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给张制锦斥责, 忙往后躲在了七宝身后。
同春本正担心地看着七宝, 听洛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却不由掩口而笑。
洛尘瞧见同春笑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便也狗胆包天地随着笑了。
这会儿赵琝走了过来,他瞧瞧七宝,见她身上虽沾着些许尘灰, 幸而并没有受伤。
又看向张制锦,对方却向着他拱手道:“世子。”
赵琝淡淡地说:“侍郎大人,真巧。”
张制锦明知道他已经听见了洛尘方才那句话, 仍是面不改色地说道:“世子好兴致。这是行猎吗?”
赵琝道:“是七妹妹想要出来逛逛,我才陪着的。”
张制锦瞄了七宝一眼。
七宝昨夜整晚担惊受怕,生恐一觉醒来发现张制锦血肉模糊地躺在草料房里, 旁边还有一只同样血肉模糊的小鹿。
方才因听见有血迹, 更加悬心,才不顾一切下山坡去找, 如今见他好端端的,又是放心, 又略有点委屈。
这会儿见他无碍,正想要上车去, 赵琝却已经走了过来。
赵琝的声音有奇异的温和:“七妹妹,你方才实在太冒险了,有没有受伤?”
七宝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方才在底下发现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给捕兽夹子夹住了动弹不得。”
七宝这才留心:“真的吗?小狐狸怎么样了?”
“我已经把它救了出来, 又叫人给它敷了药。”
正在这会儿,几个侍卫上来,回说那狐狸已经走了。
七宝细看赵琝,心中诧异赵琝真的竟变了性子。她心里喜欢,便向着他莞尔一笑:“世子哥哥,你今儿做了一件好事啊。”
这一声“世子哥哥”,却并没有掺杂别的在内。
赵琝当然听了出来,又见七宝笑面如花,一时浑身血热起来:“你让我少杀生多积德,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七妹妹,咱们出来半天了,想必你也累乏了,加上方才受惊,不如我陪你回庄子上好么?”
七宝才要答应,突然察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她抬头看时,正对上张制锦冷冽的眼神。
七宝呆了呆,却问:“大人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吗?”
她鼓足勇气跟他的目光对视,眼神中流露出祈求之色。
张制锦之前见她跟赵琝在一块儿,心中已经有三分不喜欢,听了两人对话,已经到了七分。
再加上前日所见,简直快要十分的不悦了。
他心中生恼,只想要转身离开,可又无法放下那口气。
此刻忽地看七宝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无法出声。
洛尘立刻瞧了出来,忙不失时机地说:“那是当然要一块儿回去的了,我们赶了一路还没吃饭呢,都要饿坏了。”
***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苗家庄,正是晌午时分。
苗舅舅见张侍郎也一块儿来了,大为欣喜,忙叫庄丁们杀牲口烧饭,准备盛宴款待两位贵宾。
赵琝兴致很不高,略吃了两杯酒,意兴阑珊地退席了。
苗舅舅壮胆道:“张侍郎今日可要回京了吗?”
张制锦说是,苗舅舅便道:“侍郎大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请说无妨。”
苗舅舅才忙说道:“我妹妹跟外甥女儿在这里住了有几天了,也该回京城去了,只是老太太舍不得,就多留了他们几日,今儿国公府派了人来催问,正好跟老太太商议了,明儿他们就启程回去。所以我想……今儿晚上不如大人就留在我们这庄院内,明儿再回京如何?一路上也好做个陪伴。”
张制锦道:“康王世子殿下不是在么?”
苗舅舅道:“您有所不知,今儿世子本是要回京的,不知为什么……又跟着外甥女出去打猎了。方才我也没来得及问,不知道世子是要待会儿启程呢,还是要等明日,为防万一,我就先跟侍郎大人说好了。”
张制锦略一沉吟:“既然如此,那我就明日回京便是。”
苗舅舅大喜,忙又道谢。
于是苗家即刻安排张制锦的下榻之处,吃了中饭,苗舅舅亲自引着他去歇息的院落。
张制锦到了居所,突然醒悟洛尘不在跟前儿,他便回头问侍卫马武:“洛尘呢?”
马武道:“回大人,他说是去吃饭了。您要叫他,我就去把他找回来。”
张制锦哼了声:“不用了。”
苗家自有派来的使唤仆人,张制锦洗了手脸,又有仆人送了茶上来。
张制锦望着那袅袅地烟气,忽然听到外头马武说:“你还知道回来,你去哪里吃饭了?用了这么长时间,总不会是特回京吃去了吧。”
却不等洛尘回答,又诧异地问:“这是……”
张制锦不以为意,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口,就见七宝气喘着从门口跑了进来。
他的手不禁微微一颤,茶水就如惊涛拍岸似的在杯沿上晃了晃,几乎冲了出来。
七宝见他在桌边端坐,便愣愣地站在了门口,似乎不知要上前还是退出去。
张制锦不动声色地把茶杯放下:“你怎么又来了。”
七宝听了,才挪前了几步,小声问道:“大人,您什么时候回京?”
