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长安城汝阳王府内,汝阳王李琎轻轻叹了口气,他按了按太阳穴,好几年了,这个头疼病时好时坏,而更让他揪心的还有祖母太后的病日趋加重,他不由想到了那个坐在皇宫里的当今天子,也就是他的皇叔,二十五年前乘先皇急病不醒人事时以“国乱将起、天下为重”为由自立为监国,逐先皇嫡长子李宪出京,封为雍王,本来就体弱多病的李宪悲愤成疾,半年后病故。惊闻噩耗,病情刚有所好转的先皇再次陷入重度昏迷,终未醒来,于数年后驾崩。就在先皇再次陷入昏迷后,这位手握军权的监国皇叔在三千铁甲军的护卫下夺取了皇位。为堵天下人之口,封年仅七岁的皇兄嫡子李琎为汝阳王,并借口汝阳王年幼无依,特许其祖母,先皇刘皇后(后册封为肃明皇太后,本被武则天赐死,这里架空让她未死)迁出皇宫照顾其居住,肃明皇太后也因此长期忧郁成疾。
“国乱将起、天下为重”,李琎一阵心痛,这个早被天下人忘记的借口却深深刻在他心中,他知道另一个当事人也不会忘记,这十几年来如果不是他痴迷诗文不问朝政,那位庙堂之上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两年前他受旨编撰两晋史,对此满朝文武无不盛赞皇上恩泽,只有他李琎知道其中玄妙,再过几年,就要立太子了,而那时的李琎必须要到南方的金陵去实地编撰东晋史,即使有人有心,对他也鞭长莫及了,好深的心计!好毒的手腕!李琎心中无奈的叫喊着。
这时,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头上,王妃来了,心中不由一阵暖意,这些年来,自己沉溺于诗文酒色,与贺知章、褚庭诲、梁涉等友善,为诗酒之交被称‘饮中八仙,之一,一直为人非议,也只有王妃知道他深埋在心中的痛苦,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朝王妃苦笑了一下,王妃轻轻把参汤放在桌上,
“王爷,歇会吧!”赵王妃姓杜,闺名明月,是当朝礼部尚书杜暹的次女,十六年前年方二八的杜明月由当今皇上指婚给比她大一岁的汝阳王李琎,封号明妃,育有两子一女,梦日入怀、生长子李豫,小名照,今年十五岁,稳重知礼,勤奋好学,深为父亲和太祖母所喜,五年前王妃又梦月入怀诞下孪生兄妹一对,分别取名李月和李影,最为太祖母和其兄李照所疼爱。
汝阳王李琎共有一妻二媵五妾,除王妃给他生了二子一女外,其他几位偏室十年内也陆续给他生下六子二女,于是朝中也有人揶揄他为多嗣王爷,暗讽他的风liu无度,连他的岳父礼部尚书杜暹也曾对此也颇有微词,多次劝他爱惜羽毛,对此评价,李琎不置可否。
“有事禀王爷!”书房门口传来管家王强的声音,
“何事?”
“禀王爷,终南长虚道长求见”,
“啊!” 李琎一下子站了起来“快快有请!”
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王妃说:“明月,不要紧吧!”
王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但她摇摇头,坚定的说:“为太后的病体和月儿的将来,我这个做孙媳妇的和做娘的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李琎歉意地看了看妻子,便出门迎接长虚道长去了。为什么李琎对这个长虚道长的到来那样惊喜呢?话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肃明皇太后突然昏迷,本来皇太后已沉疴多年,今年清明后愈发加重,皇上遣多名御医诊治也无济于事,望着祖母日渐枯瘦的脸庞,李琎心如刀绞,他自幼丧母,七岁丧父,又无兄弟姐妹,是祖母一手将其养大,情同母子,他何尝不知道祖母生的是心病。
二十五年了,当今皇上的宝座已坚如磐石,而且准备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当年所许百年之后让位李琎的口头承诺,愧对孙子的太后怎能不病?李琎当然不能责怪祖母,在当时带三千铁甲士逼宫的情况下,为保全孙子性命,皇后也只能同意百官的请求,也婉拒了李隆基百年后让位的许诺,只要求李隆基保证孙子富贵平安。
看着手中御医所开药方,李琎心头一阵火起:
“哼!真的希望太后康复,那怎么不让王子仲来,就派这几个二流的御医。李三郎啊!李三郎啊!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吗?”
就当所有人几近绝望之时,一个来自终南山的道士自称可以治好太后之病,李琎听到下人禀报后就急急赶到了府门口。
“无量佛,贫道乃终南山长虚,闻太后病重,特来诊治”。
一名身着缀满补丁道袍的寒酸老道士出现在李琎面前,他见此老道士虽然穿着落魄,但鹤发童颜倒衬出几分仙风道骨,李琎不敢小视,连忙把道士让到书房。略略寒暄几句后,得知道士是云游路过京城,偶然听到有人在议论太后病情,便请缨前来。
李琎听完后站起身来对道士说道:“那就多谢道长了,请道长随我到太后病房。”
“不用,贫道知太后何病”。
李琎大奇:“多名御医都无法诊断,道长连看都不看,就知太后何病?”
“御医当然难治心病”长虚微微往心口一指笑了笑说道。
李琎大惊,一把抓住长虚的手臂,看看四下无人,才低声对长虚说道:
“莫要胡说,太后何有心病!”
长虚也不答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瓷瓶,打开塞子,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碧绿色丹丸,递与李琎道:
“可把此丹与太后服用”。
李琎迟疑一下,接过丹丸道:“请道长稍后,来人!”
