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学童们准时起床。
秦北洋睁开眼,只见隔壁的高低床,芳子正在伸懒腰,梳头发呢。难道,昨晚的对话,都是幻觉?
这一觉的睡眠质量相当高,一夜无梦,神清气爽,浑身加满力道。小孩子在睡觉时长个子,如果每晚都能这样睡,身体发育必然出众,哪怕终日只吃果子闻露水之气。
学童们迅速叠好被褥,准备齐全文房四宝。女孩子们还到镜子前洗漱,至少不能蓬头垢面。
没有人说起过去,因为过去已是上一世,大家都坚信自己死了,这里就是天国。
中山差不多是班长的角色,负责管理学童们的纪律。秦北洋跟小伙伴们聊天,尤其对两个异族孩子感兴趣——马科斯自称菲律宾人,昭龙自称暹罗人,除此以外,讳莫如深。
今天,仍然学习刺客道,但不在学堂,而是秦北洋昨天被打晕的高山天池。
孟婆说这个深潭叫“大爷海”,其水极寒,每年有六个月封冻,任何人坠入水中,即刻便会被吞没。
“学会刺客道,杀人如同探囊取物!”
这是孟婆对孩子们说的第一句话。
包括秦北洋在内的十三个学童,面对大爷海,背靠高山之巅的云海,首先学习扎马步与气沉丹田。这是刺客外功的第一关。
这对秦北洋不难,从小在光绪帝陵的地宫,他就跟着父亲这么练习了。地宫有金井龙穴之气,让他的马步扎得特别严实,不但双腿全是肌肉,丹田之气也很充溢。但对普通孩子来说,便只能叫苦连天。不过,芳子、中山、昭龙似有练武的经验,马步扎得有板有眼,马科斯可就惨了,不时被孟婆教训,吃了好几个毛栗子。
光扎马步就学习了七天,以后练功不能废弛,每人起床早餐后,先扎两个时辰马步。
第二步是打坐运气。还是在大爷海边,学童们盘腿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闻着潭水里的气味,就像吸收地宫的阴阳之气。秦北洋感觉在此打坐,周身经络似乎打开,一股真气从鼻孔与屁股底下分头涌入全身,围绕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而流动。
孟婆告诫大家,若在打坐中出现种种幻想,比如有美少女向你抛媚眼,又有金光闪闪的老人引你去练功,全都不要搭理。若是陷入这些幻想世界,便会走火入魔,难以自拔,轻则自断心脉而亡,重则发狂伤人。
务必坚守正气与正道,练到一定阶段,内气便会打通“任督二脉”成为小周天。而要把大小周天全部打通,则非绝世高手莫属——秦北洋想起了京城小报连载的武侠小说。
打坐运气又练了七天,进入第三个环节:轻功。
学童们跟随孟婆,攀登上天国西侧的高峰。秦北洋猜测得没错,这位孟婆身怀绝技,哪怕一大把年纪了,却是健步如飞,竟能在山顶悬崖上如履平地。
孟婆攀上一株迎客松,又似走钢丝踩过细细的树枝,山风呼啸而过,如同在细绳子上翩翩起舞,看得学童们心惊胆战。
芳子自告奋勇,身轻如燕地上了松枝,踮起一对纤纤玉足,如同西洋女人的芭蕾,就在万丈悬崖之上转圈。孟婆知道其中几个孩子,马步与练气都有所成就,有些原本就有基础,尤其是这位芳子。她便亲自演示,从松树上一跃而起,腾空飞到悬崖之上,仅仅依靠双手插入峭壁的缝隙,仿佛一只猿猴般地灵活。
孟婆现身说法,刺杀之时,腾跃可出其不意,自上而下,自下而上,飞天入地,让人无从防范。而出色的轻功,不但有助于动如脱兔的刺杀,也能帮助刺客迅速逃离现场,方才配得上“彗星袭月”四个字。
而轻功属于童子功,年纪越小越容易练习。在孟婆的保护之下,每个学童都攀上迎客松,完成了飞跃巅峰的训练。
最后,老婆婆将手指向了秦北洋:“轮到你了!”
“我?”
秦北洋心想自己都十八岁了,身高体重远远超过那些小孩子,别说是在悬崖上飞,光爬树就会变成秤砣吧?
见他连连摇头后退,芳子却说:“怕什么?你是一个死人!还会再死一次吗?”
说罢,芳子就在他的后背心推了一把。
秦北洋瞬间失去平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坠入悬崖……
死人,还会再死一次吗?
对于秦北洋而言,这是莎士比亚的一句“To be, or is the question.”
万丈悬崖……
他开始惨叫,连迎客松的松针都没摸到,直接冲入棉花糖般的白云深处。云朵并没有接住他,地心引力抓着他的一百多斤,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越是手舞足蹈挣扎,云的缓冲就越差。在向地狱坠落的同时,看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山川美景,看到万丈刀削的雪白悬崖,看到山间猴子家族嬉戏,一线天的瀑布垂落,似乎还有古代苦行僧的洞窟。
再死一次吧!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但愿要么回到天国,要么回到人间。
突然,一只白鹤从云中飞出,拦腰将秦北洋截住。
白鹤比想象中大得多,双翅展开犹如数匹烈马,身体结实得恍若马鞍。他以骑马的姿势骑在白鹤身上,像古时候驾鹤西去的仙人。白鹤的喙部与脑袋前半部是红色的,因此又称丹顶鹤,细长双足亦为红色,羽翼末梢却是黑色,其余主体一片雪白,就像古时文人画经常描绘的。
感觉就像做梦啊!
不,也许整个“天国”都是人死以后做的一个梦?
骑鹤飞行。
双手紧紧抓着白鹤的脖子,他几乎把耳朵贴着鹤的脑袋,仿佛能感受到这只鹤的所思所想?它是天生栖息在这山巅?还是被孟婆所豢养?专门为了搭救练习轻功而坠落的学童?
秦北洋不得而知。他只感觉白鹤振翅高飞,再度穿破云层,向着山巅,向着苍穹,劈开空气与风的阻力,让骑在鹤背上的少年也热血澎湃!
他已遥遥望见悬崖上的那株迎客松,心底念起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终于,白鹤带着秦北洋回到松树上,他跨坐在最粗壮的树干,白鹤也不停留在松枝上,而是怕打翅膀悬浮在半空。
“鹤兄!鹤兄!多谢你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机会,秦北洋必将报答!”
白鹤听懂了他的话,不以为意,又围绕迎客松飞了一圈,便一头栽入悬崖下的云层,宛如弃世的修行者无影无踪。
秦北洋直勾勾地看呆了,下意识地站起来,沿着松树走回悬崖,就跟芳子一样如履平地。他再纵身一跃,轻松攀上高山之巅,几千里苍茫云海,尽在脚下奔腾流转矣。
“看看,轻功这不练成了吗?”芳子也如仙人飞上来,“你知道吗?这悬崖下是地狱谷,任何人坠下去都会粉身碎骨,哪怕你是个死人,也得再死第二遍!”
秦北洋面色通红,离她远远的,生怕再着了这小妮子的道,又被她推下火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