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烈酒下肚,刘小少爷脑中嗡嗡,甩了甩头又洗了把脸,眼中迷离景象总算合拢些许,心头不安也总算安分下来不再蹦,努力克制自己的脚步走成一条直线,往后花园慢慢晃去。一路由着清风领路,灌木指点穿过层层门洞,终是到得花园。
刘小少爷扶着门洞,悄悄探出头去眼前景象令他又有些恍惚。茉莉团簇起一身月白长裙,背影孤傲而清丽,层层月华勾勒起她的侧颜,几缕青丝飘散温柔如许。他深吸起这院中的茉莉清香,迈着步子走了上去。
她的身影是那样孤单、彷徨,又如皎皎明月,晶莹剔透。他双手环在了她的腰间,静静不语,只是嗅着她发间的淡香想象她的明媚俏丽。她是他不忍玷污的剔透白玉,从初回见面便沉在心底。
“你来了,怎的又喝酒了?是不是少爷又拉着你喝酒了?”她从袖中抽出小手捏着鼻子,似是受不了这浓浓的酒气,复又低下头去,一抹淡红更衬无暇面庞。“你今天……怎么有些不一样……”
刘小少爷有些迷糊,不知她指的原是王明,只想着在这温香软腻里多待片刻,随口便答:“不同,有何处不同?”
敖灵闻声一惊,转过身来,望着刘小少爷迷离的眼神顿觉大窘,双手忙撑在他的胸膛欲将他推开。奈何男子之力犹大她这不曾炼体的女子许多,只觉身子往他身上箍得越发紧了。“少爷……我……不知是你。”后又低下头去紧抿着嘴。
“不是我?还能是谁?”他有些疑惑了,手头一松被她抓了个准,回身便跑出两三步。刘小少爷回过神迈着大步便抓着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再度拉回自己身前。“你跑什么?每次见我你都跑,我有这么惹人厌吗?”
他口中酒气喷面,敖灵欲哭无泪,只得撑着他保持些微距离。
“你说啊,平日里你与那些丫鬟不是常说道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他低下头迫近她的面庞,眼神似乎不再迷离,直如一柄长刀要将她挖尽。
心中一惊,自己平日里在府中没个大小,成天找那些姐姐聊天的事原来他早就知道。这般一想,心头更不是滋味,撑着他的手越发大力了些。
“为何推我?”刘小少爷愁眉突蹙,酒精之力猛地上脑,他怒吼着:“你说啊!有什么话,你说出来……别搁着我一人啊。”
心中恼恨不知从何说起,若自己还是东海九公主早就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定还要让父王治他个犯上的罪。她只得抬起头来,望着他眼中炽烈自己也觉有些茫然。他一手拉起自己的手腕,一手挽过她的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局促。
“我爹看不起我,袁先生看不起我,怎么连你都……看不起我?我就这么……糟糕吗?”他压抑了一年的心中话终是吐了个干净。见她一副委屈不答的模样,不断抿着嘴眼角泫即欲泪。他再也压不住体内的冲动,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心中反复地问着,欺上那块他精心守护的白玉。
他疯了似的撬开她紧抿的唇瓣,软腻入口理智全无。他的手顺着手腕缓缓下移,拨开这层自己赠予她的包装。
敖灵心中大惊,而后恶念一动,天地灵力霎时聚集,凭空凝出一道水箭打在他的左手之上。一时碰撞激起水幕翻天,灵力震荡狠狠推开二人。只听花园一声轰鸣,二人尽皆昏迷过去。
下人们闻声赶到,纷纷朝着刘小少爷的方向围去,抬人的抬人,叫唤的叫唤忙作一阵。只有一人望着一旁昏迷过去的姑娘不知作何感慨。鬓旁两只鹿角挂着水滴点点滴下,银鳞爬上了她精巧的双颊刺出道道血痕,映着月光透出点点寒凉,狰狞而妖艳。她紧闭的双目睫毛不断颤抖,仿佛仍有余悸。
我到底做了什么?你……又是什么?
这夜刘府上上下下忙活了整夜,气得刘小少爷的生母姬氏整夜无眠,差着下人打了个铁笼子将敖灵关了进去,又吩咐着府中所有人手去寻个厉害的修行人,定要将这妖怪挫骨扬灰。
刘府的下人日头初照便涌出了刘府大门,满城地寻。可这江流城中无观无庙的,哪来的修行人?说来也巧,到得众人几近绝望,就要涌出城门之时,迎面来了一个驾着牛车的邋遢道士,留着些许胡渣披头散发,套了一件破旧道袍。瞧上去便不是得道高人的模样,奈何众人本是涸辙之鲋怎在乎水之清浊。
一拥而上便把道人请回了刘府。二道长一脸茫然,只道人劫又至了,索性应下便是。
甫一进了刘府大门,便被姬氏拉着往内里的卧房走。到了刘小少爷床前,还未等姬氏开口他便凝神细望,不足几息时间便明白了症结所在。正欲开口,姬氏便冲到他的跟前摇晃着二道长的双手,苦苦求着:“道长可要救救我儿啊!九代单传啊!”
