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则道:“就怕舌头留了,他以后不长记性。”
王守廉知道若不重罚,今日这些人必不罢休,只得抬袖擦汗,支支吾吾道:“那就……那就一样掌嘴……”
话音未落,狄博逸大叫道:“好!我来!”一把抓起那少年,大耳刮子甩开了招呼,劈头盖脸,打得痛快至极。
哥舒翰收刀回鞘,和慕容则等人一齐翻了个极大的白眼,走回李延青身旁,忽见薛谂从地下爬起,捧住下颌,转头就走,几步上去挡在他面前。
薛谂怒道:“你这狗奴竟敢拦……?!”还未说完,早被哥舒翰抬手一记耳光,扇得转了两圈,口鼻出血,一头栽在地下,几乎晕去。
哥舒翰笑道:“我看你的舌头也不想要了!”将他顺手提起,扔回李延青面前。
薛谂被两个亲兵按住,面皮如火灼烧,耳中嗡嗡作响,却仍是怒道:“你们敢把我怎样?”
李延青幽幽道:“听说薛公子看中一位商人手中的云母洒金扇子,强索不成,竟把人家手指生生斩下,还强迫他吃进肚里。不知你这十根手指,味道好么?”
薛谂平日行凶作恶,肆无忌惮,哪里遇见过比他还狠之人?闻言面有寒色,依旧硬声道:“你要作甚?”
李延青摇头笑道:“放心,我不是你。真要处置,哪是几根手指如此简单?”
薛谂见他半真半假,难以揣测,心底终于浮起一丝战栗,不敢再说,却见几个亲兵把堂上酒坛一一搬了过来。
李延青提起一只,揭开泥封,笑道:“既是来喝酒,总得尽兴。薛公子,请罢?”说着在薛谂颈间轻轻一按,将酒液倾成一缕细细水柱,向他迎面浇了下去。
薛谂来不及反应,只觉浑身僵直,动弹不得,仰面跪地,看着那细流迎面而来,口鼻之中一齐涌入酒水,待要呼吸,酒又进肺,顿时咳了起来,一咳涌进更多酒水,当真堪比溺河,难受至极,偏又无法出声。
他也曾用此手法折磨旁人,看着对方呛得口鼻喷血,窒息而亡,在一旁哈哈大笑,哪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众人见状,都是目瞪口呆,不约而同瞧了秦红露一眼,知道李延青这是为她报那杯酒泼面之辱,相顾无言,谁也不敢出声。
堪堪倒光一坛酒水,薛谂已是两眼翻白,几近晕厥,趴在地下,咳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这才渐渐清醒。
李延青甩开酒坛,对左右亲兵道:“让他喝完,一滴都不许剩下!”
亲兵齐应一声,围了上来,薛谂长声大号,待要求救,叫声旋即被酒水湮没在喉间,只剩一阵阵呜噜呜噜的怪响。
王守廉瞧瞧表弟被狄博逸打得面目全非,薛谂给酒液灌得腹胀如鼓,两腿忍不住抖了又抖。堂上一众少年和文吏眼见如此,早已吓得呆了。
薛谂平日仗势欺人,同他们宴饮,总要死命劝酒,把人喝得捧腹狂吐,回家大病一场才罢。众人见他如此狼狈地被人折腾,心中又觉十分痛快,均想:“菩萨开眼,可算教他也尝尝被人迫酒的滋味!”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有人砰砰砸门,叫道:
“是谁在这里生事?”
“里头有人私斗么?”
王忠嗣转身要走,却被李延青拦住,耳语几句,细细听毕,颔首示意,同兄长一道出去应付。
抬眼一看,却是一班刑部、吏部的低阶官员,服色都在五六品之间,监察御史、太子舍人、鄂王掾也在其内,被亲兵拦在门前,正气势汹汹地追问,乍见他俩出来,脸上都是一愕,怔了片刻,纷纷行礼。
王忠嗣一向不苟言笑,冷冷还礼,道:“诸位有甚么事?”
为首是一名董姓的都官郎中,迟疑片刻,恭敬道:“下官听得院内嘈杂,怕有人因私殴斗,特来查看。不知……”
王忠嗣道:“我在这里,谁敢造次?”
董都官不敢再说,连忙点头道:“是……是!”
监察御史还要开口,被王忠嗣冷眼一瞪,吓得退了回去。
董都官慌忙道:“下官冒犯!将军恕罪!”
转身要走,不料王忠嗣低喝一声:“且慢!”众亲兵立时将这些官员围在中间。
董都官始料未及,赶忙赔礼道:“王将军,这是……”
王忠嗣不答,一一扫视众人,目光到处,无不噤若寒蝉,末了问道:“诸位穿着这身官服,来福善坊做甚么?”
众官吏脸色俱是一僵,私下交换眼色,不敢答话。
董都官抬袖连连擦汗,尴尬道:“下官与诸位同僚在此行乐……”
王忠嗣道:“行乐不找伎人,却来惊扰我们兄弟?”
董都官颤声道:“这……这……”
监察御史低头叉手道:“王将军息怒!有人报说,此处官员之间发生殴斗,下官身为御史……”
王忠嗣道:“我的亲兵在此把守,无人出入。是谁向你通报消息?带他来见我!”
