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失声道:“四哥,你不会是想……这可使不得!”
胤禛面沉如水,道:“你可知道国库中现在还有多少银两?”
胤祥摇头。
胤禛一拍案几,震的棋盘上棋子乱跳,胤祥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只听胤禛恨声道:“六百万两!国库中只剩了六百万两银子!”
“什么?”胤祥惊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胤禛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户部的账面上还有五千万两银子,但是库里却只有六百万两!”
胤祥诧异道:“你是,这些钱,全被……”
胤禛冷冷道:“这些人,或为一国重臣,或为皇亲国戚,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不顾国事艰难,借着国库的银子,花天酒地,挥金如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哼!”最后一声冷哼,已带了浓浓的杀气。
胤祥知道这个哥哥向来嫉恶如仇,他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道:“只这些银子,不过放几次赈就没了……但皇阿玛数年之内必会向西北用兵……可这个马蜂窝,捅不得啊!”
胤禛叹道:“我如何不知道,但总要有人给皇阿玛提个醒儿,否则皇阿玛准备发兵的时候才发现国库中没有银子,岂不是误了大事?”
胤祥道:“那这件事……太子知不知道?”如果这个马蜂窝有一个人能捅的话,那就是太子了,到底,他也是君,这件事由他去,最合适不过。
胤禛眼中闪过阴霾,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道:“我早就禀告过太子了,他这件事皇阿玛心中有数,原是皇阿玛默许了的事,他不好多言。”
胤祥道:“皇阿玛是默许了没错,但是皇阿玛并不知道事情已经如此严重了啊……难道太子连这个都不知道?”
胤禛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这件事出来,其一让皇阿玛丢了面子,其二得罪了满朝文武……他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别人来揭这个盖子。”
“可是他是……唉!”胤祥猛的起身,道:“我去,反正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光杆儿阿哥,也不怕得罪了谁。”
胤禛喝道:“给我坐着!你何时能不再这般冲动,也不想想你一个光杆儿阿哥,如何知道户部的事?人人都知道你我交好,你去和我去有什么区别?反将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沾上了阴谋之名!这次,我正好借着贾政还款的事,将事情稍稍透露给皇阿玛,反正西北用兵还有几年,只要皇阿玛有了准备,或是清理户部,或是另谋财路,都有皇阿玛圣裁,至少也能扼杀这股借银的风气,否则金山银山也要被他们搬空了。”
胤祥颓然坐下:“也只能如此,只不过……这样岂不是害了贾政?”
胤禛淡淡道:“是福是祸,全在他一念之间罢了。他若以之为福,便是福,他若以之为祸,便是祸。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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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房的反应很快,贾环窝在房里看了一阵书,便有婆子来为他量身,又捡了衣料样式来让他挑,不仅是大毛衣裳,还将以往的例也补齐了。贾环很是庆幸赵姨娘不在,否则只怕她尽检华丽富贵的挑,只交代来人,凡他贴身的衣物,只用白色的细布缝制,至于外衣,料子且不论,颜色越素净越好,样子越简单越好,便打发了。
到底是吃了安神汤的,针线房的人走了不就,便乏了,睡了一觉便又到了晚上。红儿告诉他贾政来过,见他睡的香便走了。
贾政第二日要去衙门卯,晚上回荣喜堂换了身衣服,便来了贾环的院,脸上却不是很好看。
贾环见他脸色有愧有怒有忧,道:“父亲身体不舒服吗?我替你按一按可好?”
贾政脸色好看了些,露出一丝笑容道:“你身子还没好,等会让你姨娘揉好了。环儿的法子很有用,今日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贾环微笑道:“那就好。”是会宿在赵姨娘那里吗?她会高兴的吧?
贾政喝了口茶,将杯子放下又端起,又放下,道:“你薛家姨妈……”
贾环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要什么,道:“薛家姨妈对我向来亲切的很,宝钗姐姐对我也好,要是搬出去我会不舍不得呢,大表哥虽粗鲁了些,我以后只少去招他就是了。”
贾政叹道:“知道你是个醒事的……你母亲去老太太面前哭诉,老太太发了话,不许再提让他们搬出去的事,唉,我又不能将环儿你的事给老太太听,一是老太太难免着急上火,二是总是有损你的名声。”
贾环道:“我知道是父亲爱护我,没关系的,只不过……”
“怎么?”
贾环撇脸道:“有他一日,我是不去家学上学的。”
贾政皱眉道:“孩家家的,不念书怎么行?”
贾环反问道:“父亲还想让我考状元不成?”
贾政不免想起长子贾珠来,好生生的儿子考科举都生生没了命,这个本来就只有半条命的更别提了,不由软了口气,道:“难道不靠科举便不读书了不成?”
