。”

  穆沐心中一顿,想起已经多日未曾见皇兄了,可她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她愣了愣,小文又道:“公主,见吗?”

  “不见吧。”穆沐犹豫着,还是拒绝了。

  “可是太子说,今日见不到您,就一直在门口候着。”

  “那就让他候着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没耐心了。”

  “可是公主……”

  穆沐不悦地看向小文,小文低了低头,咬紧了牙根,一股脑地说:“太子殿下看上去好可怜,他还说不管上一辈有何恩怨,公主依旧是他最疼爱的皇妹。”

  一语毕,穆沐一直悬着的心,又扑通扑通地加速跳了起来,她沉默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状,小文又支支吾吾地说道:“既然……公主不想见,那奴婢,就去给太子殿下回话了。”

  小文说着,又往门外走了去。穆沐起身,不带任何情绪道:“让他来书房。”

  “是。”小文雀跃着点头,好像比她得了奖赏还要高兴。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香烟淡淡,寂静无声。可面对面坐着的二人之间,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阿沐,这些天我一直在打听娴妃的身世,便一直忍着没来见你。”

  “嗯。”

  “阿沐,你要与我生分了吗?”

  穆尔清问完,期待地看向穆沐,可穆沐却低着头,抿了抿唇,狠心道:“太子此来,是有何事吗?”

  穆尔清被她的那句太子,刺得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暗暗咬了咬牙根,说:“林甫义以命相挟,让父皇撤了婚。”

  穆沐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穆尔清。此时,穆尔清继续道:“林甫义被撤了官,现在在家休养,林子昆也被剥了护国将军的名头,做了御林军的都督。”

  “比李放的官职还要低?”

  “嗯,就在李放的手下。”

  穆沐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宗政府的世子,为了不与我成亲,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啊。”

  穆尔清沉默,穆沐又道:“母亲的名分,对他们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不是的,”穆尔清的否定让穆沐又泛起了疑惑,“阿沐,你与黎沉,还是要少走近些。”

  “太子何出此言?”

  “此次林甫义执意退婚,并不是因为生辰那日揭露你身世的事……而是……”穆尔清似有难言之隐,但他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而是因为宫中盛传,你与黎沉不清不白。”

  “什么?”穆沐大惊而起,“此话从何而来?我与黎沉互相照拂多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到底是何人口出污言!”

  “阿沐,你先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黎沉当日是为了救我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百般照顾他,不过是为了报恩,三哥你知道的!”

  话音落,一直低沉着脸的穆尔清却莫名笑了,他宠溺地看着穆沐道:“阿沐,你还是认我这个皇兄的,对吗?”

  穆沐愣怔了片刻,终是放下了心防,“三哥对我这般好,我怎能忘记?只是我不再是你的胞妹,你也不必对我如此照拂了。”

  “傻阿沐,感情比血缘重要,你可明白?特别是在我们这种皇室家族中,能有一个可以真心对待的人更是不易。你与我虽不是一胞同生,但你是我妹妹,这在我心里,不会改变。”

  穆尔清说完,便见穆沐软了语气,“三哥,谢谢你。”

  “傻阿沐。”说罢,穆尔清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安慰似的道,“你要听话,不可再与皇兄闹脾气了,也不能与我生分,知道吗?”

  “嗯,知道了。”

  “乖。”

  良久,穆沐问道:“那三哥可知道,到底是谁说我与黎沉不清不白?”

  “还不知,你终日将自己关在这兰台,也不知此事已经传到了前朝。林甫义这般恼火的原因,也不过如此,所以宁死不接受赐婚。”

  “倒也好,反正我本就不想嫁。这几日因为母……因为皇后娘娘那事,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件事了。这样一来,倒省得我与父皇当面抗议了。”

  “你还笑,这对你的名声有多大的毁坏,你知道吗?”

  “没关系,大不了和黎沉在这深宫一起生活一辈子,倒也落得开心。只是将来皇兄继位之后,不要嫌弃我们两个才好。”

  “你啊……”穆尔清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间,又想起还有正经事未说,“你上次拜托姜掌柜去查的娴妃的身世,姜掌柜查到一些了。”

  “什么?”

  “入宫之前,她是丝桂坊的艺女,父王当年微服私访之后,便将她接了回来。”

  “然后呢?”

  “没然后了,只查到这些,因为她是幼时就进了丝桂坊,所以没别的东西可查。”

  “罢了,”穆沐重呼了一口气,“她年幼时就进了丝桂坊,入宫没多久,就进了冷宫,看来,的确没什么好查的。”

  “嗯,那阿沐,你准备认她吗?”

  “为什么要认?”穆沐的眼神不再乖巧温顺,而是散出一阵戾气,“从我出生就将我抛弃了的人,我有什么好认的?这些年,皇后对我视若无物,我一人也自在得很,不需要凭空多个母亲。”

  “阿沐。”穆尔清唤着穆沐的名字,忽觉心疼。

  穆沐察觉到他的不忍,立马安慰道:“三哥你别担心,我没那么软弱。”

  “阿沐,我倒希望你能偶尔软弱些。”

  说着,穆尔清无奈地叹了一声,心道:阿沐啊,你何时能真正开心起来?

  02

  楚蜀边界之事传到楚皇耳中时,已是七天之后。

  楚皇看着那封加急的奏折,怒不可遏,将上好的白玉茶壶摔了个稀巴烂。一直在御书房恭候的茹妃,一改从前的装扮,一身素雅地站在门外,等待楚皇的接见,想必是早就听到了风声。

  “娘娘,您就别进去了,皇上正在气头上,进去了只会惹一身怒气啊。”黄默为手持白色拂尘,苦口婆心地劝道。

  “公公,劳烦您再进去通报一声,政儿现在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皇上不能不管啊。”

  “娘娘,您又何必为难老奴呢?”

