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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行路随伴行

戏言江湖曲 天不渡 4007 2024-11-19 08:15

  幕帘未动,圆老二的一双招子却是使了劲得往里头瞅着,想要瞧一瞧这坐在马车之中的又是个何许人也,竟然能让如此高手为他作一位马夫。

  他将身子躬得更低,朝着车厢毕恭毕敬地拱手,好大的身板子缩作一团,瞧起来却是极为稀奇怪诞。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卑微,颤颤巍巍地请教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威仪,但求前辈惩处小人,莫要伤及这帮弟兄。”

  他言语诚恳,惹得那些匪盗的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酸苦,只觉能跟着这么一个豪义大兄真乃是这世间一大幸事,这些匪盗虽然不是甚么好人,却终究还是人,此刻已有不少人双眼含着热泪。

  只可惜他们那位豪气的大哥却不似他们想得那般简单,能活到今日的也决计不会像他表现得那般毫无城府。圆老二低眉顺眼得躬着身,一双明亮的招子却是悄悄斜往自己那帮弟兄,心中早已给他们划了个三六九等,心中也颇有几分整顿之意。

  这些事情都是小事,却也是能牵动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但无论此事大小,他还要先应付过眼前这些途径此地却还要管些闲事的唐门高手,这才是现如今的关键事。

  他此刻杵在那地儿上,随生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却分毫不敢去瞧那厢车。圆老二的江湖见识应当是胜过从未真正踏足江湖的宇文浩强上好些的,但也仅仅是这山中几家山寨之间,这江湖实在太大太大,而他却实在是太过渺小。

  宇文浩没敢吱声,他心里多少也清明着,这江湖终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这里他已经说不上什么话了。

  倒是他秦正元眯着眼睛,手中一对铁核桃轻轻盘玩着,盯着那两人不知在想些甚么。他的性情愈发古怪了,古怪到便是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了,他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一时兴起帮这么个马夫作个假数、撑个门脸,也不知为何想要叫来这秃顶的汉子。

  既然本就是自己唤来的,他干脆再作一回神医,瞧一瞧这人的根脚。

  秦正元是一代医仙,又是一位武功卓绝的绝世高手,此刻妄论是圆老二还是宇文浩都无从掩饰得落在他的眼中,这就能瞧得出这两副不中看的骨架。

  宇文浩的天资寻常,算不得甚么好坏,又是个年过三旬的汉子,骨头经络也都长得齐了,说句实在话,他这种人送到名门大派上,那真是给人钱人家都不愿收得。

  相比之下,圆老二这身板子却是要好上许多,至少那也是有一把子气力的。只可惜他年岁也是不小了,就是较之宇文浩还要年长几岁,他不知从哪搞来三脚猫的外功练法,这些年来或多或少也练出几分火候,却终究还是个寻常武夫,难成大器。

  这道理也用不着他去与人细说,这些个汉子自己心里头就跟明镜儿似得。

  “你……可是练就甚么速成功夫?”

  秦正元沉声言语,低声说道:“虽说本事不怎的,根基倒还算是扎实。”

  他这话是没来由的,却也是有来由的。

  没来由说得是态度,听闻秦正元如此问说,圆老二脸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只因江湖之中多有门户派系,探求人家的立身武学自然就是大不敬的事情,此等江湖忌讳可谓是人尽皆知,圆老二自问这连他自己都晓得的道理,这车中老人如何会不知。

  不是不知,而是未曾放在心上。

  圆老二心知自己的卑微,他低着头,心中却是自嘲似得想到,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了二十年前,那时的自己想必已经作出‘揭竿而起’的荒唐事了吧?

  年少轻狂,他却已经渐渐老了。

  至于这有来由的一面,却是这话中每一个字都没有假,真真切切。

  圆老二从腰间布囊里掏出一卷破破烂烂的书卷,这书用得是寻常黄麻纸,看起来也是有些年头了的,每一页都像是被人搓揉过。

  “前辈慧眼明鉴,小子却是有幸获一本武谱。”

  圆老二恭恭敬敬将它呈献给宇文浩,道:“这功夫小子练了小半辈子,这才有了几分起色,平白比旁人多了好些气力。”

  他这卷页儿的破烂武谱也的确对得起它那不中看的卖相,宇文浩斥手拿来翻看,且不说那些个失缺的页数,单单是那简单到极点的解述便足以让他判断出这门武学的高低,细细品读,也多数是‘如此挥刀’、‘正如此绘’之类的模糊言表,配合那些似是而非的图绘让人瞧着也看不出什么。

  “原来是五虎断门刀的功法路数,”

  秦正元分明没有掀起幕帘,却如此褚定得叹息道:“只可惜终究是外练的功夫,若是内练的五虎断门刀,倒也不失为一门响当当的名门武学。”

  江湖上有许多武学虽然不算倾城绝世,却在这江湖上颇有几分名望,就如那铁砂掌、罗汉拳、草上飞,这些武功不尽然都是绝顶,却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各门派都有收藏,武林之中也多有人习得此等武功。