贾环道:“反正我该认得的字都认的差不多了,在家里看书练字也是一样的,那个人将学堂弄的乌烟瘴气,我实在不愿意去……父亲!父亲!”
“罢了罢了,”贾政道:“你既不愿去,我也不逼你,这样,我每隔三日给你布置一次功课,若能完成的好便好,若有一次我不满意,你便老老实实去上学,若不肯让家学,上官学也是一样的。”
贾环大喜道:“这个好。”
见儿子难道开怀,贾政心中的那不快也散去,再度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递给贾环,道:“这些东西,你从何而来?”
贾环道:“当年我和大和尚去采药,有些药材没有成熟,或不在采摘的季节,因大师傅年纪大了,我身体又不好,下次再寻不易,便凡遇上少见些的药,便采了来,种在我们住的温泉附近的山上,有些活了有些死了,有些却又繁殖了开来,后来有了经验,渐渐便成了一片药园,专种一些贵重药材,日子便好过了起来,后来除了供我的病,还有了盈余。便把周围的地都买了下来,因本是荒山,也不是很贵,不过用了一千两银子,还建了庄子,也雇了人种植。只不过钱财对大和尚没有意义,我也要它无用,便也不曾用心经营,不过是病发的时候去挖几颗来用,若有人找上门要买,便卖几株给他。”
“后来有一日,我在寺里住,经过院中的时候,听到厢房中有两个青年闲谈,由从军建功立业,谈到户部积欠,又言及几家欠银大户,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竟还欠了这么多银子,那些日子我虽病发次数渐少,但每一次病发都凶险无比,实不知哪一日便去了,那些钱财留着也是无用,便以父亲的名义还了欠款,虽然微薄,却也能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这些,便是这几年来户部还款的凭条,原该早教给父亲的,却又怕父亲怪我多事,想着户部也是有存根的,总不至于赖账,便放下了。既父亲看见了,便收着吧。”
贾政轻叹一声,道:“环儿一片孝心可嘉,只是……这件事却做岔了。”
贾环好奇道:“怎么了?”
贾政道:“你可知道,这些银子是如何欠下的?”
贾环摇头。
贾政道:“当年你祖父尚在的时候,圣上南巡,我们贾家曾接过一次驾,这些银子便是当时花用了的,是以欠银的虽是我们贾家,花银子的却是当今圣上,因此上,这笔欠款并不需担心。”
贾环头,道:“就算如此,钱还了总是好的,为何父亲我办岔了?”
贾政道:“你有所不知,现如今,朝中上下向户部借款已成风气,只有借银的,没有还银的,若是豁然去还银,怕是有哗众取宠之嫌。”
贾环沉吟道:“我却不这样想。”
贾政道:“环儿你。”
贾环道:“我想,如果人人都是父亲这般的想法,那么户部借银的状况会越来越严重。我听那二人的口气,在几年前,户部积欠便严重到会影响西北的战事,到如今,只怕情况更加严重,而且听闻西北越发不稳,父亲在朝为官,已皇上的性格,可会对这葛尔丹一忍再忍?”
“这……”贾政沉吟:“这,皇上雄才大略,应该不会姑息葛尔丹。”
贾环道:“皇上一心要做的事,如何会因缺钱便放弃?到时,若不清理欠款,便只能加赋。”
“皇上乃千古明君,加赋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我家欠下的银子,却是……”
“这些银子,难道父亲要让皇上去还吗?”贾环道:“若有一日真的清理积欠,满朝的目光怕都要落在这几家欠银大户头上,若是我们不还,只怕皇上一两银子都收不上来……若我们家果然清贫,家徒四壁,皇上或许会有额外恩典,但是我这些日子看家中行事,仿佛生怕旁人不知似的,奢侈无度又张扬跋扈,只看东府的荣媳妇的葬礼便可见一斑……皇上正为没有银子开战发愁,我们家却这般行事,皇上会怎么想?”
见贾政陷入沉思,贾环又道:“如若惹得皇上不满,便是皇上不便用户部积欠之事来发落我们,却也不是没有别的由头,旁的且不,单是琏二嫂子在外放贷的事情,我回府不过几日便知道了,外人又如何不知道?”
贾政一震向他看来:“什么放贷?”
贾环诧道:“合府都知道的事,怎么父亲竟不知道吗?”
贾政一愣,继而冷哼一声,手握成拳,沉声道:“我还真是、真是娶了个贤惠的好夫人啊!”
贾政到王夫人,贾环不便开口,论理这话听都不该他听的,只道:“我们这般悄悄的还着,旁人并不知道,户部的官员也不会傻的将积欠的事到处乱,等万一有一日皇上清查此事,这便是一个为君分忧的姿态,让皇上看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