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各地收回路矿运动蓬勃高涨,列强们第一次发现,在他们面前的一直卑躬屈膝的中国人,似乎腰板直了,态度也强硬了。
天津英租界,作为英国侵华胜利的象征的租界区市政大厦戈登堂的二楼大厅内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一片喧闹喜气。
来自各国的公使、领事、参赞,以及各国在华商贾们齐聚一堂,就是为了给德璀琳庆祝55岁寿生日。
这德璀琳在天津地面上,除了李鸿章、王辰浩二人之外,就属他最有影响力了。德璀琳一生无子,生了5个“善交际、爱运动”的女儿,大女婿是他推荐给李鸿章担任旅顺海军基地工程师和帮助王辰浩训练北洋陆军的军事顾问的德商汉纳根,二女婿美国人腊克是美丰银行的经理,三女婿包尔是奥匈帝国驻天津领事,四女婿英国人纳森是英国驻广州总领事,五女婿威廉是英国的驻华使馆武官。
由于德璀琳全家显赫的地位,他的家庭在整整一代里成为天津的社交中心,而且对于清帝国有着非凡的影响力。
今次各国在领事们除了给德璀琳过生日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借着给德璀琳庆祝生日之机,彼此间探听一下各国关于清帝国这次全国各地爆发的大规模收回铁路矿权的运动的看法。
对于各国列强们来说,这次虽然有所损失,但比起他们在华崛起的巨大好处和利益,还远远不及,还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各国主动交出一部分铁路和矿权,仅仅只是为了给清政府一个交代,平衡一下民愤而已。
然而,随着路矿运动的高涨,列强们以为做出些让步就可以息事宁人了,但不曾想却愈演愈烈,照这样下去,必然会影响各国列强在华的核心利益。
俄国政府一直想挑唆各国列强同清政府的关系,眼下碰上这个机会后,俄国驻华公使库曼自然少不得一番挑唆。
库曼建议各国政府联合起来,组成干涉团向清政府总理衙门施压,要求清政府履行之前跟各国签署的条约,保障各国在华权益。
库曼的做法表面上看起来是为各国好,实际上却是在计划着孤立清政府。自清俄战争后,俄国政府展开了一系列外交活动,目的就是在国际社会上孤立清政府,给俄国创造全面军事入侵中国的机会和借口。
各国公使们眼下都被这次收回路矿运动所震惊和担忧,没有想到俄国人背后的目的,因此对于库曼的建议都纷纷表示赞同。
“清帝国海军大臣王辰浩王大人到!”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王辰浩作为天津的东道主,自然也得前来给德璀琳庆祝生日。
王辰浩三个字早就已经风靡全世界了,成为全世界家喻户晓的名字,尤其在这些各国的驻华使节和武官们的耳朵里,王辰浩三个字已经隐约成为清帝国的招牌了。
德璀琳、汉纳根二人连忙前来迎接,同王辰浩一番客套,然后引到众人面前一番介绍。
介绍不过是个过场,其实众人谁不认得王辰浩,而且也都打过交道。
“真没想到,王大人也能够前来,真是令我太高兴了。”
“德璀琳先生客气了,您为我朝做出了太多的贡献,而且您的女婿汉纳根又是我的好朋友,您过生日,与公与私我都得过来贺喜一番。”
说着,王辰浩拿出一串钥匙,递到德璀琳面前,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是?”
德璀琳露出疑问,王辰浩转身指向窗外,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福特小汽车。
众人顿时惊呼,一些女眷们已经惊叫了起来。
“王大人,这礼物也太重了!这是——这是送给我的?”
“正是!”
见王辰浩点头,德璀琳顿时满脸惊喜。对于他们这些驻华人员们来说,对于小汽车的感觉就好比清帝国官员对于黄马褂、花翎一样,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但在中国没有汽车维修厂、加油站,因此没有人会万里迢迢的运辆汽车过来。如今王辰浩送德璀琳一辆小汽车,虽然不过1000美元而已,但却比别人直接送金银现钞更令德璀琳高兴。
德璀琳真想立刻就出去试车,但却被他的五个女儿抢了先,他只好顾及身份,暂时放弃出去嗨一把的想法了。
这时,一个服务生凑过来,拖着的碟盘里摆着几个酒杯,分别乘着不同的酒水。
德璀琳拿了一杯香槟,王辰浩则拿了一杯葡萄酒,二人碰杯各自饮了一口,然后抱着笑容谈着话。
俄国公使库曼顿时走过来,目光扫向王辰浩,冷得好像直刺进骨头里面似的。
俄国在清俄战争中的失败,基本上都是眼前的这个王辰浩一手造成的,因此库曼心中恨透了王辰浩,看到王辰浩时,库曼就忍不住要发飙。
“王大人,贵国政府不遵守承诺,同我们各国签署了合约却又要公然违背,还指使贵国国民起来闹事,王大人以为呢?”
