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制锦同七宝在城楼上观景的时候, 城楼底下, 同春跟洛尘两个并肩站在马车旁边, 同春仰头呆呆地看着楼上的两人,洛尘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直到看到张制锦将七宝拢入怀中, 同春便不敢再看,忙转过身来。
此刻仍有烟花此起彼伏,同春只管打量, 只觉着目眩神迷,如梦如幻,不禁叹道:“真好看, 没想到大人这样有心……”
却听耳畔洛尘说:“我没骗姐姐吧?”
原来洛尘不知不觉走近了她身边,几乎靠近她耳畔低语了这句。
同春这会儿心旌神驰,加上头顶上烟花绽放, 绚丽无比, 竟也并不十分在意洛尘的目光了,只低低地说道:“你站远些, 给人看见了不像话。”
洛尘喉头一动,越发大着胆子, 悄悄地伸手把同春的手握住:“不打紧,大家都在看花儿呢……”
同春本要将手抽回来, 然而心底仍烙印着方才惊鸿一瞥、城楼上七宝跟张制锦的旖旎情态,同春的心中轻轻地一声叹息,只说道:“不要胡闹。”
洛尘大胆地握着她的手,耳畔听着一声声烟花的响动, 自己的心也好像漫天绽放的烟花一样,也随之心花盛放。
“姐姐,”洛尘有些口干舌燥,说道:“等过两天,我悄悄地跟少奶奶求一求,让她把你许给我好不好?”
同春听了这句,才猛地醒悟过来,忙把手抽回来,低头道:“别胡说。”
洛尘忙道:“怎么是胡说呢?姐姐难道不中意我?”
同春回头,似恼非恼地瞪了他一眼。
洛尘求道:“好姐姐,又不用你出面,只要你松一松口,我也有胆子去求呀?”
这夜,只等烟火停歇,张制锦方握着七宝的手,带着她下了城楼,亲自送到马车边上。
又对她说道:“我晚上还有事,不能陪你了,你自个儿回去早些安歇。”
七宝忙点头:“知道了。……大人记得吃饭,留意身子。”
张制锦笑笑,将她抱上马车:“去吧。”
洛尘忙又亲自随着马车,送了车驾自回到张府。
等回到张府的时候,已经将到亥时了,老诰命等早就安歇。
七宝带了同春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正秀儿跟巧儿在里头坐着等候,见她们回来,忙迎着。
秀儿又说道:“姐姐陪着姑娘去哪里了?你们可看见方才的热闹了没有?”
同春问:“什么热闹?”
秀儿道:“外头不知是什么人家放了好长时候的烟火,我们在屋檐底下看了半天,好看极了。”
七宝回头,笑吟吟地不做声。
同春也不露痕迹,只笑着说道:“看见了,果然是极好的。”
巧儿又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永宁侯府放的呢?毕竟今儿是他们老太太的寿。”
同春才说:“这烟火应该是为了祝寿,只不过……是不是永宁侯府放的,那可就不知道了。”说话之间就向着七宝眨了眨眼。
七宝哈哈笑着,说道:“快不要乱猜了,准备洗澡水,洗了好睡觉了。”
于是小丫头们各自忙碌,七宝沐浴过后,安安稳稳地卧在床上,想到今日种种情形,一时兴奋的睡不着。
同春听到她在里头翻来覆去,便走到跟前儿看了一眼,笑道:“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七宝一翻身,往外看了看,见床前没有别人,她便问道:“同春,你说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同春笑道:“我又不是大人,怎会知道呢。”
七宝叹了声:“我原本以为他不记得呢,没想到竟悄无声息弄的这样阵势。”她想着张制锦的心意,以及两人在城楼上种种,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滚热。
同春见她脸上红霞一般,抿嘴笑道:“可见大人心里很有姑娘呢,先前洛尘跟我说,我还不信,今晚上亲眼见了才知道。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大人做不到的。”
七宝喜欢的打了个滚儿。
这一夜七宝很晚才睡了,次日早晨起身,自然先去给张老诰命请安,张府的众女眷们都在,不免说起昨晚上的烟花火来,有人也猜是不是永宁侯府所为。
张老诰命道:“未必是裴家的手笔,永宁侯虽是孝子,但只怕不会做这种张扬过分的事。”
大太太吴氏夫人说道:“到底不知道是谁家所为,白天听说在每个坊的十字街都有粥棚也就罢了,晚上又弄得整个城都轰动,总不成是王爷、郡王之类的?”