  五虎断门刀,便是这类武学之中较为出类拔萃的一部。

  只是就好比武馆门派传授武艺之时分得‘花招’和‘实招’之别,五虎断门刀在江湖之上也分‘内练’与‘外练’两类。内练便是自家人习练的内家功夫,招数刚猛卓绝、威力惊天骇地,江湖上这般内练此刀法之人大都有着极为不错的身手。

  不过若是碰上‘外练’就大大得不如了,这门外练的法子胜在速成,只要是一个身子骨还算健朗之人寻得了,认认真真拜读一遍绝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若是从头到脚练上一遍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这功夫若是苦练上三个月便能习得七分火候,不敢说别的,走江湖的底子便算是有了。

  圆老二的根骨一般,却比宇文浩这等寻常人的根骨强上好些,满打满算也能凑出个中人之资,若是能习得‘内练’的五虎断门刀,现如今的功力少说也得压到四重天,可如今他练得却是个缺了一半的‘外练’功夫,功力便生生裁去半截儿。

  这两重天和四重天如何能相提并论,便是一百个两重天也决计挡不住一个四重天。

  可惜么?

  不可惜么?

  圆老二不知如何回应,因为他听不懂秦正元的话语,他本就不应该也不可能听得懂。

  秦正元坐在车厢之中,手中的铁核桃却是渐渐停缓,这一双眼睛尽显惺忪神态,却不知他现在到底是心醉了还是身体醉了,但总有一个应当是清醒的。

  他轻轻叹一口气,突然问道:“圆二当家的麻烦事本不该让老头子掺和进去的,只是今日这件事已经沾上了,却还是得想法子洗脱才是。”

  圆老二看不透这厢车辇壁,就如他看不透这里的这些人。

  遂沉肩缩膀,轻声说道:“前辈客气,小子哪有那般大的脸面,这件事自当是一个误会,却不当得是甚么。”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说、如何做,他只得这般抛开那些、这些,他能做得也仅此而已。

  “不当得?”

  秦正元轻轻叹息,却是道:“如何才能言明不当得?”

  这一位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却还是那般的清晰。

  “今日二当家之琐事拦了老头儿的座驾,这便是因果,当还。”

  秦正元接着说:“我们此行插手,坏了道上的规矩,也当还。”

  圆老二全身皮骨绷紧,登时觉得自己那头皮都酥麻发痒,思量少顷,他试探着问道:“既然咱们两家各有过失,您又如此通情达理,干脆咱们两家就此对拍了,也就省了好些麻烦。”

  何为对拍?

  却是那一拍两散的算计,简单些说便是要两过相抵,干脆就在这儿把这事化解了。

  江湖上很多事都能玩这么一手‘对拍’,两只手掌中间递,一声脆响两方听,寻常过节大都可以靠着这么个法子化解了去。

  秦正元笑了笑,却是说:“不可,不可,虽说两家各有过错,但这两相欠来两相还却是同那两相抵有些差别。”

  “那……”

  圆老二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不知前辈须得小人作些甚么,可请您早些嘱咐。”

  “喔?”

  秦正元稍一愣神,有些揶揄似得问道:“你先问老头子所求,就不问问老头子想要还于二当家甚么东西么?”

  “哪里敢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圆老二沉声道:“但求小人能为前辈分忧,至于前辈赠于小人什么,却不该是小人揣度的。”

  秦正元有些诧异,他也不曾想到这荒郊野岭还能遇到一位不卑不亢的人物,只可惜他这身骨气天生就卑微了三两分,这不是什么毛病,因为当一个人的骨头太硬的时候,他的身子往往就会过软,而当一个人的骨头软上一些,寿命却会长上许多。

  江湖之中的‘不卑不亢’,从来都只看后两个字的。

  宇文浩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秃顶的汉子,他实在是看不出这位二当家有什么特殊的,竟然值得那位秦老爷子如此应对。

  “其实……”

  秦正元缓缓说道:“这荒山野岭正是匪盗横行之地,可二当家也瞧见了,老头子这一副老胳膊老腿如何能安安稳稳走在这道上?”

  说到此处,他还摆出一副极为为难的模样,道:“若是再有一回让人拦了座驾,只怕有是被人害了的一条性命。”

  圆老二那光秃秃的头顶上沁出汗滴,一张脸上也沁出汗滴,再看看那本就轻薄的衣裳却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迟疑半响,圆老二试探着拱拱手,说道:“小人在这烛山里还算有几分名声,癸风寨在这烛山里也有几分名声,不如让小人携着这些个弟兄为您护持同行,也免得又有什么不长眼的浑货误了前辈的私事。”

  “那倒是有劳二当家了。”

  秦正元沉默了半响,说道:“待到车马出山,老头儿便赠您一件大礼。”

  “那倒是先谢过前辈赏赐。”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推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圆老二不知晓这一次到底是福气还是祸气,但终归是一种不一样的风水,他决计逃不掉,也懒得去逃。

  聪明人不在于懂得多少道理,而在于能否本着一个道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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