瞧着无语,本来到口的“只是灵力激荡入体,凡人身躯抵挡不住,昏迷几日便可醒转,身体虚弱不可用强。”的话完完全全咽进了肚里。随手抽出一张符纸,揉碎了扔在一旁的茶壶之中,学着那些江湖骗子的口吻说道:“此符水,一日一服,三日后便可醒转。”只是醒了会不会拉肚子,我可管不了。后半句又生生咽入肚中。
一语方毕,只见姬氏跪倒在自己身前,抓着自己满是炭灰尘土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抹了个大花脸,口头还模模糊糊地说着些,“道长神力无边。”的恭维话。后似乎又想起什么,站起身拉着二道长不让走,带着哭腔说道:“害了我儿的妖怪,道长还请替我除了!定有重金相酬!”
二道长眼角一抽,真把我当成那些个江湖骗子了,我瞧着像缺钱的人吗?他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袍子,还真像。他长叹一声,在袖中幻化出纸笔,匆匆写了些时鲜果蔬,后又回想一下咂了咂嘴又写上些烤猪烧鹅的佳肴。“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待会儿我要开坛……请神。”请神二字出口,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天上的神哪儿是人请得动的。
“那个妖物在何处?且带我去见见。”听得此话,姬氏顿时止住了哭泣,拉着二道长急匆匆地奔出门去。来到后院花园,拨开看守的层层人海,便见着一个大铁笼子里头关着敖灵。
他眉头一皱便觉不妙,到口中的九公主又缩了回去,想着她落得这番下场都是自己的过错,心头又骂了一句灼华。二道长走上前去袖袍一挥,众人只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划过,回过神时便看见二道长手头多了一个水泡,里头一尾白鱼沉浮不定,不时吐出两个气泡。
对这妖怪的弱小原型的震惊之余,众人尽皆感叹二道长的通天手段。
而他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着这应该不算人前显圣吧。后又打量了众人一圈,见着有位熟人站在人群中,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道长快把这妖灭了!竟敢害我儿,我要她尸骨无存!”
二道长却不理会,径自走向王明。一手托着敖灵放在他面前,“你说呢?你想如何处置她?”
她是妖吧。也难怪她会说出那些话。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依旧是这世上唯一挂念我,心系我的人。可是刘小少爷……他待我便不好了吗?终是人妖殊途?可要杀她……我……如何也做不到。但……我一个下人的心思谁会理呢?他是在问我吗?他是在问我吧。我该怎么说,主母看着呢,我该怎么办……
见他愣愣不语,姬氏赶忙抓着二道长的衣袍又道:“我听说你们修道的会三昧真火对吗?那就用三昧真火将她焚尽!毁去三魂七魄不入轮回!”
二道长一皱眉,思索着这妇人怎有如此歹毒心思,又看了王明那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说道:“那便引三昧真火焚其形体魂魄。”
话音一落,王明抬起头望着二道长与姬氏,眼神中的光华霎时寂灭,嘴巴微张似是欲言又止,他抬起手想要抓着二道长的衣袖将敖灵夺过来,这念头在他心头升起而又消散。只剩手臂微弯五指轻颤地生生咽下一口气,复又低下头去。
二道长轻叹一声,大步向外迈去。不多时便见大厅前的院子几案摆设完毕,贡品香炉一应俱全。香炉之上插着三根暗黄大香,燃起浓烟袅袅。他在袖中幻化一柄桃木长剑陡然抽出,学着那些江湖骗子迈着八卦步来回走了几圈,口头叨叨念着不知什么,长剑忽挥忽劈。在院中走了三圈后,他定定站在几案前,木剑绕腕翻转至身前,双手握柄剑尖冲天而立。
“灭鬼降妖,除魔卫道!引我真火,惩奸除魔!”双指作剑在剑身一划,霎时燃起滔天烈焰直冲云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念着太上的名头忽悠人,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决定做些虚张声势的活儿尽早了事。
烈火焚剑,桃木竟然依旧笔直,不腐不弯,众人尽皆大惊。二道长桃木剑前指,划出一道裂波将三根大香拦腰截断,复又剑势回收朝天抖出一串剑花,将手中水球也向上一抛。冲天赤焰翻卷热浪,众人只觉眼中炽烈滔天却什么也辨不分明。
久久过后火势收于他的掌中只剩一点星火,手腕一翻一切绚烂终归于平静。只见他的手指微微搓动,点点灰烬顺着指缝滑落堆砌成一座小山。
王明亲眼看着这一切,数次冲出人群的冲动尽皆被这副颤抖的身体抑制。唇齿不断轻颤,手头连握拳也难以握紧。我不配……我凭什么拥有她。心头落下这么一句,钻进人群里消失无踪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二道长也心中感慨,不知如何去说,缘分这东西,终归是说不得的。
正当众人震惊之余,二道长又迅速一卷衣袖,潇洒踏步而去。姬氏第一个回过神来,心中正感叹真是仙人作风,复又瞧了一眼做法的几案,却是空空如也。只道是上神显圣,拿了贡品罢。
二道长一出刘府大门,缩地成寸在这城中不断奔袭,终是在一处无人的小巷里停下脚步。“别抖了!别抖了!”他一挥衣袖,敖灵再度以那个半人半妖的模样出现在这个小巷里。
“怎的是你?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敖灵见着二道长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再也不用如往常在凡人面前低声下气。
“砰!”二道长气不打一处来,当头便赏了她一个爆栗。“我同你说不要随意使用灵力,你倒好,去了人间全忘了个干净!不仅用灵力伤人,还叫人看了你的原型!若不是我救你出来,这会儿你还给关在笼子里!”