老诰命道:“这更不能,天子脚下,哪个王爷敢如此招摇?”
二太太王氏笑道:“那兴许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富之家故意无知炫耀?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来历,要是有头脸的,昨儿在永宁侯府那么多太太奶奶们,怎会一个都不知道。”
吴氏说道:“这话不对,如果只是没有根基的富豪之家所为,那昨晚上五城兵马司的人难道都不管吗?怎会让他们如此轰动,可见这背后行事的人大有来历,必然一早就疏通了各方各面,这才做的有条不紊的。这人的来头只怕不凡。”
大家说来说去,都猜不到。七宝低着头,一声不响,只尽力忍着嘴角的笑。
忽然李云容说道:“也许这人只是不想透露姓名罢了,毕竟京城内卧虎藏龙的人也多,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七宝无意看她一眼,不料李云容正含笑也扫向她,目光一碰,七宝便又低了头。
众人正在说笑,突然外头有个丫鬟匆匆走进来,在张老诰命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诰命脸色一变,两道锐利的目光蓦地便扫向七宝身上。
其他众人不知何事,只听老诰命声音带寒说道:“你们先散了吧,七宝留下来,我有话问你。”
大家诧异,却都起身缓缓退了。
七宝已知不妥,早站起身来。
只听老诰命肃然缓声说道:“方才有人来说,如今外头到处都在传,说昨儿街头舍粥的人,竟是锦哥儿,你可知道……这话是真的么?”
七宝没想到老诰命这么快知道了,因低着头回答:“回老太太,的确是夫君。”
老诰命整个人一震:“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竟还瞒着我?”
七宝忙道:“不是故意要瞒着您老人家的,只是我也是昨儿晚上才知道的。又不敢随意乱说……”
老诰命双目圆睁,呆怔问道:“这么说,昨晚上那些烟花,难不成也是他?”
七宝回答:“是。”
老诰命头晕目眩,几乎往后跌了回去:“荒唐,糊涂!他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七宝忙道:“您老人家息怒。”
此刻屋内并没有别的人,只有张老诰命的贴身大丫鬟洪儿站在身后,见状忙过来给她抚胸顺气。
老诰命喘了口气,眉头紧锁:“去,立刻把他给我叫回来!”
洪儿看一眼七宝,忙悄声说道:“您老人家先消消气,这会子叫九爷回来做什么呢?他昨晚上还没回府呢,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为了这点子事把人闹回来也是不妥。”
张老诰命虽知道她说的有理,但心中气急:“这点子事?昨晚上那场轰轰烈烈的,整个京城的人都惊动了,他竟然有能耐做的出来!竟还是为了她!如今京内已经渐渐地传开了,叫别人听了,怎么说他,怎么说咱们张府,他这竟是想要‘烽火戏诸侯’,丧德败行起来不成?”
昨晚上七宝就担心,等张老诰命知道后一定会不乐意。
只是七宝想的毕竟简单,她只觉着太过挥霍奢侈了。
却没想到老诰命的想法果然比她“高明”的不少,竟然想到了张制锦“玩物丧志”,还以周幽王为了妖妃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张老诰命因为一时拘不来张制锦,便又瞪向七宝说道:“你老老实实地说,他做这些事,你事先知不知情,或者……是不是你故意求他这么做的?”
七宝忙说道:“我事先真的丝毫不知道。那天还说没工夫去侯府,更一个字也没提过,我还以为他不知道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又怕搅扰了他的正经公事,所以也没跟他提,直到昨晚上……才知道的。”
老诰命气往上撞,咳嗽连声:“罢了罢了,也算是张家家门不幸,红颜祸水!”
七宝听到这里,很觉刺耳,只是毕竟是长辈,终不成要跟她犟嘴?就只低着头不言语。
洪儿劝道:“老太太别只管上火,咱们虽然才知道,可这都是九爷筹划的,九爷原本不是个轻狂的人,他既然能这么做,自然是能有本事能掌握的……”
张老诰命只管愤怒地盯着七宝,她虽然对张制锦很是不满,但一想到张制锦做这些事,自然都是为了七宝,而那是前途无量的亲孙儿,所以这腔怒火便变本加厉地落在七宝身上。
听了洪儿的话,老诰命兀自咬牙道:“他原先的确并不轻狂无度,但现在已经跟先前不同了。如今他悄然不闻、自作主张的做出这些事来,以后还能干出什么来,谁又知道!为了一个妇人,弄的满城风雨……这岂是一个君子能臣所为的行径?他这简直是要自毁前程!”