  “公公……”

  一语未毕,又听御书房内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而后便听楚皇怒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茹妃心急得几乎要站不稳了,“公公,麻烦您再进去通传一声,皇上定会看在本宫勤勤恳恳伺候他多年的分上,平息怒火的。”

  “娘娘……”黄默为为难地看着茹妃,心中想着“你早已不受宠了”差点脱口而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后一甩拂尘,转身道:“娘娘在此恭候,老奴再去通传一声。”

  黄默为说罢,便推门走进了御书房。

  茹妃心急如焚地盼着,迫切地希望黄默为出来的第一句便是让她进去。可是还未等她在心中祷告完毕,便听御书房内又是一阵痛骂:“她有什么脸来?让她滚!”

  霎时,茹妃双腿发软,倒在了一旁宫女的身上。

  宫女搀扶着茹妃,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要不我们等皇上气消了再来?”

  “不,不……”茹妃双眼含泪,身上已没了半分力气,她焦急道,“等不了了,回宫,你去传信给王爷,让他务必今日来见我一面。”

  确定了江素衣不是相国那边的人之后,穆沐对江素衣还是没有少一点点的戒备,或者说对所有人都依旧闭门不见。她终日在兰台内,不想出门,唯恐刚一出门,就遇到那个自己不想见到的人。

  可是她不出门,不代表就真的高枕无忧了,该来的人,还是会来。

  这是今日黎沉第九次斗蛐蛐儿输给穆沐了,穆沐看着被竹笼圈住的活物,眉开眼笑,正像一个快活无忧的孩子。

  江公公和冬青嬷嬷正像两个看着孩子玩耍的父母,眉眼中流露的都是疼爱。

  “公主,还是休息会儿吧,待会儿准备准备就要用晚膳了。”冬青嬷嬷递去一方巾帕,慈爱地笑道。

  穆沐接过巾帕胡乱地往脸上擦了擦,骄傲地道:“可以啊,我没关系,就怕黎沉输了,等下哭鼻子哦。”

  闻言,黎沉故作伤心地撇了撇嘴,见状,穆沐又捡起刚刚扔掉的竹签,道:“行行行,再来一次,你别哭。”

  众人见状,皆是掩面而笑。

  “公主,芸公主和葵公主在门外求见。”

  竹心端正地走进屋内,穆沐头也不抬地道:“上次的事我还没去找她算账呢,她倒先来了。怎么,父皇禁的足给撤掉了?”

  “前两日就好像撤掉了。”冬青嬷嬷答道。

  “哦,”穆沐将手中的竹签递给一旁的小文,走到软榻的矮桌旁一屁股坐下,干脆道,“不见。”

  “是。”竹心收到回复,安静地退了出去,可没过一会儿,她又进来,道,“公主,芸公主说您不见她的话,她就要闯进来了。”

  “嘿哟,”穆沐面上瞬间放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闯进来?就她那小身板能闯进来?当邓卓不存在?你去告诉她,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她闯进来。”

  “这……”竹心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她偷偷朝冬青嬷嬷望去,见嬷嬷点了点头,只好回道,“是。”

  竹心刚走出去没多久,便听门外一阵吵闹。穆沐揉了揉太阳穴,不屑而好笑,“她还真是不死心,闯不进来也要把人吵死是吧?”

  “公主,要不就见见吧,这几日皇上都宿在江台殿,等下惊动了江台殿那边就不好了。”冬青嬷嬷一副和气的模样,上前劝说,穆沐犹豫地翻了翻白眼,摆了摆手。

  “那我就去看看,她到底又要耍什么把戏。”说着,穆沐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外,便见邓卓抱剑而立挡在两位公主面前。穆芸气势汹汹地叉腰怒骂:“邓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最好不要惹我。”

  “哟,芸公主这是说什么话呢?我不过一个奴才,哪有荣幸能让您记上,忍耐多时啊?”邓卓阴阳怪气地说话,将气氛变得更加冰冷。眼看着穆芸就要冲上前去动手时,一旁的穆葵忙拉住她。

  “芸儿,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我?明明是他狗眼看人低,我堂堂一位公主,就不信奈何不了他。”

  话一出,便听一声鞭响在穆芸脚边响起,穆芸心惊了半秒,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走来的穆沐。

  “我说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狗叫呢,原来是您老来了啊。”

  “穆沐!”

  “诶?喊我有事?来要回当日你送我的生辰贺礼吗?”穆沐走到了邓卓身边,邓卓识相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姐姐,芸儿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气昏了头了。”穆葵在一旁做着和事佬。

  “哦?气昏了头?气昏了头就要来我这里撒野?这一天两天的,你还真是不能消停啊,是不是想再要一个禁足啊?”穆沐看着穆芸,一字一句道,语气中深含威胁。

  穆芸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都发不出,见状,穆葵连忙上前道:“姐姐,芸儿这次来,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跟我?”穆沐一声冷笑,“你的道歉还真是廉价啊,上次为了那下毒的宫女道歉,这次又为了什么道歉?”

  “你……”穆沐所言皆是事实,穆芸也没办法反驳,她收回指向穆沐的手指,望向别处道,“不管你信不信,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说出那些话的。”

  “我信,我怎么不信?”

  “真的?”

