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刻作为弃教从政号称要为民办事的热血有志青年兼知学者孟岗来说，有点说不出口来的小郁闷。

　　孟家通过了省里的关系渠道，为孟岗打通了从政的通道，他去年就通过了公务员考试，解决了公务员的编制。为了进一步拓宽上升通道，孟家的关系建议孟岗放下去挂职，这样有助于他尽快从正科级跨越为副处级。否则，以他初入仕途的年纪和资历，他要在省直机关上熬上三五年才能解决副处级，尤其是实职。

　　所以就放在了本市。

　　这一次省里一共安排下来十三名年轻后备挂职干部，其中，以孟岗的简历和才识为最耀眼。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省内一流大学的青年学者，名门之后，各种光环等身。孟岗本来是有点傲气和底气的，觉得以自己的底蕴，在本市市直机关实权部门挂职锻炼一两年，有了基层锻炼的经历，然后返回省里提拔就顺理成章了。

　　但孟岗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反倒成了他的束缚。

　　他的经历和现状引起了市委书记蒋雪峰的关注，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幸运，但对于孟岗来说，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了。蒋雪峰突然想起自己挂包的青石乡正在推进乡镇机构改革，而这位年轻学者出身的干部又学有所专、在此方面颇有建树、也有研究成果，就动了放在青石乡的念头。

　　蒋雪峰安排市委组织部的人专门找孟岗谈话。

　　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冠冕堂皇地讲了一通年轻干部在基层、在艰苦一线挂职锻炼的光辉理论，又再三强调他学有所长、正是基层推进乡镇机构改革所必需和急需的人才。这么说起来，孟岗就有点心动，然后一时热血冲头，就答应组织部接受统一安排。

　　但过了几个小时，孟岗就后悔了。他跟家里通了电话，母亲把他骂了一顿。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组织部已经将他的组织关系和人事关系转到了安化县委组织部，而提名他为安化县青石乡乡长的组织任命也正在安化县走程序，不可挽回。根据关系给孟家的反馈，哪怕是这次的组织安排是错的，孟岗也必须到任到岗然后再想办法。反过来说，关系也劝说孟家，这也未必是坏事，在基层尤其是市委书记亲自挂包的扶贫典型乡镇干行政一把手，对孟岗将来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孟岗的母亲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就认了。

　　孟岗是随后才知道要去的乡镇是青石乡，而这个乡镇的一把手是刚刚认识的艾零。孟岗心里这个悔啊，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他看不起的一个人，尤其是还属情敌，居然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孟岗的心情之复杂之郁闷可想而知。但后来孟岗突然想到，自己反正是一个挂职干部，又是省里来的，也没指望在安化县打好基础，只要能混一混资历就好，根本就不用惧怕艾零。

　　想到这里，孟岗反倒是心平气和了。

　　艾零给冯晓婷打了电话，冯晓婷非常吃惊：“你说什么？孟岗？孟岗去乡里给你搭班子？这有点乱来啊！”

　　在很多人看来，一个没有基层经验和任何管理经验的初入仕途者，是一个乡干乡长，有点不太合理。但对于蒋雪峰而言，他只是想要发挥孟岗所长，协助艾零抓好本次机构改革，做个成功的试点。至于乡里的日常工作，有艾零在，蒋雪峰认为也不会出问题。

　　艾零苦笑：“市里安排，据说是蒋书记亲自点将，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据说是安排他去协助我抓乡镇机构改革的，据说孟岗在这方面还有什么研究成果？”

　　冯晓婷撇了撇嘴：“他那算什么研究成果啊？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从网上拼凑来的资料，然后跟地方打了打交道，就炮制出一个课题来，套了几十万的研究经费。”

　　“反正无论如何，等他来了再说。若是和平共处一起做点事情那是最好，若是故意来给我捣乱，我可不管是谁的关系。”艾零虽然声音平静，但隐藏着一分冷漠。

　　冯晓婷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母亲宗玉芝安排的，目的就是让孟岗跟艾零博弈，但这事跟冯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冯晓婷打回电话去，得到了爷爷冯元海的坚决答复，心下也觉得有些郁闷。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让艾零和孟岗碰到一起，想要不出事都很难。冯晓婷一想就头大如斗。

　　……

　　何玲被调离了，任县府办主任兼县扶贫办主任。在乡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而乡里要来一个省里来的挂职干部、据说还是官二代的小道消息也旋即在乡里传开。