洪儿见老诰命的怒气前所未有,一时不敢再劝了。
七宝听到这里,便说道:“老太太息怒,这次也是没有法子,谁也没预料到,以后、以后我会劝谏夫君,不让他再做这些事了。”
张老诰命冷笑:“以后?哼……他可真会听你的话啊。”
七宝说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劝谏夫君的,而且我想夫君之所以这样做,多半是因为我才进府,以后兴许就不会这么轰闹了。”
老诰命喝道:“你还敢说?!”
七宝忙又低下头。
张老诰命气怒不休,却又想不到别的法子,便只先说:“你回房去,好好地把《女诫》《女则》各自抄写三遍!”
七宝最厌烦抄写,何况居然是抄那种东西,一时吃惊。
洪儿却忙回头向着她挤挤眼睛。
张老诰命已经说道:“怎么,你还不乐意?”
七宝忙说道:“我听老太太的就是了。”
张老诰命定了定神,才说道:“昨儿他为了你那样,你自然得意非常。但是你别忘了,锦哥儿是朝中重臣,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先前他进了吏部,进行改制,不知道多少人对他不满,明着暗着想找他的差错,如今他为了你这样奢靡浪费,张扬招摇的,只怕人家不弹劾他吗?只怕为了你一时的得意,葬送了他的大好前程!”
七宝虽然听老太太说的严重有些害怕,但想到昨晚上张制锦并没提别的,所以并不十分慌张。何况假如真的“葬送了他的大好前程”,那么自己还有嫁妆呢,不愁养不起他,且昨晚他也答应了。
七宝心里虽这样想,面上仍是做出难过的样子,说道:“老太太说的是,我知道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规规矩矩的。”
张老诰命斥责了一番后,便叫她回去闭门思过。
七宝离开上房,外头大太太跟二太太都离开了,只有李云容跟宋氏还在,见她出来,两人脸色各异。
宋氏先问道:“昨儿舍粥舍米的,真的是锦哥儿?”
七宝点点头:“是。”
“他……”宋氏张了张口,因为太过震惊,竟不知要说什么。
李云容却并无愕然之色,只微笑道:“我想呢,这京城内有本事做出这些事来的,也没有几个人。”
七宝说道:“太太,四奶奶,老太太不高兴罚我呢,我先回房去了。”
李云容又在她肩头轻轻地一按,温声说道:“你先回去吧,等老太太气消了就好了。我们也会在旁边劝着的。”
七宝点点头,带了同春去了。
往回走的路上,同春就问老太太如何为难,七宝说道:“没什么,只是抄《女则》《女诫》,当练字就是了。”
正说着,前方却见张岩张良,并张琼瑶三人走来,张良一看见她,早加快步子奔到跟前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婶子,我们正要找你呢,如何他们说昨儿街头那舍粥米的、以及晚上放烟火的,是九叔的手笔呢?你快告诉我们,到底是不是?”
七宝笑道:“是。”
张良已经拍掌笑起来:“果然!我们听说都给惊呆了,还不敢相信呢,九叔可真是有通天之能,又有泼天的胆量,这也能做出来。”
这会儿张岩跟张琼瑶也走了过来,张岩笑问道:“小婶子先前可知道吗?”
七宝摇头。
张良道:“可见九叔是极有心的人。这叫做‘谋定后动’,出人意料。若事先说了岂不是不觉着惊喜了?”
这会儿同春说道:“姑娘们还在这里乐呢,方才老太太把少奶奶训斥了一番。”
张良吃了一惊,连忙问:“怎么了?”