  穆芸狐疑地看向穆沐,却见穆沐笑里藏刀,“当然是真的。因为你不是故意,是有意的呗。”

  “不是。”

  “哦……”穆沐点了点头,一副理解她的模样,“那我懂了,你是心疼我,心疼我只有一个母亲,想让我和你一样再多一个。”

  话一落,便见穆芸猛地看

  向她,这一次,穆芸没有狡辩,只是紧咬着的双唇,出卖了她心中的风暴骤起。

  “不过可惜了你的一番好意啊,你现在还是只有一个母亲,而我,一个都没有。”此话一出,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穆芸刚刚的一腔愤懑,很奇怪地竟消失不见了。她看着穆沐的苦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回她。

  沉默了半晌,穆芸才艰难开口,“反正……反正我为那日的事道歉,对不起。”

  说罢,她转身便走,就如一个吃了败仗的小姑娘一般,气呼呼地离开了。

  “你不走?”

  穆葵看着穆沐审视的目光,毫不介意。而她蹙起的眉头似乎是在诉说着担忧,“姐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这些天,妹妹担心得很呢。”

  “不用担心,我没事。”穆沐难得的好语气,和刚刚对穆芸的模样,完全不同。

  穆葵温婉地笑了笑,“那我就去芸儿那里了,她刚刚真的是专程给姐姐道歉的,因为害怕,还特地去我宫里,让我陪她来。只是方式有些不对,还请姐姐切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了。”

  “那妹妹就先告退了。”穆葵说罢,又向穆沐行了个礼,才悠悠地朝穆芸离开的方向赶去。

  “啧,你说都是姐妹,性格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邓卓环抱臂膀,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连声叹气。

  穆沐走过,狠狠地朝他脚踝踢了一脚,“下次穆芸来,你学聪明点儿。”

  邓卓抽气跳着,弓身揉着脚踝,委屈道:“我怎么了?”

  “她一来你就跟吃了药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与她对着干,闹得我耳朵不清净,你是不是喜欢她啊?!”穆沐不满地啧了一声,“下次见到她,你就客客气气地说我不在,听懂了吗?”

  此时,邓卓的脸已经从眉毛尖儿红到耳朵根儿了,他摸着头,悻悻道:“知道了。”

  穆沐叹气离去,留下搞不清楚状况的邓卓站在原地,心中纳闷道:我难道比你还喜欢和她对着干?还有,和她对着干,就是喜欢她?

  喜欢她?

  邓卓夸张地冷笑了几声,只觉穆沐刚刚的这个结论太过草率和莫名其妙。

  可是,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玩笑话,哪里来的草率不草率,正不正经?

  雁过无痕,南楚的夏日似乎漫长得很,终日蝉鸣的天气,让众人觉得连走出自己的宫殿都是种折磨。

  黎沉与穆沐苟合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被林子昆退婚的消息,更是加重了这个传言的可信度。就在兰台众人被后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时,穆沐却将兰台闭锁,不以为意。可她因为被退婚了而沾沾自喜、毫不在意,不代表其他关心她的人不会在意,比如穆尔清。

  御林军在巡值时,穆尔清曾特别吩咐要格外留意后宫的动向,不论是谁多了一句嘴,就要立马向他汇报,可汇报来汇报去,到最后,他却发现,这传话的所有源头,竟都是出自穆芸宫中。

  他暗自咬牙,气愤至极。

  上次他听穆沐道,穆芸还会向她道歉时,他还以为这小姑娘是长大了,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可没想到,道歉的背后,原来憋着这么大一个坏呢。

  想至此,穆尔清只觉得不能忍。

  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名声,就这么不清不白地被玷污了,哪位兄长能置之不理?

  穆尔清捏紧了拳头,笔直地站于东宫之中,“来人。”

  “是,殿下。”

  “让张林过来见我。”

  “是。”

  公公弓身退去,穆尔清站在门口,微眯双眼,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03

  夜深,天空的圆月亮眼地挂在空中。温润的光线洒满了整个紫禁城的屋顶,伴随着忽远忽近忽隐忽现的蛙叫蝉鸣声,一个黑影从月亮之下闪身而过。

  又灵台四周的蝉虫似乎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少有声响的后宫里,显得格外寂静。檐下的烛火,随着轻轻跳动,被悉数熄灭,那黑衣人在屋脊上观察了许久,确定又灵台中没有任何威胁之后,才轻飘飘地落下。

  殿中花香缭绕,穆芸在寝殿中呼吸均匀而平缓。黑暗中,黑衣人眸光一动,轻手轻脚靠近了殿内的梳妆桌,而后将背上的包裹解开,一方闪着银光的银色盒子在亮眼了瞬间之后,被收入了梳妆台的暗屉里。

  “唔……”穆芸毫无意识地转了一下身,而后继续沉沉睡去了。

  黑衣人悄悄呼了口气,准备就此离开,可就在这时,殿门又在黑夜中被人悄声推开了。

  黑衣人静默了片刻,而后瞬间反应过来,闪身躲到了衣匣与床边的夹缝里。

  后进来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比他更加谨慎,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让人无法察觉。黑衣人眉头轻蹙,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心中悄然生起。

  他悄悄握住了手中的长剑,蓄势待发,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他眸中闪过,他飞身而起,挥剑挡住了那人刺向穆芸的匕首,二人的武器都应声而落,随后只好挥拳肉搏。

  后来的黑衣人似乎根本就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个人,刹那便警醒了十二分的精神。这时穆芸也被惊醒,她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在她殿内打斗的二人,二人也同时愣怔着看向她,随后各自捡起了自己的兵刃,在穆芸大声呼喊间,夺窗离去。

  又灵台不过瞬间便灯火辉煌,御林军应声赶到,却不见任何可疑踪迹。

  “公主,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啊?”御林军早就听闻这位芸公主的鼎鼎大名,于是第一反应并不是追捕刺客,而是以为她在胡闹。

  “不是!我亲眼看见有两个黑衣人在我房中打斗!”

