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拖回来”三个字,贾环微微皱眉,担忧的目光望向胤禛:这音儿看起来气质清冷如仙,但性子却绝不是安分的,胤礽后花园之事被胤禛发现其中便少不了他的功劳,听他们话,胤禛和音儿也是有些纠葛的,谁知道胤禛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到他的手上?
胤禛也微微皱着眉,神色间却不见忧色,见贾环望来,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暗示不必担心。
贾环放下心,再次看向音儿,正对上那双亮的吓人的眸子……眸子里的光芒熟悉又陌生,让贾环忽然想起有次在赌场,见到的那个将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却在最后一刻摸到一张好牌的汉子……这让他在心里生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来。
那个所谓天大的事,既然和胤禛无关……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皇……”
“阿玛!”贾环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是以音儿才了一个字,便起身道:“阿玛,我肚子饿!我要去厨房找东西吃!”
康熙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话,挥挥手示意他随便,贾环便在音儿瞪的大大的不可思议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贾环既然去了厨房,自然不会只去找吃的,先查看了一下康熙晚间的菜单,添减了几道,又煮了一锅白粥,正将收拾好的鱼片溜下锅时,感觉身后一阵骚动,诧异回头,便看见胤禛神色凝重的分开人群大步而来,对周围请安的声音充耳不闻。
“四哥?”
胤禛并不答话,接过他手上的瓷盘放在案上,拉着他便走。
贾环稍稍挣扎了一下:“四哥,我还没洗手呢!”
胤禛仍未话,拉着他径直外走,因周围的人已经将路让开,胤禛的步伐更快,贾环被他拉的几乎跑起来。
贾环见状也不多问了,胤禛向来很照顾他的短腿,一起走路时很将就他的速度,突然这般情景,只能明事情的确很急。
除了门,路上人便少了,胤禛脚步稍缓,贾环抽了个没人的机会,问道:“是不是阿玛又晕了?”
胤禛微微一愣,道:“你怎的知道?”
贾环冷哼道:“我听那个音儿什么天大的事,就觉得不妥,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又把人气晕了不是?”
胤禛苦笑道:“我实不该让音儿见到皇阿玛的……”
贾环道:“四哥不用担心,我之前给阿玛把过脉,阿玛平时很注意饮食,问题不是很严重。而且这会儿太医正好在一旁候着,阿玛事前又吃过一些对症的药,只要能就诊及时,绝不会有什么事。”
胤禛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不过,老爷子这次……是吐血昏迷。”
贾环脚步一顿,又加快了几分。
临近康熙的住所,却发现门前竟汇集了数百人,粗看似是两拨人正在对峙,双方都是禁军打扮,还未靠近,便听到李德全的声音:“太子爷,万岁爷了,请您去咸宁宫静养……难道您要抗旨不成?”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生起寒意:胤礽,他想做什么?
胤礽的声音尖锐高亢,微微颤抖:“现如今阿玛昏迷不醒,孤身为大清太子,你却不让孤在阿玛床前尽孝,反让孤去静养……李德全,你这老阉奴,到底意欲何为?”
李德全噎了噎,道:“太子爷,老奴是奴才不错,却是皇上的奴才!奴才只知道,万岁爷了,让您去咸宁宫,您就得去……这话,听到的可不止奴才一个!您还是遵旨的好,不然若惹得皇上雷霆大怒,莫怪老奴没有提醒……”
胤礽冷喝道:“李德全!孤该做什么还轮不到你做主!皇阿玛身体不适,这宫里,便是孤了算!来人,给我把这阉奴拿下!”
那近百名禁军虽分成了两拨,但立场都不是很坚定,一面是康熙的近臣,的话代表着皇命,一个,却是大清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若是平时,他们自然知道该听谁的,可是现在康熙昏迷不醒?李德全的话还能代表康熙吗?康熙还有话的机会吗?但是若是听了太子,康熙回头算起账来,太子是没事,可他们……
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手。
贾环有傻眼:太子脑子是被驴踢了吧?带着这么些个人,能做什么?
胤礽大怒,现在他可耽搁不起,暴喝一声道:“怎么,你们想造反不成!孤,还是我大清朝的太子!”
