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过去了。马丽老板拇指和食指粘在一起,中间是烟蒂,食指一用力,那烟头便被他弹得飞了出去。烟头落地,她紧走两步,拿脚将其抿住,然后弯腰将烟头捡起,马丽老板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一个戴着红袖标的老头儿正惆怅的看着她。
马丽老板俏皮的一笑,心里想:老家伙,就知道你一直在盯着老娘,这钱偏让你罚不着。
回头,她就看见陈莫菲,陈莫菲正歪着头朝她笑,那一刻,马丽老板引她为知己。
饭菜很好吃,餐厅头顶灯光被拉得十分近,照得那菜模样十分俏丽,有声有色的。陈莫菲忍不住赞不绝口,陈乔想说,嫁给我吧,天天给你做这些。
后来闭了嘴,恋爱和婚姻是两回事。
他开始一直不甘心跟陈莫菲如此存在,现在他不这样想。婚姻生活世俗得多,而他是不惯世俗捆绑的人,最主要他害怕两个人真在一起了某天的彼此厌倦,他厌倦女人,女人也厌倦他。都觉得货不对版,曾经那点儿一个眼神儿就能猜得对方想法中的七七八八的小暧昧一旦被揭开,反而并不十分美丽。
如此,维持现状反而是最好的存在状态。
爱情是什么?
绝不应该是占有。
占有了以后便开始逐日厌倦是什么?
绝不是真爱吧?
真爱什么样?
他没见过。他见过的最为打动人心的爱情就是流年跟陈莫菲,当他们开始在一起,陈乔以为他们这辈子不会分开,不会反目成仇,不会厌倦。但他眼见得这一年来发生的桩桩件件,看流年被折腾得未老先衰,看陈莫菲虽则结了婚却仿佛没结婚一样,也不知为什么,他开始不再看好这一对,开始觉得这两个人的结局说不好会怎样。
陈乔给陈莫菲夹菜,他觉得今天陈莫菲胃口不大好,吃得少。
其实他也吃不下。
流年家的餐桌则显得寡淡许多,没什么菜,老太太毫不掩饰自己的灰心,举起筷子来吃了两口,但也就两口,吃不下,不想勉强自己。
她觉得自己都勉强自己一辈子了,不开心的时候勉强自己开心,想离开的时候克制自己,那时候孩子小,为了流年,她一再告诫自己,为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她就会义无反顾的离开他。
是的,会义无反顾。
他出去风流不是一次两次,本来老太太以为若干年前那一次应该是最严重的一次,他丢了官儿,丢了家,差一点家破人亡,若非有康家出手,他们一家三口进监狱的进监狱,辍学的辍学,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临老临老,还来这套,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们其实早就分居了,自从老爷子第一次被她堵在床上她就跟他分居了,多少年了?那年她多大来着?她一直隐忍,想忍到流年大学毕业,忍到流年立业成家,忍到流年有后。现在流年就快要有后了,也找着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他终于死了。
呵,他终于死了。
然而却是以这种方式,流年妈妈觉得这是丈夫对自己最大的侮辱。死,她都不会跟他埋在一起。
老太太起身,康若然也跟着站了起来,扶着她。
老太太抬头看眼前人,她握住康若然的手。
“闺女,”老太太开口,“别等他了,找个对你好的。女人一辈子好日子没多长,一辈子也没多长啊。”
说着,不等她应,她拂开康若然的手,自己朝卧室走去。
流年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康若然更像是一个影子。是的,她就像是一个影子,流年似乎是听他说过,这辈子要当他的影子。
她爱他,爱到想当他的影子。只有影子不会跟他分开。流年突然之间就觉得有点儿烦,却不敢喝酒,只拿出烟来,康若然已经坐在他对面,刚坐下,又起来,去酒柜拿了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康若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头。
没拿包,她的包放在沙发上,安静的躺在沙发一角,康若然拎起包来。流年站起来,拿出车钥匙。
“我送你。”他说。
“不用。”康若然头也不回,“现在打车很方便,我叫个车。”
流年追到门口,开了门,已经看不见康若然,他仍旧下了楼,天色已晚,她一个女人,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别说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他也不想让她自己大半夜的一个人打车回去。
流年追出小区,发现康家的车子和司机正等在门口,康若然正弯了腰朝车里钻,流年便退后两步,将自己退回到楼群的阴影里,车门缓缓关上,康若然被黑洞洞的车厢吞没,车尾灯亮起来,车子往前一探,平稳上路。
流年摸出烟来,风把他的头发吹乱,回过头去看那栋父母住的楼房。这处物业还是流年帮着置办的,刚来时他们住在一间筒子楼里,老旧得没法子,有独力的卫生间和厨房,却没有独立的入户门。流年知道父亲和母亲都不惯住那样的环境,他们都算是高知,从前在单位里也不过就坐个办公室,喝个茶水,有点儿附庸风雅的爱好,都对环境和周围人的素质有挺高的要求。
流年在那时就想,等自己有了能力就帮他们换一处房子,让他们住得舒服一点。
现在他们住得舒服了,可结果却这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平生,流年第一次有天大地大,何以为家之感。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当初作了一个自己想要的决定?