  “那公主您受伤了吗?要不要叫太医?”

  “我没有,我呼叫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今日当班的御林军指挥是袁山,在四大侍卫里排名第三,也是四个中最懒的一个,人生宗旨就是不做无用的事。而对他来说,人生十有八九都是无用之事。

  此时,他白眼一翻,问道:“既然公主明确地看见刺客了,为什么他们没动手伤您?”

  “我……我怎么知道?!”穆芸气急,指着打开的窗户,怒道,“你们还不快去追?”

  袁山无奈地点了点头,敷衍道:“行,去追,公主受惊了。”

  说罢,袁山满脸不悦地又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刚刚热闹过头的又灵台,转而又恢复了宁静。

  一旁的常喜小心翼翼地朝穆芸递过一杯茶,道:“公主,您这几日都在做噩梦,刚刚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穆芸连喊了三遍,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她心烦意乱地捶打着被子,气道,“我明明看见那两个人了!明明!”

  发泄完,穆芸又一阵后怕,“他们来我房里干什么?为何会来这里?”她喃喃自语着,再次躺下后也没有丝毫睡意。

  而从穆芸宫中回去的黑衣人,与那后来的黑衣人并没有做过多的纠缠,从穆芸房中出来,就各自离去,没有再交手。想必是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他在宫中绕了好大一个圈,才终于回到兰台,刚一进入东侧院,便立马朝黎沉的房中飞奔而去。

  此时房中只有黎沉一人,他斜靠在软榻之上,闭眼浅寐,听到有人进门,也不睁眼,只是淡淡道:“放过去了吗?”

  “放过去了,明日李放定会去她宫中搜宫。”

  “那你如此惊吓做什么?被发现了?”黎沉从软榻上坐起,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差点。”

  话一出,便见黎沉抬眼看向了他,那目光逼得让人顿觉心惊。邓卓不自在地哆嗦了一下,连忙解释道:“这真不关我的事,我原本准备放下了红苋的银盒就走的,谁知道这时候又来一个黑衣人。”

  “谁?”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这么慌了,”说罢,邓卓还有些后怕,“和他过了几招,发现一时半会儿,我竟拿他不下。”

  闻言,黎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将茶杯放下,道:“宫中除了那四大侍卫,竟还有能与你相当的高手?”

  “对啊,我就纳闷儿呢,阁主你说我这身手虽比不上您吧,但对付……”邓卓喋喋不休地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黎沉话中的意思,“等等,阁主是说,今晚这黑衣人,是四大侍卫之一?”

  “我困了,你也去休息吧。”黎沉不答反退,仰了仰脖子,松了松筋骨道。

  “阁主,您快些告诉我,是不是就是四大侍卫。”邓卓一副今日不确定就不罢休的模样。

  黎沉无奈地扯出了一丝笑,往那床上走去,“穆尔清对阿沐兄妹情深,自然会想办法替阿沐挡掉这些污言秽语。”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杀了穆芸吧?”

  “你说那人要杀她?你看见他动手了?”黎沉停住脚步,回身问道。

  “是,我看见他都举起匕首了,要不是我及时挡掉,说不定穆芸现在正喝孟婆汤呢。”

  黎沉稍想了想,而后轻声一笑,转身继续往床边走去,“举起匕首,不一定是想让她死,或许今日,穆尔清的计划就是让穆芸流点血,吃点教训。”

  “可这……”邓卓说着,咽下了后半句:可这也太幼稚了吧,穆芸吃点教训,就不会造谣了?

  “不幼稚,”黎沉似乎猜得到邓卓心中所想,他掀开床帘,往床上躺了去,“穆芸受伤,遇到刺杀,在御林军没有捉到凶手之前,后宫定会人人自保,根本就无心再传些无谓的谣言,或者说,是要用这个更加轰动人心的事,去掩盖那一记毫无凭证的猜想。”顿了顿,黎沉又加了句,“如果你没有出现捣乱的话。”

  “啊,这样啊。”邓卓恍然大悟,摸了摸头,想到自己坏了别人的计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歇着吧,我困了。”

  “是,阁主。”邓卓犹如做错了事一般唯唯诺诺道,而后转身离去,为黎沉熄灭了灯,关上了门。

  幽静的东侧院,一如从未有过生气一般,又恢复了死寂。

  正如黎沉所说,第二日的又灵台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虽然不是按照他所计划的那样,搜又灵台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去。

  一大早就有御林军前来搜证,寻找昨日刺客来过的蛛丝马迹,可搜来搜去,愣是没有翻出任何有帮助的线索。

  一旁的袁山早就哈欠连连,因为昨晚当班,故此今日与黄都统交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平日许多。他不满地靠在门边,看着黄都统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寻找线索时,时不时地吐出一句:“大哥,公主胆子小,做噩梦也不一定呢……我昨日正巧在附近巡视,听到声响就赶来了,真是没发现半个鬼影子。”

  黄都统也不理他,只固执地一寸一寸地寻找线索。

  袁山毫无办法,只差仰天长啸,大喊一声:浪费生命!我要睡觉!

  穆芸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悠然自得坐在院中那颗梧桐树下乘凉。袁山瞥了一眼,胸口堵满了不满。

  “大哥,要不,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搜到什么,直接派人来告诉我,我定会立马赶来。”

  黄都统弓身盯着地上的痕迹,头也没抬,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去了还能找得到你的人?”