原来七宝在后宅,并不知道苗舅舅跟张制锦商议的事。
张制锦却也料到了,他看一眼七宝,故意不说实情,只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七宝忙说:“大人,你要是回京的话,不要自己启程,世子也在这里,你就跟世子一块儿作伴回去吧。”
张制锦皱眉:“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世子一块儿,难道我不认路?”
七宝见他好像不肯答应,十分心焦。张制锦打量着她不安的神情,突然想起今日在山坡上所见。
张制锦冷冷哼道:“你什么时候跟世子好到这种地步了?竟还跟他一块儿出游,难道你忘了他先前对你做的那些事了?”
七宝当然不能解释自己是为了找他。于是只说:“世子说了他不会再做坏事,我们已经说好了,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了。”
张制锦听见自己磨牙的声响:“你倒是个心胸宽广、拿不起却放得下的人。”
七宝只在意前一句了,后面那句却大意忽略了,便讷讷地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嘛。”
“住口!”张制锦难以克制自己的不悦。
七宝吓得一颤,本能地往后退了步。
张制锦紧紧地瞪着她:“假如他没有变,或者像是以前一样,故技重施的对你……你以为每次你都那么好运?如果你在他手里失了身……”
七宝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是给吓傻了,还是如何。
张制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突然说了那一句,皱皱眉:“总之,你已经跟我订了亲,以后行事规矩些,要知道如果真的出了事,后悔可就晚了。”
七宝却突然说道:“要是我、我失了身那怎么样呢?”
张制锦的心狠狠地一颤:“你说什么?!”
七宝像是醒悟了似的,忙摇头。
张制锦却已经起身走到她跟前:“你刚才为何那么说?”
七宝紧张的口干舌燥:“我、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种话,也是能够随便问出口的?”张制锦盯着她,“你总不会……”
他的心突然跳快了些,惊疑地望着七宝。
七宝问:“总不会什么?”
张制锦看着她清澈不染尘的眸子,懵懂无邪的神色,此刻突然想起静王赵雍说过的一句话。
“没,”张制锦回身,深深呼吸:“以后不许再口没遮拦地胡言乱语。”
七宝低下头,想了会儿才又想起来意:“那您答应我吗?”
“答应你什么?”
“回京的话跟世子一块儿啊。”
“不。”
“大人!”七宝上前一步,仰头盯着张制锦。
他终于又瞥了她一眼:“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我跟他同行。”
七宝的心底又出现那张满布血污的脸:“我……”
她略微迟疑:“我听说,这周围有很凶恶的贼人出没,所以……”
张制锦心中狠狠地一惊:“所以,你是怕我出什么意外?”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突然间又想起在山坡上的时候,七宝奋不顾身的模样。
他握住七宝的肩膀:“之前你为什么突然要跟着世子出去打猎?”
这个七宝却不敢说了,毕竟他不同一般人,说的越多,他自己猜到的就越多。
而七宝不想告诉他自己做梦的实情。
可就算七宝没有开口,张制锦仍是说道:“你是怕我已经出了事,所以才央求世子跟你一块儿出去,实际是去找我的?”
七宝知道他机警过人,却想不到他的心思转的这样快,她想要摇头否认,但却又无法动弹。
只是脸色早已经变得雪白。
张制锦盯着她,眼中泛出了一抹温柔的淡淡笑意:“真的?”
七宝仍是不肯回答,可眼圈却泛了红,跟如雪的肤色映衬,越发地惹人怜惜。
“你这丫头,”张制锦目不转瞬地望着面前的人,“是在担心我?”
七宝眨了眨眼,泪已经不由分说地从脸颊边上滚落下来。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弱吗?会给什么毛贼伤着?”他却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地说了这句。
“不、不是……”七宝低低地回答。
眼中泪水未干,长睫也随着湿润,就像是三月的梨花雨。
张制锦心中叹了声,喉头一动,手顺着她的肩头往下,在纤腰上轻轻揽住。
在回神之前,人已经俯身低头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缱绻缠绵,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因为他用了十万分的克制。
***
就在七宝跟张制锦说话之时,门外,马武问洛尘:“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主子跟人吃酒,你就趁机跑的无影无踪。之前在路上,竟敢还多嘴。”
洛尘知道他说的是泄露了张制锦绕路一事,便笑道:“哥哥,论起武功来我自然是不如你,但论起懂九爷的心思,只怕我比你多懂的不止一点半点呢。”
“哦?你懂什么?”
“我懂咱们九爷,对七姑娘是个外冷内热的。先前还多亏了我多嘴那句呢。”
马武啐道:“你又胡说了。”
“我可不是胡说,”洛尘得意地抱着手臂,笑道:“我知道的事儿,也未必都全告诉哥哥你,横竖哥哥也是聪明人,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马武看着他洋洋自得的样子:“我现在也是明白的。”
“你怎么明白?”