众人见库曼当即向王辰浩质问,也都想听听清帝国这个最大的实权派的态度。
王辰浩淡淡一笑,说道:“我想库曼阁下应该是问错人了,这个问题你应该去总理衙门问问更为妥切,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王辰浩拒绝回答,众人顿时失望,但库曼并不打算放过王辰浩,接着又问。
“怎么会跟您没关系?如果不是您带头抗议卢汉铁路借款合同,又怎会引发这次的全国性路矿收回运动?”
王辰浩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想起来了!卢汉铁路背后的借款方应该有贵国在内吧?”
“当然,不光是我们俄国,还有法国在内。”
王辰浩故意不提法国,但库曼却知道王辰浩的伎俩,他主动把法国带了进去。
法国公使亨利见库曼提到法国了,只好符和道:“没错!比利时银行团其实是俄法两国委托比利时国作为第三方出面的!”
王辰浩故作刚知道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样!亨利先生,你们法国人有钱这我是知道的,如果是你们法国直接出资修卢汉铁路,这我也就不反对了。可是库曼先生,你们俄国人现在还有钱修卢汉铁路吗?据我所知,俄国现在经济不景气,而且还在进行金融改革,你们自己就已经欠了法国数亿法郎了,却要给我们贷款,这不是坑人吗?”
王辰浩一句话,顿时令众人纷纷惊诧,不知道王辰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什么叫坑人?”
库曼顿时不悦。
王辰浩没搭理库曼,转身对亨利说道:“如果是贵国独资贷款给我们,那我绝对欢迎,立马支持。贵国有钱,这我信得过,贵国如果独资帮助我国修建卢汉铁路,那我双手欢迎。”
“真的?那真是多谢王大人的信任了!”
亨利见王辰浩对他和法国很是信任,又表示支持法国投资卢汉铁路,脸色顿时非常好。
实际上,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王辰浩离间俄法两国关系的一个手段而已。事实上,没有一条铁路会独资给任何一个列强国家的。即便清政府同意,其他列强也不会同意的。因此王辰浩说支持法国独资投资卢汉铁路,纯粹是说好听的,目的就是先稳住亨利,让他不和库曼穿一条裤子一起对付王辰浩。
王辰浩见亨利面露喜色,知道亨利信以为真了,于是转向库曼,说道:“我是信任法国的,但可不信任你们俄国。我们两国刚刚打了一仗,你们会那么好心帮我们修卢汉铁路?要知道卢汉铁路关系到我国的华中、华北的战略安全,让你们修的话,岂不是暴露我国的国家安全?”
库曼顿时愣住,亨利这才明白,感情是清帝国防着俄国人,这才拒绝了他们,心中顿时不再怪王辰浩搅事儿,而是怪法国政府不该和俄国人一起。
王辰浩继续说道:“再说了,你们俄国现在自己都靠着跟法国借钱度日,却要向我们贷款?这不是开玩笑吗?就算我们要借钱,可以跟法国借吗?对吧,亨利先生?”
亨利看看王辰浩,又看看库曼,顿时不知如何作答。
库曼咬牙切齿,知道亨利已经上了王辰浩的当,被王辰浩给说晕了。但他又无法找出解释的理由来,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就算你有理由,但因为你的带头抗议,不单单我们俄国损失惨重,各国也都损失不少,这你总得给个交代吧?”
王辰浩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一个人说不过就打算把其他人都拉进来。
果然,库曼的话令其他各国公使和领事们产生共鸣,纷纷等待王辰浩的解释。
王辰浩眼珠一转儿,很快计上心来,解释道:“库曼先生,你这就是挑拨了。整件事情本就是因你们俄国而起,你们俄国扩军备战,依然想着侵略我国。你们俄国没钱还要投资卢汉铁路,这不是摆明了要拖延卢汉铁路的建成吗?只要卢汉铁路建不成,中原的物资就无法运到北方,对你们俄国入侵我国北方极为有利。这就是你们的真正目的,为了挫败你们的这个阴谋,我国不得不做出防备,收回卢汉铁路承办权,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控制我国战略交通线,同时我们自己早日建成这条交通线。可以说,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你们俄国对我国贼心不死。各位公使、领事先生们,要怪就该怪他们俄国人,你们都是被俄国人牵连的。”
王辰浩所言虽然有些牵强,但各国公使、领事们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知道俄国人对中国贼心不死,因此王辰浩带头反对卢汉铁路借款合同一事就事出有因了。
“你这是毫无根据的诽谤!你要为你的话负责!”