七宝淡淡说:“没什么,只是老太太不喜欢九爷张扬罢了。”
张良跟张岩面面相觑,既然是张老诰命的话,倒是不便置评了。这会儿张琼瑶小声说道:“其实昨儿本来咱们府内该正经给嫂子做寿的,可偏跟永宁侯府的老太太重了,竟顾不得嫂子……本已经有些失礼了,幸而哥哥有心才给嫂子准备的周全,这本是好意。”
张良暗暗点头。
张岩说道:“老太太向来克勤克俭,崇尚谨言慎行的,其实九叔本来也是四平八稳的,不料为了嫂子做的如此轰动于世,老太太因此惊恼也是有的。嫂子别十分放在心上。”
七宝见她们三人倒是很好,便说:“知道了。我没事。只是这两天我得闭门思过抄写女则,就不能跟你们玩了。”
***
后两日,七宝便只在屋子里抄写那些书,幸而这两天张制锦也没回来,七宝写上一会儿,便出去院子里看一会儿花,倒也过得去。
眼见到了月底,周承吉突然来张府探望七宝,门上禀了老诰命,张老夫人便叫领了承吉去见就是了。
李云容拨了一名管事娘子领了他去,半晌那管事娘子回来报说:“周家三爷还带了一个相貌俊俏的公子,说是九奶奶母舅家的表哥。”
此刻在三房的院子里,同春接了周承沐两人进内,脸上是掩不住的惊疑之色。
同春把秀儿跟巧儿都遣到外间,自己亲自去倒茶。那边儿七宝听说周承沐来了,自然高兴的很,然而再看到他身边的人,却着实惊喜非凡。
原来这跟随周承沐一块儿来的,竟然是多久不见的玉笙寒。
七宝不知承沐如何跟玉笙寒同来,也不明白周承沐知不知道玉笙寒是女孩子,便不住地打量。
玉笙寒早知道她的疑惑,便笑道:“放心就是了,三爷知道我。”
周承沐也笑道:“我对外只说是舅舅家的表哥,你可别漏了馅儿。是玉姑娘想要见你,我索性就冒名顶替带了她过来了。”
之前七宝没出阁之前,百般叮嘱周承沐去抱静王的大腿,承沐的行事虽然缓慢,但他难能可贵的一直没有忘记,这两年来,承沐耐耐心心地跟静王府来来往往,果然同静王的交情大有长进,不比以前了。
玉笙寒身份虽然特殊,但她从来行事潇洒,静王也不把她当作寻常后宅女子来看待,所以承沐也并不因俗世男女之别而疏远。
且知道玉笙寒跟七宝好,故而今日也并不避讳,直接带了她过来。
七宝先问了国公府众人好,又问叶若蓁。
周承沐笑说道:“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产期了,所以最近只顾在家里好好地静养着。”
玉笙寒在旁边吃着茶,一边听他们兄妹两个闲话,听到这里,便笑道:“你呢?”
七宝不解:“我怎么?”
玉笙寒道:“你嫂子都要生孩子了,你呢?”
七宝这才明白,顿时脸上飞红。
承沐咳嗽了声,又说起前儿那烟花以及放粥饭的事,笑道:“咱们府内老太太倒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赞九爷有心了,只是老太太又担心这府内的老夫人不高兴,可怎么样呢?”
原来谢老夫人毕竟不放心,特叫承沐过来面见七宝。
七宝只字不提自己被罚的事情,只说道:“没有事,毕竟是九爷做的,不跟我相干。”
玉笙寒在旁边,早就心头通明,却也不提,只笑说:“张侍郎若是对一个人上起心来,那可真的是叫人无话可说,听说他为此事,吩咐了昔日户部的下属们,动用了足有上百人,这才能够各个坊都能调动的明明白白呢。”
周承沐却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忙问:“竟是如此?”
七宝一愣之下却问:“玉姐姐,大人这么做……会不会给人抓住话柄,趁机对他不利?”
玉笙寒笑道:“的确是有些人虎视眈眈的。”
七宝心头揪起来:“那、那可要紧吗?”
周承沐不禁也屏住呼吸。
玉笙寒道:“张侍郎调去吏部后,进行吏改,听说他有意改变如今重文轻武的局面,所以惹了好些士大夫们不痛快,那些文人们的嘴像是刀子一样,能说出什么好的来?”
周承沐本不想多说,免得让七宝担心,可听玉笙寒如此说,他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听说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陈寅是个头号难缠的,据说给他盯上的人,多半都是丢官罢职的下场,可是真的?”
“可不就是如此?”玉笙寒笑道:“陈寅的外号叫‘老鳖’,意思是只要给他咬住了就不会松口,就算松口也要先掉一块肉。”
七宝关心情切,忙问:“那他咬着大人了吗?”
玉笙寒拍桌子大笑道:“问的好,可不正咬的紧紧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稍后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