“我明白你看上了七姑娘身边儿那个丫头,一看到人家,就像是猫见了鱼。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洛尘一想到同春,果然像是猫想鱼一样口水如涌。
他急忙抬手擦了擦嘴角,又说道:“同春姐姐我自然是喜欢的。等以后七姑娘进了咱们府门,我自然求了恩典,到时候把她娶过来。”
马武笑道:“好的很,这话若是给九爷听见,看不打扁了你。”
洛尘道:“九爷舍不得我,我毕竟也是左膀右臂呢。”
洛尘说到这儿,往内扫了一眼,却听里头鸦雀无声。
马武敛了笑:“你太大胆,怎么把七姑娘就领了来?九爷是个规矩人,你可别惹恼了他。”
洛尘笑道:“九爷对别人是最规矩的,可是这些对七姑娘不管用。”
马武横他一眼,显然不想理会。
洛尘便笑嘻嘻说道:“哥哥,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会儿。”
马武问他去哪里,洛尘道:“横竖是在这庄子里就是了。”
马武猜他又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去找同春,但听着里屋并无动静,便只说:“你不要耽搁太久了!”
洛尘欢天喜地的去了。
马武见他走了,心中徘徊片刻,大着胆子往前一步,凝神静听,只隐约听张制锦的声音道:“那他怎么会来?”
马武只听了这句,心头一紧,不敢再听,就又悄悄地退后。
这会儿在屋内,张制锦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却仍是不舍得放开手。
于是抱起七宝,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张制锦垂眸正问:“我可不信世子是为什么打猎而来。”
七宝仍是不敢面对他,又因方才的亲吻,脸已红透。
于是只低着头望着他腰间的佩玉:“世子他、他真的没有歹意,他昨儿还特意跟我示好呢。”
张制锦惊奇:“示好?”
“是啊,他……”七宝眼珠转动,终于说道:“我想他是因为知道我、跟大人订了亲,他觉着大人厉害,很不敢得罪,所以才特意来示好,怕我以后会……针对他之类的。”
“是吗?”张制锦扬眉。
七宝望着张制锦不见喜怒的脸色,心里想起上回他说“别在我跟前说另一个男人厉害”,之类的话。
那……总归说他最厉害就是了。
七宝便口灿莲花地说道:“当然,这自然是因为大人最厉害的缘故。”
张制锦忍不住笑。
他明明知道七宝在敷衍胡说,但却不知怎么,很喜欢她这样信口开河胡乱吹捧的模样。
大手在她的背上往下,在纤腰上轻轻地一握。
她来的大概匆忙,竟没有穿披风,只外罩着一件过膝的粉缎狐腋比甲,里头珍珠白的小袄子。
张制锦的掌心摩挲着那水滑的缎面,起初还觉着她穿的少容易着凉,如今倒觉着她穿的太多了。
七宝未曾留意别的,只细见他脸上终于开恩似的露出一抹笑容,那一直高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平了些。
察觉他手上有些用力,便又忐忑地回头看了眼那正有些蠢动的手掌。
按照她的经验,这个姿势委实有点危险。
但是仗着这是在苗家庄,而且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会肆无忌惮做坏事的。
而且……
比起他冷然不肯理人的样子,兴许、还是现在的他最好吧。
七宝眼前又掠过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他站在巷口冷冷凝视自己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一想起来他仿佛拒人千里冷酷无情的姿态,心里就隐隐地作痛。
可是一想到“心”,却又让七宝想起另外一件事。
“大人……”七宝连连吞了两口唾沫,才说:“我、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嗯?”张制锦望着她脸上泛起的晕红,突然又有点心猿意马。
“我、我想……”七宝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慢慢地描过她的唇,因为方才被吻过的缘故,唇瓣的颜色格外嫣红,就像是熟透了的樱桃。
不见她还算了,怎么一旦相处,就有些难以自制。
就像是神魂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不由自主。
他只得暗中苦苦调息,面上却流露不耐烦之色:“想怎么样?说就是了。”
七宝看一眼他,又迅速将目光挪开,最后生若蚊呐的问道:“大人,你身上、有没有伤?”
张制锦很意外:“说什么?”
七宝看向他的胸口,轻声问道:“大人、没有受过什么伤吗?”
张制锦瞧着她的目光,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里?”
七宝点点头,张制锦眼中惊讶之色一掠而过。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张制锦轻笑:“你想知道?”
“嗯!”
张制锦笑道:“那……你自己来看。”
他是故意戏谑,本是吃定了七宝不敢。
不料话音刚落,七宝迟疑地问:“真的吗?”
她只稍微犹豫了片刻,就伸出小手探向他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二更君会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