  “怎么就找不到啦?我真的很困啊,我就回去睡觉,又不是出去喝花酒。”

  “就你一个人困?”黄都统直起身子,又朝梳妆台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就老实待着吧,搜查完毕,完成交接,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你。”

  说着,袁山又是一阵仰天长叹,而后催促着其他搜查的御林军道:“你们,赶紧的!”

  话音刚落,便听黄都统轻啐了一声,袁山偏头望去,“看到耗子啦?这么惊讶?”

  黄都统有些肥腻的脸上,渐渐渗出了细汗,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袁山立马收敛了不认真,朝他走去。

  二人看着梳妆台暗屉里被翻出来的银色盒子,面面相觑,黄都统讷讷道:“我这是破了个大案?”

  袁山吞了吞口水,啐道:“娘的,还真给你搜出东西来了?”

  黄都统抱着银盒走出门时,穆芸正坐在树下喝着凉茶,旁边宫女为其扇风,好一派惬意的模样。见众人出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便道:“找出线索了吗?抓不抓得到刺客啊?”

  “刺客的线索没找到,但是找到了其他的。”

  黄都统说罢,便见穆芸随意地朝他望去,只一眼,她便盯住了那银盒,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才问:“这……从我殿里搜出来的?”

  “是。”黄都统道。

  “这是什么?”

  “装蜀国珍品的盒子,就是丢失了的那株红苋。”

  只见穆芸脸色风云骤变,她瞪大了双眼,失声喊道:“这在我殿中?”

  “是的,”黄都统说罢,将手中的银盒交给了一旁的袁山,“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主待在又灵台不要随处走动,臣现在就去禀报太子,有任何情况,定会第一时间来通知公主。”

  说罢,黄都统昂着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袁山,你与我一同去见太子。”

  袁山捧着银盒,欲哭无泪。

  看来是流年不利啊,这等好事都让他给碰上了。他才不想破什么大案,他现在,只想立马、马上、立刻、立即,睡觉。

  04

  待御林军一走,一旁的常喜便立马焦急地说道:“公主,要不要去通知茹妃娘娘?公主这是被人陷害了,娘娘一定不会不管的。”

  穆芸�

  ��烦意乱,这才明白过来,昨日那黑衣人原来是为此而来。她想了想,生气又无奈道:“母妃现在为了大皇子的事心焦得很,哪里还有时间来管我?”

  “那可怎么办啊?”

  一旁的常喜急得抖腿,穆芸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行了,安静点。”顿了顿,“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任谁也污蔑不了。”

  从又灵台搜到银盒的事情,不过一个午后,就传到了楚皇的耳朵里。此时,楚皇因为蜀国使团的事,焦躁得寝食难安。待他听完穆尔清的禀报之后,龙颜大怒。

  若是此事在这之前被爆出,那穆芸顶多就是扰乱后宫安宁之罪,可在楚蜀联盟即将告吹的眼下被爆出,便是背负了乱国之罪。

  楚皇虽一直不喜打理政事,若是让蜀国与北唐联合夹击南楚,从而导致灭国,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

  故此,楚皇大怒之后沉吟了片刻,下令召开了内阁紧急会议,想要找出与蜀国和解的办法,而穆芸偷盗红苋且嫁祸于穆沐一事,也因此被传得人尽皆知。

  这段日子,穆沐与穆尔清一直在寻找相国叛乱的证据,可除了那晚听到的对话之外,穆沐便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在她开始有些不安之时,穆芸因偷盗红苋嫁祸大公主,被交由宗人府查办一事,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此事竟无心让穆芸落到如此境地,可转念一想,她又疑惑了,那银盒被她藏入东侧院的杂物房里,又是如何跑到穆芸殿中去的呢?穆沐越想越觉得蹊跷,一个近乎疯狂的答案,渐渐从她心里显现出来。

  次日午后,又是一个热得有些黏糊的天气。穆沐坐在正殿内,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袭白衣的黎沉,逆着光,从院外朝她踱步走来了。

  “公主,公子在屋内待得无聊,老奴便拿了木偶戏给公子玩,可是公子非要来找你,说要与你一起。”江公公行礼过后,将手上提着的小木人拿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穆沐看着黎沉,带着些审视意味道:“坐下吧。”

  “萧姑娘也在啊。”江公公朝坐在一旁的萧清欢打了个招呼。

  萧清欢颔首,“江公公以后就叫我清欢吧,从此以后,我效忠于公主,我们也算是一个阵营的人了。”

  江公公不明所以地看向穆沐,穆沐解释道:“她伤势未好,但也在痊愈,武功虽没从前好,但却可以比下兰台多数人。所以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

  “是,老奴知晓了。”江公公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穆沐盯着黎沉,像是要看出什么来,可黎沉双眼清澈无杂,丝毫没有半点心虚或慌乱。

  “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留江公公和萧清欢就可以了。”穆沐忽然吩咐道,众人应声离开。

  “黎沉,那天我与你一起藏在杂物房墙壁中的银盒,你可还记得?”

  黎沉转动了下眼珠,似是在回想。片刻,他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黎沉又沉默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穆沐呼了一口气,带着审问的语气,“那你可知银盒为什么会出现在穆芸宫中?”

  黎沉回视着穆沐,摇了摇头,见穆沐一直盯着他看,却不说话,便开口问道:“阿沐生气了?”

  “嗯。”

  “为何生气?”