她只得低头笑笑,双手食指相互绕着。“那也是他先轻薄我,我别无他法……”
“也罢。”二道长收了脾气又道:“龟丞相将你托付于我,我自是要保你周全。如今这人间事你已体会过了。尘缘既了,便随我修行学道,我传你一套吐纳法门,你且先练着。”刚欲开口,只觉周身灵力一窒,天地间的微薄灵力翻涌成海朝敖灵汇去。
“便是这样?”她灿烂一笑问道,“若这就是吐纳之法,我在龙宫早已学会。不必你来教我。”
这便是天龙吗?他在复又说道,“修行修行,便不止是修法,更是修行止。术法德行,二者缺一,都算不得修行。你既已明术法之修,便随我在这红尘游历,静静修心。”
“心有什么可修?”敖灵不明所以,“况且我还不知你的来头,怎能跟你个不知名的道士走?”
被她呛得无语,只好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对她道:“我乃不知观当代掌门,第二。若说道,这世上已再无人可教,唯有在红尘中历练,渡尽人劫方成正果。”
一见是不知观的腰牌,敖灵终是能放下心。小时便听爹娘说自己同不知观有些缘法未尽,此时看来当是如此了。这一别凡人,她终是有些做回了九公主的感觉,忙又说道:“正果又有何用?我乃龙族,万妖之首,不必修行自可长生,为何要修你这凡人的道?”
“爱修不修!”被她说得烦了,二道长索性撂下一句扬长而去。
见他这般作风,敖灵也是有些心惊,方才还说龟丞相所托不敢相负,怎的现在又跑了!赶忙冲了上去,“别别别!我修!”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修道之人不都有些什么道号之类的?给我也取一个吧!”
她复又端着下巴眼珠子转个不停,“就取一些清新高雅的名号,好符合我龙宫九公主的身份。最好再有些孤高冷艳的调调,那样便再合适不过。不如就叫……”
一路走出小巷,她的嘴里已经蹦出了不下数十个奇奇怪怪的名号叫二道长听不下去。随手幻化一个面纱斗笠按在她头上,“静心!”
“什么?为什么要戴这个斗笠!”敖灵抱着斗笠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要戴这个斗笠!我给你想了那么多名号,你随便选一个也能体现我高贵孤高的气质,你倒是选一个啊!”
“我说你的道号就叫静心!”二道长被她这张嘴吵得颇不耐烦,只得迈开大步朝前走着。而后瞧见一大黄牛拖着的草车便坐了上去,随手拍了拍身旁的尘灰,示意敖灵坐上来。
“喂!静心这么平平无奇的身份怎么能适合我?”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这辆脏兮兮的牛车。“你要我坐这个?”
“爱坐不坐!”拿起一旁牛鞭一抽,黄牛仰天一啸发出“哞”的一声,作势欲走。
“别别别!我坐!”她迈着小步冲上前来,也不管其他一蹦便坐进了稻草之中。刚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嘴又随着牛车颠簸了起来。“你们这不知观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这样的道士都能做掌门?你瞧瞧你这一身上下,破破烂烂的。”
“闭嘴!”二道长又不耐烦地吐出二字。
没太听清,敖灵复问道:“什么?”
“把嘴闭上!否则今后你的道号便叫做闭嘴!”
“那怎么行!”
二道长回过神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
心头一惊,她赶忙闭上了嘴,四仰八叉地倒在稻草中望着浮云朵朵,心中发起牢骚。
牛车吱呀吱呀地晃出了江流,别了这一层烟雨便能笼尽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