　　翌日上午，县委组织部要送孟岗到任。而在此之前，郭海给艾零打了电话，通知艾零，经县委常委会紧急研究决定，将青石乡的党委副书记、副乡长李贺与红旗镇的资深副镇长段刚调换，任命段刚为青石乡党委副书记、副乡长（兼任人大主席团主席，正科级）。

　　艾零心下道：这个括号中的正科级解释实在是妙啊，此人要是用的好，必然是牵制孟岗的一把利剑。

　　但艾零对段刚不了解。

　　想起这个，艾零就给还在省委党校培训学习的冯晓婷打了电话：“晓婷啊，你们红旗镇有个副镇长叫段刚的，你熟悉不？这人咋样？”

　　冯晓婷讶然：“这人老奸巨猾，应该是郭书记的人。据说跟郭书记走得很近。对了，你突然问他干嘛？”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他跟李贺两个人对调了，他来乡里干副书记、副乡长，据说还要带一个括号，正科级待遇。”

　　冯晓婷沉默了片刻：“这人很圆滑，但是很难承担责任。你跟他相处，要动点心思。”

　　艾零苦笑无语，心道如果来了这么一个人，那非但无法牵制孟岗，还成为自己额外的负担。自己这一次主动要求，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好在李贺被调走，也算是去了一个无形的隐患。

　　十点十分。

　　组织部来了一个副部长，带着组织部的两个人，送孟岗到任。

　　孟岗昂首挺胸走进青石乡的会议室，看上去神采飞扬。此人相貌英俊，身材修长，衣着体面，卖相自然是极佳的。会场上掌声响起来，孟岗面带微笑举止大方，实际上心里只在暗暗骂娘。自打进山之后，他就失望透顶了，而到了青石乡之后，看看乡里几乎没有的基础建设设施和近乎一穷二白的乡镇面貌，尤其是眼前这栋乡政府破破烂烂的四层办公楼，到处透风撒气，这种恶劣的生活和办公环境，比他想象中的要差太多太多了。

　　尼玛果然是省级贫困乡啊。

　　但到了这个份上，孟岗只能咬牙坚持了。哪怕是上战场，也不能临阵脱逃啊，这会给他和孟家带来洗刷不掉的耻辱，一辈子背负在身。

　　让乡里人吃惊的是，一起来的不但是孟岗，还有一个段刚。因为段刚是山下红旗镇的副镇长，乡里不少人都认识他。这让很多人都觉得县里对乡里班子调整的力度有点大。实际上是调走了乡长何玲，又抽走了排列第三位的副书记副乡长李贺。除了一把手没动之外，二、三把手统统变动，这在官场上来说是不小的变动了。

　　组织部的人宣布完县委的红头文件，就撤了。

　　孟岗任青石乡党委副书记、提名为乡长人选。段刚任乡党委副书记，提名为副乡长人选，同时兼任乡人大主席团主席（正科级），班子里列第三。

　　艾零主持下一阶段的会议。

　　他神色严肃凛然道：“同志们，今天县委对我们乡党委政府班子进行了重新调整，何玲同志被调任县府办主任、县扶贫办主任，对于县委的决定，我们坚决服从，贯彻落实！”

　　有些官话和套话是必须要说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何玲同志在乡里工作多年，为咱们乡的改革发展、扶贫攻坚，付出了辛勤汗水，做出了卓越贡献。我们很舍不得何玲同志，但是，组织上另有任命，何玲同志要去更重要的岗位上为党和人民做贡献，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何玲同志讲几句话！”

　　官话是官话，套话归套话，但接下来的掌声雷动，说明了何玲在乡里的人气和威信。

　　何玲眼含热泪，起身来向台下深鞠一躬，台下掌声经久不息，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同志们，我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只能说一句话：感谢过去同志们对我工作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继续在艾书记的带领下，把乡里的工作抓好，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全乡人民脱贫致富，摘掉贫困乡的帽子！”

　　何玲本来准备了十分钟的发言，但因为情绪激动，她也说不下去了。

　　本来按照常规，应该是先欢迎到任的干部，再欢送离任的干部。艾零反过来先欢送何玲和李贺，再迎接孟岗和段刚，段刚是无所谓，孟岗心里却很不爽，但嘴上又说不出口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