“……是废太子!”一个声音从人群后冷冷传来,声音沉稳低沉,带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
胤礽脸色骤变,双方的禁军都松了口气,向两侧退开,胤禛牵着贾环的手慢慢靠近,道:“二哥一日不曾行册封大礼,便一日算不得太子。”
李德全大喜,跪下行大礼道:“奴才给雍郡王、旻郡王请安。”
他往日见到二人,也不会让他行这样的大礼,这次胤禛却未曾阻止,只是冷然纠正道:“是雍贝勒。”
李德全虚虚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奴才有罪,奴才给旻郡王、雍贝勒请安。”虽被胤禛斥责,但是心里却是高兴的,胤禛从来到此地,便只了两句话,第一句表明他并非站在胤礽那一边,第二句却是在,康熙的话,他是听的。
胤禛嗯了一声,并不叫起。
于是李德全身后的禁军先跟着跪了下来,紧接着是胤礽身边的人,片刻之间,站着的人只剩了贾环、胤禛和胤礽,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胤礽死死盯着胤禛,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局面,他好容易看到的希望,竟因他区区两句话烟消云散……
胤禛并不理他,松开贾环的手,恭声道:“请旻郡王示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贾环看了看胤禛,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让他处置?这是什么情况?
李德全亦道:“请旻郡王示下。”
好吧,这地方除了康熙外,就只有三个主子,胤礽虽是太子,但废了太子之位便只是个光头阿哥了,胤禛刚被撸了郡王的爵,还就他这个便宜皇子身份最高了……
贾环虽没什么政治头脑,但是局势还是看的清的,现在处置这些人,岂不是让太子又有机会把他们煽动起来闹事?到底,太子复位的事康熙是在朝上宣布了的。
贾环目光从地上的人身上转了一圈,眨眨眼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这会儿不好好当值,跑来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回去干活!”
又对胤禛不满道:“四哥你也真是的,几个禁军玩忽职守也要我来管?……当我很闲的吗?回头让他们头儿打他们板子不就成了?”
胤禛脸色有些难看,似乎犹豫了一阵,却终于没有反驳他的话,喝道:“没听到旻郡王的话吗?还不快滚!”
众禁军不管从造反大罪中脱身的,还是免于一场血战的,都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起身,分成两拨,一拨迅速离开,一拨则反身先后退去,散布到周围各处。
等他们退走,胤禛表扬的揉揉贾环的脑袋,道:“聪明!”
贾环得意笑道:“我本来就聪明!”
胤礽从齿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胤禛!”
贾环转过身来,看着神色狰狞的胤礽,在称呼问题上微微犹豫了一下:现在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唤胤礽太子,而且既然搬出了爵位,贾环的身份便比胤礽高的多,更不能叫他为爷了,只得不情愿的叫了声二哥,又道:“我知道二哥心里也是记挂阿玛的,李公公你也是,虽有皇阿玛的口谕在,也不能阻止二哥尽孝是不是?有什么事等阿玛醒了再不迟……二哥和我们一同进去吧,放心,我之前给阿玛把过脉,阿玛不会有事的。”
现在让胤礽去哪里都比不上将他放在身边看着放心,这个道理李德全也是懂的,连声应道:“是,是,都是老奴的不是。”
一场近乎儿戏的夺宫,就此落幕。
回到房中,几个太医守在康熙身边,其中一人正从康熙身上拔出银针,康熙还未醒,但是脸色已然好看很多,胤禛问道:“皇阿玛怎么样?”
太医恭声答道:“一时怒极攻心,并无大碍,按方子养上半月便可。”
胤禛头,自有人带了他们出去开方子,李德全接手了贴身侍候的活儿,胤禛见他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和胤礽身上,还特意将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将自己等人和康熙隔开,皱眉道:“皇阿玛还没醒,我们在这里反倒扰了皇阿玛的休息,不如去外间候着如何?”
他口中着“如何”,实际上此刻他的话便是命令,贾环第一个响应,哦了一声,当先走了出来,胤禛起身道:“二哥请。”
胤礽阴沉着脸在贾环身后走出来,胤禛最后。
三个人在外间喝茶,贾环先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一会儿,便凑到胤禛身边悄悄话儿,胤礽冷着脸看着两人的模样,忽而一笑,道:“环儿可还记得你我当初初见时的模样?”
贾环微微一愣,不懂都到了此刻,胤礽难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只听胤礽叹道:“你我相识半年,到如今才肯唤我一声二哥……造化弄人,谁能想的到呢,当初在荒山中巧遇的贫家少年,原来竟是骨肉兄弟……”
他笑的极是暧昧,道:“那时候你比现在还瘦,轻轻的软软的,我抱着你都不敢用力,只担心不心便捏碎了,揉烂了……那时候你才这么高,我要弯了腰,才能凑到你耳边话,一低头,就嗅到你身上传来的药香,熏得人神旌魂摇……我现在还记得你伏在我身上时的……”
贾环神色一冷,转过脸去,这个人,现在已经沦落到只能拿这种下流的话做武器来攻击人了麽?他懒得和他计较,连回嘴的心思都没有……他是给他抱了,闻了,那又怎么样?
