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叔的第二次回村是顶着明媚的骄阳, 乘着和煦的秋风, 迎着全村老小火辣辣的羡慕眼神,回乡探亲的。
他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着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从村口一直走到刘二叔的家门口, 打开门进去,关上身后的大门。身后一直默默注视两人的村民们终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以情报工作者都为之汗颜的严谨态度,聚集起从各方收集而来的讯息, 开始了肃穆而庄严地的讨论:刘老三真的发达了?!
不等讨论会议得出结论, 他们就看到里正匆匆朝刘老二家赶去,不多时,村里的几位有头有脸的以及族里的长老都先后出现。
方氏端坐在堂屋上座, 享受着别人的恭维和恭贺, 顿觉荣光满面。她这段时间实在过得不太顺心,不仅儿子媳妇为了银子闹腾, 连那些外人都上赶着来看自己的热闹, 这口气憋了很久了。这回好了,小儿子的再次出现让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冷眼瞧着这些平时不知在背地里怎么说自己刻薄偏心的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她顿觉自己现在真的高人一等了,是官家老太君了, 心有飘飘然。
刘二叔和刘二婶正在忙前忙后的沏茶倒水,对刘三叔小心奉承,满脸堆笑。他们之前眼红那两个小崽子盖的新屋, 却总不能明着霸占了来,所以一听说老三给了老太太傍身银子,就没少跟方氏闹腾,开始还哄着,不过家里两个女人都不是能消停的主,最后直接发展到吵吵闹闹,撒泼耍赖了。却没想到那银子的正主这么快就回来了,得,回头老太太再一告状,他们算是好处没捞着徒惹一身腥,所以两人现在心里很是忐忑。
这边方氏看刘三叔应付完上门拉关系的各种人,转身就把他拉进了里屋。
“老三,我问你,二丫新盖的那房子是不是你给的出的银子?”
刘三叔一阵诧异,“房子?”
“二丫那死丫头刚刚盖了套大院,一连五大间的正屋,加上旁边的厢房,那可是整整九间青砖大瓦房!哼,肯定是韩氏那贱人以前藏得嫁妆!老大病着的时候就整天跟我哭穷,弄得那些人个个都以为我有苛待自己儿子媳妇,心思真够恶毒的!
还有二丫那个死妮子,牙尖嘴利的,硬说是你给了银子让她盖新屋的,还说什么你让他们没得用了就过来跟我讨,害得老二和老二媳妇这个月没少跟我闹腾!”
刘三叔皱了皱眉,虽然对二丫说谎有些不赞同,不过也能理解她的不易。只是真没想到小时候胆小怕事,软弱少言的二丫长大了竟然这么厉害,还能让他老娘吃了个闷亏!
“是,银子是我给的。”不过我没说要他们盖房子。刘三叔觉得这房子盖了也好,省得银子在手里留着回头又被别人拿了去。
方氏没想到还真是自己小儿子给的,顿时不愿意了,捶胸顿足地嚎了起来,“哎呦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一个儿子养了这么大,官也当了,媳妇也娶了,还生了娃,可你老子娘我一样都没见着,一样也没捞着啊!你说说,有你这样的儿子吗?!胳膊肘净往外拐,有银子不知道孝敬老子娘,竟然给那个小丫头片子,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刘三叔就知道跟老太太沟通不来,只能硬着头皮轻声说道:“娘,上次我做的是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二丫又不是外人,那是大哥的女儿,我的侄女,而且还有四郎在,我帮帮他们怎么能说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方氏颤巍巍地指着刘三叔,气道:“好啊,你当了官,这脾气也见长了,竟然敢跟我呛声了!”
刘三叔头疼地揉揉额头,“娘,我只是在跟你说道理。”
方氏却是呜呜哭了起来,“老大从小就不跟我亲,娶了个病歪歪的媳妇,就知道跟我作对,还年纪轻轻就去了。老二倒是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娘的,可是他家那婆娘真不是个好的,整天就知道跟我这老婆子吵架要银子。现在你也是这样,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养了三个儿子竟然连一个靠得住都没有,挣了银子只知道给那些个外人花,老天爷哟,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呀!”