  “因为你骗我。”

  话一出,一旁的江公公瞳孔一缩。可瞬

  间又想到黎沉早有心理准备,便稍稍心安了些。

  “黎沉没有。”

  “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东侧院的杂物房,又是早就废弃了的屋子,而且那东西是藏在墙壁之中的。请问,银盒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穆芸殿中的吗?”

  话落,黎沉沉默不语,穆沐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唇,郑重问道:“黎沉,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穆沐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难熬,等待黎沉的回答时,就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看着黎沉紧抿的唇线,期待着他开口说是,又害怕他说是。心中的矛盾就如两头牛在打架,谁也不想对方赢。

  “阿沐不要生气,黎沉听话。”黎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可这句话,却让穆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说是庆幸吗?好像不是的。

  说是失望吗?好像也不是的。

  穆沐的矛盾,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的呼吸有微微的停滞,而后朝一旁的江公公开口道:“麻烦公公将嬷嬷喊来。”

  “是。”

  嬷嬷来到屋中的时候,黎沉已经靠在软榻上睡着了。穆沐坐在软榻边沿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下不知为何,竟泛起微微苦涩。

  “公主……”

  “嬷嬷来了啊……”穆沐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正厅内,“拜托嬷嬷的事,嬷嬷可打听到一些了?”

  “嗯,老奴正好要来给公主回话呢。”顿了顿,嬷嬷继续道,“芸公主虽被交由宗人府查办了,但念及她的皇室身份,所以暂时还是让她继续住在又灵台。老奴也派人去知会了茹妃娘娘,可是听人说,茹妃娘娘为了求皇上帮大皇子回宫,已经几天几夜没能睡好觉了。所以,她可能也帮不了芸公主。”

  “大皇子?被蜀国的人抓了?为何回不了宫?”

  “不是被人抓了,而是边城那边的将士来信道,蜀国使团惨死一案发生后,边界进来了许多蜀国的商队,因为楚蜀一直交好,皇上也没下令封锁两国之间的商道,故此,得知蜀人的商队入楚后,茹妃就害怕得紧,唯恐是蜀国那边派来的刺客。听说那日还跑到江台殿去了。”

  “去那里做什么?”

  “去找皇上啊。”

  “找到了吗?”

  “找到了。听说茹妃跪在皇上的銮驾前不肯起身让步,还喊着让皇上赶紧派人接大皇子回宫。”

  闻言,穆沐想到了那日茹妃与相国的对话,当即一笑,又问:“父皇怎么说?”

  “皇上说,他自己不敢回宫,还想让朕去接他?朕哪里有这样的儿子!”

  冬青嬷嬷学得有模有样,穆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后,她又觉得有些凄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若是父皇知道了这些事……”

  话到一半,穆沐停住了。她侧目看了看正在软榻上熟睡的黎沉,又开口对冬青嬷嬷道:“兰台可能出现了不忠之人,麻烦嬷嬷多加留意。”

  “公主何故这样说?”

  兰台所有宫人都是冬青嬷嬷亲自选出来的,也是由她一手调教的。这些人或聪明或愚笨,各有不一,但唯一值得她确信的是,都是忠诚之人。所以穆沐说出这话,无疑也是对她内心的一道打击。

  “嬷嬷只管注意就是了,若是有可疑之人,尽管提来见我。若没有的话……”穆沐再次看向软榻方向,“那我也只能怀疑我一直所相信的了。”

  那日,内阁紧急会议开了足足两个时辰。众位大臣各抒己见,争执不断,相国王爷辅佐听政,可以做出决定性的建议。而楚皇在那会议上,则只是不停地揉着太阳穴,不停地踱步,也不停地喝水。

  直到最后,众人意见都争执不下时,楚皇大发了一通脾气,才让那场会议重新恢复了平静。

  争吵了两个时辰的结果,是相国王爷提议派出使臣,前去求和,且要带着一个蜀国能接受的解释去。而蜀国最能接受的解释,无非就是找到凶手。可眼下,穆尔政逃亡在外,派出去的兵力也都四分五散,别说凶手,就连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众人也都只是了解到一点皮毛。

  事情说到这里,又陷入了一个瓶颈。

  楚皇在龙椅旁踱来踱去,就在众人都心灰意冷的时候,相国王爷又道:“何不先派出使臣带着赔礼先行一步,不管如何,眼下修复与蜀国的关系,防止他们与周边小国结盟,而后将我大楚包围夹击,这才是最重要的。”

  此话一出,楚皇觉得甚有道理。可问题又来了,到底谁能胜任这个使者的位子呢?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

  此时楚皇已经精疲力竭,只摆了摆手道:“明日再议。”

  又一日,楚皇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参加了朝会,就在百官皆是惊讶不已时,楚皇抛出了昨日那个疑问:前去蜀国求和的使臣,到底由谁来担任最合适?

  问话一出,众人一阵叽叽喳喳地讨论,楚皇看着张张合合的嘴,和那些不停抖动的胡须,顿觉心烦意乱。

  不知争论了多久,只知在屋外雾蒙蒙的光慢慢变成了灼热的烈日时,站在乾清殿中的百官才渐渐停下了争吵。

  楚皇扶着额头,出声问道:“吵完了吗?”

  殿内鸦雀无声。

  静默了片刻之后,楚皇又道:“既然吵完了,就赶紧出个对策吧!”

  话落,又是一片寂静。

  楚皇甩手就将手边的茶杯往殿中扔了去,“吵吵吵!吵个没完!一问你们要对策,你们就一个屁都崩不出!”

  百官伏地而跪,齐声道:“皇上息怒。”

  “息怒,朕息什么怒!现在是让蜀人息怒!你们倒是去他们那边喊息怒啊!”

