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没声了。
关瞻竟然听到了微弱的“滋滋”声，好像信号差到电话随时会被挂断一样。
“唔……”他的朋友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既然这样的话，你直接说不知道就好了。听起来你那边的情况不怎样，小男孩。”
“还不错。”关瞻说，“我们在一起喝咖啡呢。”
“好吧，”那头又开始怒气冲冲，听上去有种赌气的意思，“随你开心。”
连接断了。关瞻抬头看看天上那枚明晃晃的太阳，把光屏揣回兜里，慢吞吞往回走。
“不知道？”琳达挑高一边画得精致的眉毛，“宝贝，你可别撒谎。为了这礼物，我可花了好多钱。”
“真的不知道。”关瞻轻轻叹气，想出一个谎言，“我只是单纯觉得，笔记本上应该有点东西。尤其是在它有名字的情况下。您看”
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赝品”：“《颠倒世界怪奇物语》明显更像本小说，或者画集。”
琳达翘起二郎腿，穆勒鞋小巧的鞋头优美地晃着。
“好吧。”她笑了一下，这次没有露牙齿，“宝贝，你说得没错。”
“是没错。”帕克探长大喇喇地说，关瞻闻到了他嘴里的烟臭味儿，“我给你们看一样好东西。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他笑眯眯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金笔，往桌上一拍。
“好好看看，小关。”
无论是笔帽上铭刻的名字还是笔身流畅简洁的线条，都让关瞻体会了一把“惊艳”的感觉。
他三分迫不及待地拈起金笔仔细打量，越看越爱不释手。
“可惜了，”帕克探长装模作样地垮下眉毛，“这笔写不出字儿来。”
他打开笔盖，随手抓过关瞻的礼物那本《颠倒世界怪奇物语》，打开到扉页，用力写下几个字。
关瞻倒不是很介意帕克探长的明显失礼行为。他凑过去认认真真看了几眼，确认这金笔确实没有在纸上留下任何墨水痕迹。
“你是不是没有给它吸墨水？”关瞻有些好笑，从帕克探长手里拿回金笔，旋开笔管检查一番。
里面的确没有墨水，笔管空空荡荡，干净得很。
“你得先去文具店买瓶墨水。”关瞻对帕克探长说，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荒诞又可笑，“没有墨水的话，笔是写不出东西的。”
帕克探长没有答应买墨水，反而坚持要关瞻在上面写字。
“你试试，没准儿就成了。”他那对小眼睛眯缝成一条黑线，“搞不好，金笔认主呢。”
“它不认我。”关瞻笑眯眯地说，“你拿它写过名字，它就不认我。”
帕克探长好好地抽着烟，并不回话。
关瞻盯着他满是肥肉，皮肤松弛的脸看；仅仅几秒钟的功夫，这张油腻的中年男人的脸就变了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以至于他根本不觉得害怕或者难过。
皮肤由黄白转灰红，一点点溃败，变成腐肉的颜色。他眼睛的光芒逐渐消失了，两只眼球像两粒嵌在腐肉里的黑豆。
“探长？”关瞻试探地问。
帕克探长伸出肿胀成平常两倍大小的手指头，掸一掸烟灰。他满脸幸福地笑了：“我真是快活。”
关瞻于是将金笔攥在手里，不还了。
“想要就拿去。”帕尔探长挥挥手，“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多谢。”关瞻礼貌地说。
“你可以拿它在这本书上写字，亲爱的宝贝。”琳达搭腔，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试试吗？也许你能写出来呢。”
关瞻抬起头，刚好对上琳达的眼睛。
鼻子、嘴唇、下巴，他慢慢扫过去。这些器官再次重组，就形成了一种与第一眼看上去完全不同的奇怪比例。
嘴巴和眼睛都大；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无端生出一丝邪恶气质。
恐慌的寒流从脚底蔓延上来，逐渐遍布每一根血管和神经。
他想要一把刀子，随便什么刀都可以。
琳达笑了，这一次，她露出了一嘴锋利细密的牙齿。
关瞻想要跑，可他完全没有力气进行“跑”这个行动。
“等我写两个字。”他听见一个惊惶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
“当然，宝贝。”琳达咯咯娇笑着，掩住满口尖牙，“你要写多少都可以写完之前，我可不会动……”
关瞻已经落了笔。
金笔在他手里真的奏效了；扉页上很快多了两个字目录。
黑色的字体并没有消失掉。关瞻于是接着写下7个序号，手心里沁出冷汗来。
“信用卡……”他低声咕哝一句，琳达好像没有听清楚。
她忽地前倾身体，大眼睛死死盯住他：“你说什么？”
关瞻整个人都是冰的，身体条件反射一样绷紧了：“没什么。”
他最后看到的是琳达的血盆大口，牙齿狠狠没入他的脖颈，吓得他呼吸凝滞，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废旧的地下车库，手紧紧抓着柔软的浴缸壁，惊魂未定。
想起来了是梦啊。
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就再一次惊醒。这次是和项永山、西蒙等三人一同泡在温暖的、正常的洗澡水里，项永山还在用力搓泥。
“又是一个梦。”关瞻平静地想，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他思索着怎么醒过来，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
关瞻喘着粗气，猛地睁开眼睛。
冷。
从地里泛上来的寒意是毯子没办法抵抗的。它浸透了关瞻的四肢百骸，弄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入目是地下车库寒酸的车顶。周围传来伙伴们轻轻的鼾声，他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慌感却更加强烈。
“关瞻先生。”有人喊他。
这语气虽然和蔼，但每一个咬字和尾音似乎都带有某种未知的情绪，静悄悄酝酿一场风暴。
关瞻翻身坐起，这才看到不远处的那双腿。
做工考究、面料精美舒适的裤管和一双样式奇特、不知道是哪种皮革制成的鞋，规规矩矩的站姿。
充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