刘三叔终于听出来了,原来是为了银子,为了房子,他松了口气,起身跪在方氏的面前,叹道:“娘,儿子怎么可能不孝顺您,儿子这回要在家待段时间才会走,趁着还没过年,我也给您盖间新屋,您想要什么样的咱们就盖什么样的。”
说罢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叠成小块的纸,递给方氏,“这是一百两银子,是儿子孝敬您的,您千万收好了,不要让二哥二嫂知道了。盖房子的事就交给我了,您就甭操心了。”
还好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将军奖励了不少,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抚自家蛮不讲理的老子娘。
方氏立马不哭了,抢过银票,展开仔细地瞧了几遍,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叠整齐揣进怀里,这才对着跪在面前的三儿子有了好脸色,她张张嘴还想再说说儿子,外面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惊天的哭声,刘三叔脸色一变,豁然站起身,不等方氏反应过来,他人已经窜到了外面。
刘三叔柔声哄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却丝毫不见效果,转身看到一脸厌恶的二嫂和躲在她身后却一直探头对少年做鬼脸的小胖子,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忍着怒气问道:“二嫂,能不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刘二婶不负她二的威名,破口大骂:“这是从哪来的傻子呀?一点规矩都不懂,我家三郎好心要跟他玩,他不领情到不说,还打我们家三郎,你看你看,这手都被他拍红了!”
接着又化身语重心长的长者二嫂,“小叔,不是我说你,这种人怎么能往家里领呢!这要是那天发起傻病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刘二婶的喋喋不休,刘三叔粗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显然被气得不轻。
方氏站在堂屋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暗爽,这婆娘就要这么狠狠地打才知道好歹,可惜老二是个怕老婆的,才让她这么嚣张。
只是,接下来她却有种不妙的预感。
刘二婶不负众望,扑通坐到了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我不活了!不活了!我家大郎二郎三郎娶媳妇的钱都没有,那边就盖了那么大间房子,这都是侄子侄女,差别咋就那么大呐?!我为了这个家是整天起早贪黑,那是操碎了心,还给你们老刘家填了三个男丁,现在小叔竟然还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氏嘴角抽筋,似乎已经瞧见有人往自家院子里探头探脑,怒吼道:“够了!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起来!他是你小叔,打你一巴掌怎么了?难道你还想打回去?!”
根本没去管刘二婶的委屈,刘三叔还在跟不停抽泣的少年和旁观的三丫询问事情的经过。
起因其实是包桂花糕。少年因为听说上午帮了自己的姐姐跟刘大哥一个村,便想着把自己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留着送给那位姐姐。不想他护的太紧,三郎瞧着,就要看看,却不想少年是个又傻又呆的,硬是不同意,便要上手去抢,争执间桂花糕洒在了地上,三郎一生气就直接上去踩了几脚,于是把少年弄哭了。
刘三叔冷眼看着依然哭号的二嫂,恶劣调皮,此时却只敢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三郎,还有被他吓得瑟瑟发抖,斜眼瞥向少年的眼神却充满厌恶和嫌弃的三丫。
刘三叔想起他刚进将军护卫营的时候,那个人就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家都叫我老宋,你也这么叫就行,千万别叫什么宋叔,不好听,还把人叫老喽!”
老宋总是处处照顾他,教他各种技巧,各种规矩,甚至还教他为人处事之道。后来老宋死了,为了抵挡追兵,他主动留下死战到底,他说他已经老了,位置留给年轻人才好。他还说,他并不是那么好心谁都帮的,只是想在自己死了之后找个人照顾他儿子,然后护着他平安长大。
刘三叔当时就发誓把宋子聪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亲儿子一样照顾,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不是件难事,但不久他就成亲了,三年之后他才知道他的妻子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把主意打到老家,可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刘三叔也能看出这一家子对于这个弱智少年的排斥和不喜,他叹口气,暗自庆幸刚刚没有把这件事说给老母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