  吼声在整个大殿中回荡,这一刻,连空气中的气流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之时,站在百官之首的相国王爷忽然扶牌走出,道:“皇上,臣提议,宗政府林甫义大人带兵行军多年,既有武士之勇,又有谋士之计,且林大人位高权重,是开国老将,由他出使蜀国,最合适不过。”

  此话一出,百官皆是逐一跪下,众人齐声道:“臣附议。”

  楚皇想了想,一直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他点了点头,激动地看向相国王爷,道:“相国说得不错,林大人实乃此次出使的不二人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尽管说。”楚皇见相国王爷犹豫着,立马道。

  “林大人……已被罢官,因抗旨不遵,乃戴罪之身。”

  “好办,免了。”楚皇霸气地挥了挥手,笑呵呵道,“免了免了,现在朕就恢复他的官衔,特批他为义勇特使,出使蜀国。”

  05

  林甫义因为莫名掉下的特使身份,而恢复了官职,可是林子昆却没有官复原职。因此,宗政府一家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奇怪了。

  一个一等宗政公的爹,和二品诰命夫人的娘,却有一个做御林军都督的儿子?官位之悬殊,令人惊讶。

  那日穆沐与林子昆狭路相逢之时,正是傍晚。大片的晚霞晕染在御花园的上空,穆沐因怀疑兰台内鬼的事而心事重重,所以只带了萧清欢和小文出来走动。

  御花园内,正是绿叶红花之景,走在其中,宛如仙境。

  穆沐低头走着,却见一双官靴立在了自己眼前。她愣住,正想看到底是谁敢拦她的路,却在抬眼间,见到了那个只见过两次面,便已有过婚约纠缠的男人。

  林子昆分明穿得与旁人一样,可他走在队伍前方,却像是引领了千军万马般骄傲。他微扬着头,抬起下巴看着穆沐,既不说话,也不行礼。

  穆沐被她盯得有些心虚,但转念间又想,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她也微扬着头,抬起下巴看着林子昆,道:“见到本公主也不行礼,你们指挥使,就是这么教你们巡宫的吗?”

  林子昆暗暗咬了咬牙,憋下这口气道:“参见公主。”

  穆沐似乎是要与他较劲一般,想到他的父亲此时正为要出卖大楚的人鞠躬尽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挡着本公主的路,这也是你们指挥使教的?”

  穆沐才刚说完,便见身后的萧清欢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颇有一点护主的意思。林子昆看着萧清欢作势要动手的架势,坚毅的轮廓隐隐现出了牙根咬痕。他盯着面前二人看了多时,才被一旁的御林军提醒道:“林都督,我们还是让路吧。”

  林子昆一言不发,面上似有愠怒般地侧身,让出了穆沐眼前的那条小路。穆沐心中冷笑一声,心道:不过也是个被官位压死的软骨头。

  想着,穆沐提起了步伐,与他擦肩而过。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父亲当日让我接受皇上的旨意,我没有抗旨,不过是因为看在你也是习武之人的面上,想着你不会与那些刁蛮任性又娇气的公主一样。”穆沐背后忽然响起了林子昆低沉的说话声,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后来父亲又因为你行为不检要抗旨不遵,我却为你说了话,顶撞了父亲,认为性情中人,不该执于外人的口舌……现在看来,竟是我错了。”

  穆沐愣在原地,转身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子昆却转了身,离开了原地。他边走边道:“幸好父亲退了婚,不然摊上你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那我还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话罢,他翩然离去,仿佛从未与穆沐碰过面一般,没有半分留恋。

  穆沐盯着他的背影思虑了许久都回不过神,直到一旁的小文推了推她,她才闷闷道:“还帮我说话?我有什么好值得让他帮忙说话的?”

  从御花园回到兰台的时候,天色渐暗,灰蒙蒙的光线与宫中正一一点燃的烛火遥相呼应,宫人手中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唯独一直等候在正殿内的冬青嬷嬷,满面愧色与气愤。

  穆沐刚一走进殿内,便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后,便见众人一一走出。

  穆沐坐在软榻之上,看冬青嬷嬷为她点燃矮榻上的那一盏烛火,昏暗而又温暖的光照在她的面上,她紧抿着唇,看向嬷嬷,道:“嬷嬷可查出些什么了?”

  冬青嬷嬷二话不说,就朝穆沐跪下了,穆沐愣怔了半秒,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将嬷嬷扶起。

  嬷嬷摆了摆手,愧疚道:“公主,是老奴对不起您。”

  “嬷嬷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公主还是让老奴跪着将话说完吧。”冬青嬷嬷执意跪在原地,穆沐只好半蹲着,听她继续说话,“自从上次竹兰因在永宁殿一事而被调去浣衣局之后,老奴就觉得竹心似乎已有二心,但老奴带了她十多年,说没有感情定是假的。故此在判断上,也随了自己的心,出了差错。”

  “嬷嬷是说,兰台真有内鬼?那人还是竹心?”