如果他没有娶陈莫菲呢?
他觉得好累,他好想哭,然而他不能,迎面进来一个男人,男人看着他,说“流年啊,回来了?”
他觉得那人面善,但不知道他确切是谁。
但机械而被动的应了一句。
“是啊。”
是啊。他走出小区,这儿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压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心口堵得慌,流年漫无目的沿街道行走,一直走,不停的抽烟,一支接一支,直到真到一座小桥,叫什么桥他没注意,桥上有灯,拱形,奶白色的桥身弓着,像一弯新月。水在桥下流淌,这城市的夜空没有星,也没有月,只有风,可是风无法被映进水里。
他伏在桥栏杆上,水汽从河面上浮,他听见略带薄腥的味道,把他的眼睛熏得微潮。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他的脸,他不去管它,只觉得凉,像一条条蚯蚓,横七竖八在他脸上,他低下头,双肩颤动,直到自己呜咽出声。
他不知不远的地方陈乔跟陈莫菲坐在车里正远远的看着他。
陈莫菲心如刀割,近在咫尺。她却不能走上前去安慰他。
陈乔目视前方,吃完了晚饭陈莫菲说要出去走走。往哪儿走呢?陈乔没点破,还不是想去看看流年?
所以他拿了车钥匙,两人朝流年父母家里开。还没到流年家,陈莫菲突然间抓住他的手腕。
“停!陈乔,停!”她命令道,陈乔赶紧开了双闪停在路边,顺着陈莫菲的目光陈乔看见流年。
“要不要过去?”陈乔问。
陈莫菲摇摇头。
直到流年站起来,陈莫菲看见他抹了一把脸,又一把,然后抬起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她对陈乔说。
陈乔没动,“不然等会儿,等他快到家,打电话把他叫下来?”
“不用。”莫菲答。
陈乔不由叹息,“这是何苦!”但旋即发动引掣,车子调了个头,陈莫菲按下车窗,将头探出去,她已经找不到流年的背影。
她缩回头来,听见陈乔在那儿小声的嘟囔。
“危险。”
汽车穿行于夜色。
“老爷子的死,是不是有蹊跷?”陈莫菲问。
陈乔没吭声,他太了解陈莫菲,她会去调查,会去铤而走险,陈莫菲在这一点上跟流年不同。流年有时不愿意去面对现实,但陈莫菲不,陈莫菲如果知道有人对她的人不利,她能跟人家玩命,她可不管自己是否身怀六甲。
陈莫菲是个狠角色,而流年则不。
流年最大的缺点就是总是想要以策万全,总是想要两全其美,总是不想彻底的撕破脸。或者流年跟陈莫菲的立场不同吧,流年毕竟受过康家多年恩惠,他下手的时候犹豫也算正常。
陈莫菲可没受过康家半点儿恩惠,从某种意义上说,康家还给陈莫菲使过绊子。
“没有。”陈乔貌似不经意的答。
“我不信。”
陈乔没回头,专心开车,目视前方。
“流年是不没跟你说过当初他们一家子为什么会突然间搬离从前的地方?”
“没有。”
“就是因为这个事儿,照理说这事儿不应该我说,我是个晚辈,再说了,老爷子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些事儿我更不应该多说。不过你这样我不放心。当年老爷子就在这上头犯了错,也是让人抓了个现形,那家的女人还反咬一口,说老爷子是------”陈乔瞄了陈莫菲一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