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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_6.翰墨

柔福帝姬(全) 米兰Lady 2319 2024-11-16 00:19

  赵构发现她手上握的是一卷裹在一起的纸状物,夺过展开一看,却见里面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字帖,外面裹的那张白纸上写满了临摹的字,墨迹新鲜湿润,显然是刚写的。

  婴茀双颊绯红,立即跪下再次恳求道:“官家恕罪。”声音怯生生的,都有些发颤。

  赵构问:“你留下来就是为了练字?”

  婴茀低声称是,深颔螓首,看上去既羞涩又害怕。

  赵构细看她刚才写的字,虽仍显生涩,但已初具二王行书之意,若无一段时间的反复练习很难从她以前的风格演变至此。于是再问她:“你是不是经常如此深夜练字?”

  婴茀犹豫一下,但还是点头承认了,伏首叩头道:“奴婢知错了,以后决不再在官家书斋里停留,擅自使用文具。”

  赵构默然凝视着她,依稀想起自己曾拒绝采用她写的诏书,告诉她“朕更喜欢黄庭坚、米芾及二王等人笔下的风骨与神韵”,想必她便从此留心,每夜在他回寝殿之后还独留在书斋里,按他喜欢的风格练字,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字体改过来。怪不得她最近看上去面容憔悴,眼周隐有黑晕,原来是昼夜不分地劳累所致。

  “除了服侍朕外,你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学习,白天练骑射晚上练书法?”赵构坐下来,语调已平和许多。

  “是。”婴茀答道,“奴婢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想学点有用的东西……若以后能借此为官家分忧便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赵构略有些感慨地看她,半晌后浅笑道:“婴茀,我们很相似呢。”

  婴茀微微抬头,目中映出一丝迷惑。赵构又道:“朕的父皇酷爱书法,因此积极引导敦促每一位皇子习字,每过一段时间便要命我们聚在一起当着他的面挥毫书写,然后由他来逐一品评。朕刚会写字时,三哥的书法已经很好了,而且风格跟父皇的非常近似,每次父皇点评皇子书法时总会夸他,所以其余兄弟

  们都竭力模仿,想练成与父皇一样的瘦金书,以求父皇赏识。”

  婴茀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轻声道:“但官家必有自己的想法。”

  赵构点头,继续道:“父皇剑走偏锋,独创瘦金体且已发挥到极致,后人单纯模仿只能得其形而难得其神,甚难超越,何况,朕说过,那种风格并不是朕欣赏的。因此朕决意广采百家精华,加以自己风骨以另成一体,让父皇有朝一日对朕刮目相看。从小时起,朕便勤习翰墨,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初学黄庭坚、米芾,然后潜心六朝,专攻二王,无论其风或萧散,或枯瘦,或道劲而不回,或秀异而特立,都先一一临写,再分析取舍采其所长。你如今所学的《兰亭序》朕当初便临摹了不下千遍,每个字的字形字态都记得烂熟于心,现在信笔写来,不管小字大字,都能随意所适。多年来,若非有不可抗拒的大事相阻,朕每日必会抽时间习字。年少时通常是日练骑射,夜习翰墨——就如你现在这样……照此看来,我们可以说是一类人。”

  婴茀道:“奴婢怎能与官家相提并论。奴婢愚钝笨拙,要花很多工夫学习才能达到常人资质。而官家天资聪颖,再加上又如此精诚勤勉,假以时日,何事不成?”

  “婴茀,你亦不必妄自菲薄。”赵构以指轻敲面前婴茀所写的字,“学书法是需要天分的。若非风神颖悟,即使力学不倦,以致秃笔成冢、破研如山,也仍旧不易领悟翰墨奥妙。朕观你今日写的字,虽因重模仿而颇受束缚,却已能看出其中自有风骨,继续勤加练习,将来必有所成。”目光移至一旁的《兰亭序》字帖上,又道:“以后跟朕一起练字,不必躲着自己琢磨。朕存有一些王羲之的真迹,也可给你细赏。唐人何延年称王羲之写《兰亭序》时如有神助,其后再书百千本,却再无相如者,这话颇值得商榷。王羲之的其他作品未必都不如《兰亭序》,只因此帖字数最多,就像千丈文锦,气势磅礴,供人卷舒

  展玩,自是人人都觉得悦目满意而深铭于心过目不忘。不若其他尺牍,总不过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一般,玩之易尽。这些年朕陆续求得了一些王羲之真迹,虽也不过数行、或数字,但细品之下初觉喉间少甘,其后则如食橄榄,回味悠长,令人不忍释手。以后你再慢慢体会吧,观其真迹对你的书法益处更大。”

  婴茀自是大喜,立即谢恩,愉悦之色拂过眼角眉梢,薄愁既散,亮了容颜。脉脉地笑对君王,眼波如水,流光潋滟。

  赵构侧首看着,若有所思。婴茀在他异于往常的注视下却又拘束起来,再次低头沉默。

  “你当初为何会拒绝郓王?”赵构忽然问。

  他问得相当平静自然,但婴茀听后却如遭电击。她丝毫没想到赵构会察觉到赵楷曾对她有情,虽向他提过靖康之变时,赵楷让人救柔福帝姬与她出宫之事,但她叙述时刻意掩饰淡化了赵楷对自己的看重,只说因自己是柔福最亲近的贴身侍女,所以赵楷命人一并带她出去。此刻也不知如何回答赵构的问题才妥当,只低头轻道:“官家知道?”

  “朕什么也不知道。”赵构淡然道,“朕只是了解三哥,他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心思去教一个不相干的宫女书法……三哥当初何等风光,永远都是一副光彩夺目的模样,宫中女子皆为之倾倒,他既看中了你,你却又为何会坚持不受他所纳?”

  婴茀垂目默然不语,久久才轻叹一声,道:“官家说过,我们是一类人。”

  赵构闻言直身再度细细审视她,终于微微笑了,随即起身展袖,启步出门。婴茀忙跟在他身后,在门前停住,裣衽一福相送。不想赵构却又转身至她面前,不疾不缓地从容伸手牵住了她的左手。

  婴茀一愣,不知他此举何意,而他已经重又开始迈步,领着她向前走去。

  婴茀有些茫然地随他而行,恍惚间转过几处门廊才发现,他们行走方向的尽头是他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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