库曼气得要命,一项冷静的他自从跟王辰浩上次谈判结束后,每当看见王辰浩时,他总是显得无法控制他的心情。
王辰浩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我当然可以负责!如果我猜错了的话,我情愿我的王字倒着写。”
王字倒着写还是王。
这些驻华公使、领事们基本上都是中国通,显然都明白的,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库曼气得要发飙,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过,他不想再看见王辰浩,于是拂袖而去。
王辰浩也不想多留,连忙以公务繁忙为由,跟德璀琳告辞。
王辰浩和库曼都走后,各国公使和领事们再次凑到一起,研究刚才王辰浩的那一番话。
英国公使窦纳乐却是始终对俄国人的一举一动保持警惕,这也是长期英俄矛盾对立的结果,对于库曼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行动,英国人都会深深的挖掘其背后的真正目的。
尽管这次收回路矿运动也损害了英国在华的部分利益,但是还不足以令英国在华整体利益伤筋动骨。窦纳乐此时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对付俄国人上面,只要是令俄国人不高兴,那就是正确的,也符合英国的战略。
此时,见王辰浩把库曼气得半死,窦纳乐非常高兴。同时,从刚才的对话中,窦纳乐明显感觉到王辰浩对俄的态度。作为清帝**事上的顶梁柱,王辰浩的态度就代表了清帝**方的态度,既然王辰浩准备跟俄国再死磕一次,这当然是英国政府所乐见的。
窦纳乐虽然对这次路矿运动感到不满,但英国政府已经电令给他,只要清政府继续保持对俄的敌视态度,那么清帝国即便做出些损害英帝国利益的事情,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影响到英国在华核心利益,那么英国政府都要求窦纳乐低调处理,尽可能避免破坏清英关系。
基于这个底线,窦纳乐此刻还得选择帮王辰浩说话。
“诸位,这次损失惨重的应该是俄国人。他们在黑龙江和蒙古的两座大金矿都被收了回去,我想俄国政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大家也都知道,清政府和俄国刚刚结束一场战争,俄国败了,中国人自然要向俄国下手。但这跟我们可没关系。”
“怎么跟我们就没关系呢?我们也损失了一些铁路修建权,一些煤矿、铁矿被收回了!”
各国公使、领事们纷纷不解的问,质疑窦纳乐的话。
“诸位,听我说。”
窦纳乐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其实也都心知肚明,修建铁路的事情各国政府都没有正式批准,每条铁路都关系到我们各国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修的。清政府收回去也就收了,不会给我们造成利益损害,等到我们各国政府达成一致后,再向清政府提出请求也不迟,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中国老百姓对抗呢?那肯定不是明智之举。”
“就算放弃了铁路,可我们的那些煤矿、铁矿怎么办?清政府会不会强行收回去?”
众人不再铁路上计较了,但在煤矿、铁矿问题上再次提出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诸位听我说!”
一直冷眼旁观的德璀琳见窦纳乐决心维护清政府,因此他才出言帮忙。
“诸位,其实我们应该感谢清政府把我们的煤矿、铁矿赎买回去!”
“什么?”
众人顿时惊诧万分的看着德璀琳,如果不是德璀琳德高望重,他们估计第一时间就要爆豆了。
只听德璀琳继续说道:“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王辰浩在天津的那个工业基地吗?”
美国公使田贝问道:“您是说那个京津唐工业基地?的确规模浩大,几乎囊括了一个工业国家所必须的全部产业。”
众人纷纷点头,德璀琳说道:“不说别的,就说王辰浩的那个直隶钢铁公司吧!要知道这个钢铁公司的技术团队可是世界第一的钢铁公司美国卡内基钢铁公司的技术团队,以王辰浩的财力,这个直隶钢铁公司有了这支技术团队之后,很快就会成为和卡内基钢铁公司一样强大。强大后的直隶钢铁公司,将垄断中国的钢铁生产制造,我们的钢铁将无法在中国跟其竞争。更重要的是,迁安、开滦地区蕴藏着庞大的铁矿石和煤矿,随着直隶钢铁公司的强大起来,这两个地方的铁矿石和煤炭资源将满足中国各地的所需,到那时你们各国在华开设的铁矿、煤矿将无法竞争,而且会赔的你们破产。与其等到破产,不如现在就以好价钱卖个清政府或者中国民间老百姓。各位以为我说的对否?”
德国公使绅柯当即点头道:“德璀琳先生所言甚是,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环节呢?”
窦纳乐向德璀琳投去赞赏的目光,接着说道:“诸位,或许你们会以为你们对当地的官员有着足够的影响力。你们会以为你们的铁矿、煤炭可以继续卖给他们使用,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王辰浩的势力非常强大,作为本土势力,你们以为当地官员会听你们外人的还是听他王辰浩的。”
田贝当即说道:“这还用说,他们当然得给王辰浩的面子了!”
窦纳乐点点头,道:“所以说,与其将来赔的破产,不如趁着现在清政府还好说话的机会,以一个好价钱卖出去。即安抚了清政府和中国老百姓,又保存了我们的利益。而且,以我对清政府的了解,这次如果我们表达出善意来,清政府会感激我们的,以后我们有什么要求,都会好说话一些。”
德璀琳补充道:“我们其实应该调整对华心态了!现在的清帝国不再是不堪一击的了,他们取得了对俄战争的胜利,有着强大的海陆军,这个柿子不再那么好捏了,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清政府总是好面子的,我们只需要去迎合他们,就可以比强硬对待他们获得更大的好处。”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德璀琳和窦纳乐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