  嬷嬷一把抹去面上的泪,点了点头,道:“昨日本应该是竹心为您值夜,可晚饭时分,她突然说身体不舒服,老奴便让她去休息了。后来,老奴实在不放心,便去了医馆将宫医请了来。可是当老奴和宫医到她住的屋子里时,却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老奴觉得奇怪,便问了她同屋的宫女,这才知道,晚膳过后,她就独自出去了。因为老奴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做什么了,所以还是抱着一丝期望的。可是,老奴直等到深夜,亲眼见到她慌慌张张回来之后,老奴就猜到,是老奴护错人了。”

  “嬷嬷切莫如此说,这件事您又何错之有。”穆沐神色似有不忍,而且在震惊过后,也能理解竹心背叛的原因,她伸手就要将冬青嬷嬷扶起,却见嬷嬷依然坚持跪着,便道,“嬷嬷再这样,我可也要向您跪下了。”

  冬青嬷嬷这才抹了一把面上的泪,颤抖着双腿起身。

  “因为没有亲眼见到她真的做出伤害兰台之事,老奴也并未轻举妄动。可直到刚刚,趁她出门之后,我去了她的房间查看,果然翻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

  冬青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小包油纸,将折皱了的油纸轻轻打开,便见一包类似于茶叶的东西零散地摆在了那上头:“这是一包白芷根,表面与您平日喝的凉茶茶叶无异,但喝了之后,却会出现类似于女人怀孕的征兆。”

  “她是想拿这个……陷害我?”联想着宫中近日来的传闻,穆沐的呼吸骤停了几秒。若是自己喝下了这白芷根,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定会喊太医来看,可只要太医一把脉,自己与黎沉私通的事情,便再也洗不清了。

  “她竟恨我至此吗?”穆沐想想都觉得心惊,一直服侍在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竟藏了这么恶毒的心思,这是恨自己到了何种地步。

  “公主,今日老奴还有个不情之请。”冬青嬷嬷看着穆沐皱眉陷入沉思,立马又道。

  在她又准备跪下的瞬间,穆沐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嬷嬷,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放心,我不会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而要了她的命的。”

  “多谢公主。”

  “眼下,嬷嬷也不要去与竹心有任何的正面冲突,竹心虽不喜多言,但却是个极其聪明的姑娘,她若要自保,便是万般折磨她,她也定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老奴明白,所以老奴只是将茶叶与白芷根调换了一下,并未拿着这些去找她。”

  “嗯。接下来,还得麻烦嬷嬷继续多出一只眼睛,盯着她了。”

  昏暗的烛火轻轻晃动了几下,穆沐摸着桌上那包装了白芷根的油纸包,垂下了眼眸。此刻的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庆幸黎沉并未骗她,又或许是在感伤此事是由跟了她多年的大宫女做出来的。

  人心啊,永远都是最难测最难懂的。

  一个不小心,你曾掏出心窝子去相信的那人,可能就会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件根本就没注意到的事,与你站在了对立面。

  你无可奈何,你只能接受。

  冬青嬷嬷离开后,穆沐便传了洗漱,上床歇下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回想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不免唏嘘。

  可是人总是要朝前看的,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没必要再去想当初。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便只好接受吧。

  次日是个烟雨蒙蒙的天,夏日的炎热因为这场小雨被淋得干干净净,清爽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只呼吸一口,便顿感清爽。

  穆沐是被屋檐下的鸽子给吵醒的,她慵懒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起来,可在鸽子咕咕地叫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鸿悦传来的信。

  这一想,便见她忙不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薄纱都未曾披一件,就往窗口跑去。窗户一开,雨后的湿润空气立马就钻了进来,连带着那只在窗外叫了一个清晨的信鸽。

  信鸽依旧是白黑相间的羽毛,而那羽毛中间,果不其然地绑了一坨白色的云泥。穆沐将云泥取下,而后将信鸽往空中扔去,只见那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之后,没多久就隐入一旁的树叶之中。

  “程之子,已离巢。程察觉,姜已隐。珍重。”

  简短的一句话,却是一字比一字揪心。

  穆沐心有不安,唯恐姜掌柜会因调查相国的事而发生意外。她看着渐渐在茶杯之中消失的云泥,沉沉地叹了口气,思绪有些凌乱,乱到她无法平静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穆尔政离开大楚,相国又察觉了鸿悦酒家的存在,姜掌柜也消失隐匿,这一切来得太快,她好像有些无力阻挡。

  穆芸偷盗红苋一事,被宗人府查证并立罪,但看在她年幼失母的分上,楚皇只将她圈禁在又灵台之中,无召不得出。穆沐虽一直不喜于她,但也因此而心生愧疚,时不时地就送些东西过去,虽然知道她不会用也不会吃。

  干裂的地面上,看不到一丝水流的痕迹,若不是湖心那一小滩水坑还坚挺地存在着,怕是任谁也想不到,这块偌大的干涸空地,以前会是一大片纯净的湖。

  此时,这里已看不到往日一丝波光粼粼生机勃勃的样子,湖边的柳树也都只剩下成段的枯木,衣衫褴褛的众人跪在湖边,向着太阳朝拜,跪求上天不要让这个依水而生的小镇从此消亡。

  沉闷的氛围里,抽泣声一片又一片,可那烈日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趾高气扬地挂在天边,散发着无尽的光与热。

  加紧急报来了一封又一封,楚皇坐在御书房中,头疼地皱着眉。他看着相国王爷严肃的面孔,忽道:“相国知道洞庭府一带旱灾的事了?”

  相国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担忧,“臣弟一早刚知道,就立刻来禀报皇上了。”

  “既然如此,那相国有什么好的对策?”

  “臣弟以为,拨款赈灾是首要。”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话说着,楚皇站起了身,“既然相国有法子,就着手去办吧,需要朕配合的,来打声招呼就行。明日早朝,还麻烦相国掌持了。”

  “皇上您……”

  “哎,朕最近甚感疲惫,还是要劳烦相国为朕分忧了。”说罢,楚皇又往门外走去,一副送客的模样,“朕有些乏了,相国明日再来吧。”

  相国愣了几秒,看似无奈地点了点头,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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