监察御史无言以对,求助般地看向董都官。
王忠嗣又道:“就算有官员私斗,刑部、吏部、御史台都管得。太子舍人,鄂王府属官又为何在此?跟着充数么?”
太子舍人和鄂王掾不敢出声,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均想:“人都道王忠嗣少言,看来传闻不可信!”
王询笑道:“到这里不就是寻快活?想必诸位都是同道!来来来!一起玩!假母在哪里?把她叫来,今晚大家别走,姑娘们人人有份!”说着就要让亲兵上来抓人。
众官吏方才还个个挺胸昂首,满拟将院中闹事之人责问一番,此时王忠嗣震得气势全无,再听这话,不禁胆寒,连连赔罪道:“不敢不敢!下官告辞!”赶忙冲开亲兵,飞也似地四面逃去。
众亲兵早得了示意,任由他们一哄而散,王询冷笑一声:“咱们办事,也轮到这些人插手?”
王忠嗣却想:“无事不来。”
身后院门骤开,慕容则上来一把揽住王忠嗣肩头道:“想不到你平日话少,真要开口也如此厉害!”看他和众人神情,显然将此事从头听了个遍。
王忠嗣对他调笑不置可否,问道:“解决了?”
慕容则笑道:“还差一项!”伸手对李延青道:“给钱!不然我可找不见人来!”
李延青摸出一枚钱币,按在他掌心,慕容则轻轻一掂,转身就走。
来到张五家主院之内,堂上灯明如昼,香风醉人,仆役小厮穿插来去,人声喧嚣。
慕容则负手上阶,对堂上正笑脸迎人的假母道:“张妈妈大喜,今晚发财!”
假母一张脸上涂脂抹粉,笑得满是皱纹,恭
恭敬敬道:“多谢慕容公子吉言!”
各个雅间内,尽是寻欢作乐的权贵富豪,慕容则看了一圈,不紧不慢道:“岂止吉言……”说着伸出右手,在假母面前一晃,“还有更好的,妈妈想不想要?”
张妈妈双眼呆直,犹如逐饵之鱼,跟在慕容则身后赔笑道:“慕容公子……有话尽说……”几乎忍不住去抢夺他指间那一枚金光闪闪的开元通宝。
慕容则慢慢踱步,带着张妈妈走到方才王守廉包下的那处院子,捻起金币,打量几眼。
这种纯金通宝,做工精巧,成色上佳,向来都是明皇给亲族子弟和得宠大臣的赏赐,在场诸人恐怕连王忠嗣也没有几枚,李延青还真是大方。
张妈妈心急火燎,嘻嘻傻笑道:“公……公子要甚么?尽管说来?”
慕容则透过钱孔,眯眼瞧着面前的肥胖妇人,幽幽道:“张妈妈,不知这一枚金铢,在你这里能赎几个姑娘?”
张妈妈笑容一滞,旋即如常,问道:“公子看中了我家姑娘,要赎身么?”
慕容则笑道:“我想来就来,何必赎回家去?”
张妈妈只得赔笑道:“是!是……”
两人推门进院,却见遍地倒伏的家仆,正自捧脸哀嚎,一旁还有几个亲兵正按着一个人连连灌酒,也不知是生是死,张妈妈看得胆寒,这些达官贵人果真不好惹。
抬步上阶,正堂四周站满了横眉竖目的亲兵,一众身着七八品服色的官员和纨绔少年分坐各处,个个目逃色骇,显然是受了惊吓,张妈妈见了这阵仗,更加惮恐,连头也埋得愈来愈低。
慕容则笑嘻嘻道:“妈妈别怕,这位李将军可是真心同你做买卖。”
张妈妈愈发惊愕,大着胆子抬眼一瞥,却是一个弱冠少年,也不敢细看,只得连声唯唯:“是、是!李将军何事吩咐……”事先想好恭维奉承,搭讪讨好的说辞,早吓得一股脑忘在了肚里。
李延青道:“我要为红露姑娘赎身,妈妈开个价罢。”
王忠嗣、哥舒翰几人虽然早知如此,仍是神情各异,皇甫惟明与秦红露闻言,眼中无不灼灼生光。
张妈妈强笑道:“红露?将军要赎红露?不成不成!她可是老妇的招牌,将军一旦赎去,岂不是夺了我的饭碗,要我一家活活饿死?”
慕容则摆手笑道:“妈妈别忙!成与不成,你可想好再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可要我告诉你,这位李将军是谁?去年今日,他只是一介白衣,如今已经身穿紫袍玉带,位极人臣,就是不花一钱,要个姑娘又有何难?有些事钱能解决,还是乖乖发财罢。”
张妈妈颤声道:“这……这……”
李延青道:“十五万钱,人我带走。如何?”
张妈妈额头冷汗簌簌而落,仍是讨价还价道:“这……这也太少,老妇赔不起!”
堂上众人不禁佩服张妈妈的胆子。如今物贱钱贵,八品官员一年薪俸,五百佃户一年的佃租也不过十万钱,秦红露虽是平康花魁,身价却高不过十万钱去。
李延青肯出价十五万,恐怕还是为了皇甫惟明面上有光,她居然还敢加价,莫非是吃了豹子胆?
果然李延青眸中含笑道:“是么?那就再加十五万钱,我把张妈妈一起买下,然后给你安排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