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亮偷钱期间,有一个重要的节日,“六一”儿童节。
儿童节前一天,歌唱比赛,班级合唱革命歌曲。《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必唱,另一首由班级自选。一(1)班唱了《小松树》,站第一排靠近中间的吕明亮庆幸和话筒有一点距离,不怕唱错,跟着哼了几句。一(1)班得了一年级第二名。
唐菁菁所在的一(4)班唱了《歌声与微笑》,第一名。
儿童节当天早上,全校排队步行去骆坤市烈士陵园。
松柏间,烈士纪念碑下,花岗岩台阶上,校长念了些名字。一(1)班有八名同学,包含吕明亮、翠翠。所有点到名的同学按年级由低到高分别站在台阶上,背对着山,面对着陵园大门。
等待。
老队员们拿着红领巾随意地跑上台阶,挑选自己看得顺眼的新队员,一位姐姐站到了吕明亮前,微笑着仔细地给吕明亮打好红领巾,给吕明亮敬了队礼。待老队员们退下,开始宣誓,一句句地跟着念:“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好好学习……”平时晨读跟不上节奏的吕明亮纯粹是对口型,她认为很多女孩子也只是在对口型,因为几乎只听到男孩的声音。
返回学校的路上,吕明亮左右瞟,发现自己的领巾结打得最漂亮,后来她琢磨了一个多月,才打得出这么漂亮的结。
这一批红领巾,是骆坤市一小最后一批棉布红领巾,每条两块五,往后的都是化纤了,每条一块五,但是棉布的能用三年以上,化纤的通常只能用一年。
……
大概从陈婆在家种菜卖开始,到程婆去世的那一周,程婆几乎每天下午两点至四点半,都会来找陈婆聊天。
陈婆日出前卖菜,日出不久后回家吃过吕爷煮好的早饭,就去池塘挑水浇菜,同时让吕爷帮忙锄地之类,中午回家不用煮,加热一下吃早上剩下的,午休一会儿,等程婆来了,就起床。
程婆和程老爷子住在某矿业公司围墙边上的违建石头房,是集体单位搬运社的退休工人,大儿子是省城干部、大女儿是省城个体户,程大女儿很孝顺,除了时常带给程婆一些只有省城才买得到的零食,每年还给程婆做一两顶帽子、一两套衣服。
这让陈婆很羡慕,“人家有子有女,我们的子女就像没有。”吕明亮就转告吕尚莲和吕尚蓉,两姐妹又气又无奈,把自己不喜欢的、不那么旧的衣服给陈婆穿,还帮陈婆织帽子,被陈婆嫌弃织得不好。
陈婆出门的衣服和在家的衣服不一样,在家通常穿暗蓝灰色粗布唐装,1995年之前偶尔还有补丁,出门的衣服有浅色碎花细棉布唐装、暗色香烟纱唐装、深色纯色双宫丝女式中山装,等等。每年冬月,她都会带着吕明亮一起到骆坤商场的三楼挑选够她一身的布料,去火车站附近的裁缝行量体制衣。大年初一美美地穿上新衣服,如果做的是夏装,就穿里面。
裁缝行有一回打趣“你孙女真漂亮,要不要也做一身?”
“不用,她妈跟她姑从省城给她买。”陈婆撒谎。
陈婆每次出门前都会对着厅里的穿衣镜仔仔细细地梳头、整理衣服,仿佛她不是去菜市场赶早市卖菜。骆坤市区就那么一点大,你无法预料会遇到哪个熟人,他(她)会不会问起你吹过的牛。
“你不要老是照镜子臭美!要好好读书,以后当干部,每天都能穿干净漂亮的衣服。”陈婆心平气和地教育孙女。
“以后我有钱了,每年给你做几套靓靓的衣服。”吕明亮又吹起自认为很好实现的牛。
……
把“三好学生”奖状贴上墙,不识字但认得简单数字的程婆来了,“哎呦,你怎么才三好,人家五好学生!”
“都是三好!现在没有五好!”吕明亮争辩。
“你自己不得,人家得!”程婆说,“以前我大儿子就是五好!”
“人家讲你有错吗?自己努力做多好一些!”同样只认得几个数字的陈婆批评孙女。
“你看看你什么坐姿,一个女孩子没个女孩样!只有男人才叉开两腿坐,女人要这样,看看我跟你阿婆,两腿并好,手放膝上!”程婆继续帮忙教育。
从那之后,每当长辈在场,吕明亮坐着都是只坐椅或凳面的一小半,双腿并拢,手放膝上,哪怕多数时候坐的是小板凳。
……
1995年的洪水又来了,不太凶猛。
巷子里被收缴了猎枪的男人们少年们终于兴奋起来。支大网占有利地形坐等收鱼的、撒手抛网的、放笼的、用旧轮胎和木板自制木筏拉线电鱼的……
吕明亮、吕义、唐菁菁、何晓冰、谭小孙女,还有串门的陈朗、吕福恒、施正华,巷子里其他儿童、幼儿,也跟着兴奋起来,抓蚯蚓放钓、或在水急处放笼。
吕明亮家斜对角的一对小桥洞,以前经常有某些矿业公司住户的成年人到那儿办“人生大事”,后来许多人家都自建了厕所,一些没建的人家也愿意多走几步去某家矿业公司的公厕,就没人好意思到桥洞去办了。
小桥洞流出的水很急,因为有青草,水来得很清澈,孩子们扎堆到那儿放笼、抢鱼。
吕明亮的拖鞋被水冲离了脚,恰好被唐菁菁挡住了。孩子们看到再往下两米是很大的池塘,深已超过一丈,带着敬畏心和几条小鱼回了家。
第二天,洪水还在涨,但速度已经很慢,水位不高,除了陈婆的菜园和谭小孙女的家,被淹的没别的重要的。
第三天,巷子里得到一个消息,住某矿业公司家属屋的某倒闭建材厂下岗工人廖xx八岁的儿子溺水身亡。
廖xx的老婆早已结扎,没了儿子,只剩一个六岁的女儿。往后很多年,廖xx每天打老婆,骂她没看好儿子。他经常去找失足妇女消费,甚至带到家里来,希望能再得一个儿子。
现在廖xx六十多岁了,两口子一直过着挣两三个月、休息大半年的生活,在昏暗潮湿破旧窄小的、不知何时拆迁的家属屋里。没再有儿子,女儿初中就去打工了,如今嫁了个大排档打工仔,也许以后会成为大排档老板娘吧。
小时候那个小女孩多次摘吕明亮家的芭乐果还爬上树打吕明亮却被吕明亮给打下了树,上初中后也没什么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