那边胤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忍不住,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打断了胤礽的话。
胤礽先是一愣,既而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意,嘲讽道:“怎么?四弟不是孝子吗?怎么这般不心,这么大的动静儿,惊动了皇阿玛可怎么好?”
一直以来,直接唤康熙为阿玛的只有胤礽和贾环二人,贾环是一心只当康熙为阿玛,是以不愿加个皇字,胤礽却是为了区别其他皇子,显得和康熙更为亲近,此刻大变之下,又叫回了皇阿玛。
胤禛看了他一眼,目光奇寒如冰,脸上却似笑非笑道:“二哥责怪的是,弟弟方才想起一事,心中觉得后怕,才会失态,让二哥见笑了。”
“后怕?”胤礽冷哼一声,所谓后怕,大约是若他再来迟一步,康熙便被他控制在手了吧?
却只听胤禛道:“刚才皇阿玛吐血昏迷,我在急切之下只想到环儿医术高明,便急急的出去找他,实在失策的很……皇阿玛昏迷不醒,四下乱成一团,若是当时有人有不轨之心,趁乱刺杀皇阿玛……真是,想想便觉得后怕……”
他摇头叹息,一副尤由于悸的样子,胤礽却已经呆楞当场,然后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当时康熙吐血昏迷,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趁着康熙昏迷、一时无人主事、自己被康熙责罚之事还未传开的时节,快些去找自己的人来控制住局面……但还未走到地方,又担心康熙中途醒来,情急之下就近找了一些与自己交好的禁军便带过来,无论如何,总要先将康熙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却从未想过,在那个时候,四下乱成一团,他和康熙近在咫尺,甚至他不远处就有削水果的刀……只要悄悄的……就算有人看到了又如何,就算有人怀疑了又如何?那个时候,他这个太子已然是大清朝最尊贵的人……
为什么我就想不到……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位置……近在咫尺……近在咫尺……
胤禛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摇头道:“方才二哥和李德全对峙之时,好生威风,可惜……威风是威风了……”
胤礽颤抖着声音道:“可惜什么?”
胤禛道:“可惜废话太多,直接便道:‘孤是大清太子,孤要面见皇阿玛,谁敢阻拦,便是逆反大罪,当诛九族!’拿刀砍下李德全的人头,直入殿内,何人敢拦你?”
话音刚落,胤礽已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红的眼瞪着胤禛,身子却软软的倒了下来……
贾环傻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胤礽,又望向胤禛:“……四哥,你把他气晕了?”
胤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何止是气晕,他要让他一辈子都在悔恨痛苦中度过,一辈子都在懊悔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曾经就那样摆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的指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只要……
所以,有句话他此生此世都不会让胤礽听到:康熙,岂是那么好杀的?
他也绝不会告诉胤礽,他是在看见胤礽离开之后才走的,他去找贾环,一半是为了贾环的医术,更多的,却是怕胤礽生出歹心对贾环不利。
胤礽那近乎儿戏的逼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的,只是他不会有机会知道而已。
贾环常自己心眼如针眼,却不知,胤禛的心眼比针眼还。
吩咐了人照看胤礽,却听贾环咦了一声,道:“四哥,你有没有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
胤禛冷哼一声,道:“没少,在外面呢。”
“呃?”
贾环倒是知道外面多了个人,但是胤禛的耳朵又没他这么灵,怎么知道的?
掀开帘子,便看见托合齐一脸愧色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托合齐见贾环掀了帘子看他,道:“奴才托合齐,方才见禁军似有内乱,忙去调人前来镇压,竟来迟一步,罪该万死……”
贾环看了胤禛一眼,胤禛却连头都没抬一下,喝着茶,轻飘飘道:“你是该万死……生死关头,居然还想着左右逢源……你不死,谁死?”
托合齐额角瞬间沁出黄豆大的冷哼:“奴才、奴才……”
不是他蠢,而是康熙当时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仿佛下一刻便会过去一样,他又不像贾环一般精通医术,怎会知道康熙只是面上凶险而已?当时连胤禛一时都有些慌乱,否则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先去找到贾环再,更何况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