管家王强应声而入,
“请道长前厅安坐,好生伺候!”说完,李琎深深的看了一眼长虚,转身离去。
“道长这边请!” 长虚淡淡地一笑,跟管家而去。
李琎来到太后房前,正碰到等候在此的王妃,看见丈夫匆匆的走来,王妃心中一动:
“王爷,那道长如何?”
李琎扬扬手中的丹丸道:“道长说可先服下此丸”。
王妃大惊道:“王爷,且不说那道长来历不明,现在他对太后尚无诊治,怎能轻率服药,望王爷三思。”
李琎苦笑一下,对王妃身后的婢女们挥挥手:
“你等退下”。
待下人退尽后,李琎拉近王妃悄悄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这道人一语道中太后病根,本来我也怀疑是他派来的,但太后的病已至此,我想他也没必要走这步险棋,如果他真要这样做,那就应该先让王子仲来确诊,所以与其束手无策,倒不如冒险一试”。
王妃点点头道:“那也应把那道长好生看住!”
“放心,他跑不掉!”。
两个时辰后,肃明皇太后枯黄的脸上竟慢慢有了一丝红晕,头微微的动了动,一直在太后身旁服侍的侍女立刻发现了这个变化,她慢慢的后退,然后急步走到门口,惊喜地对焦急候在那里的王爷和王妃说道:
“太后刚才已有好转,可能那丹药有效”。
李琎大喜,转头对王妃道:“明月,你先去看看太后,我去找那道士”。
已经在客厅里坐了两个时辰的长虚正悠闲的喝着茶,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丝毫不耐,这时,长虚听到院子里隐隐传来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小月,我和大哥去买糖人了,这是给你的买的,是一只长雉哦!”
“我不要!”
“就知道你不要,我才叫大哥买雉的,嘻嘻!”
“好了!好了!小月也跟我回房读书吧!别整天发呆”
“是!大哥”
“现在我们走路轻一点,太祖母身体不好,别吵她老人家的休息。”
听到这里长虚心中一动,他快步走出门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天庭广阔,地阁方圆,俊秀异常,举手投足间无不从容大气,他左手牵一个粉雕玉凿般的小女孩,正在向身后的一个小男孩招手。
长虚不由向后面那个小男孩望去,只见这孩子眉宇间只有五、六岁光景,但长得身量颇高,已如八岁的少年,只见他生得骨骼清奇,虽然年幼,目光却精灵深邃,使人难以测度。
少年旁边的小女孩蓦地看见一个道士,眼珠骨碌碌一转,不禁嚷了起来:
“大哥,有和尚!有和尚!”
少年眉头一皱:
“小影,不得无礼!”
说完拱手一礼道:“小妹年幼,仙长莫怪!”
突然,旁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琎匆匆赶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深为长子知礼而欣慰。
“豫儿,你们回来啦!先带弟妹到自己房里去”
“是!父亲。”少年转身欲走。
“且慢!”
长虚拦住少年道:
“见面即是缘,贫道这里有三块玉,可避百毒,给贤兄妹做个见面礼吧!”
“多谢仙长”,少年口中称谢,手却没接,眼睛看着父亲,李琎微笑着点点头,少年接过玉,牵着弟妹告辞而去。
“王爷好福气,小王爷雍容大气,见腌酸贫道依然不失礼数,看他面相,将来绝非池中之物。”长虚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说道。
“多谢仙长美言!”
李琎肃然深施一礼道:
“求仙长救我母后!”
长虚微微一笑道:“不妨,只是此处非说话之地。”
书房内,长虚浅浅的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到桌上,看了看李琎,缓缓说道:
“我先前给你的丹药叫碧心丹,乃我终南铁剑观的至宝,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惜炼治太难,现只剩三粒,这两粒也一并给王爷吧!每月一粒,可解太后眼前之危。”
说罢,把怀中玉瓶递去。
李琎大喜接过道:“仙长大恩,无以为报,但凡李琎能做到,尽说无妨,只是仙长说只能解太后眼前之危,不知有何仙方?可去太后沉疴,李琎救祖母心切,望仙长垂怜。”
长虚笑了笑道:
“治本之道,需从长计议,若太后能去心病,可享长寿也未为可知,现在太后应该转醒,王爷可按御医药方给太后滋补,王爷可先去探望太后,贫道暂不离去”。
李琎见长虚并未说死,太后本来已经绝望的病情突然看到了希望,李琎心中激动万分,情急之下竟跪在长虚面前道:“望仙长垂怜!”言语间已哽咽。
长虚急忙把李琎扶起道:
“王爷千斤之躯,折杀贫道了,也罢!待太后身体略有好转,寻一密室,请王爷、王妃同来,贫道有话可解太后心病。”
夜,在赵王府一密室内,肃明皇太后静静地坐在中间,左边依次坐着汝阳王李琎和王妃明月,
右边则坐着来自终南山的长虚道人。肃明皇太后已经六十七岁,虽然岁月和病痛已经夺取去她的美丽容颜,但高贵雍容的气质依然让人相信她当年曾经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肃明皇太后看着长虚道人慢慢说道:
“多谢仙长救哀家性命,听说仙长有话可解我心病,哀家愿闻其详。”
长虚理了理长须,这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太后、王爷、王妃,贫道略窥道径,今年已经一百六十岁了,”
一语既出,赵王和王妃面面相觑,内心都惊骇不已,他们也曾耳闻世间有无数奇人可享高寿,如高宗年间的孙思邈活到一百四十一岁,没想到眼前的老道人也是其中之一,连古井不波的太后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芒。
肃明皇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慢慢站起来,朝长虚轻施一礼道:
“愿仙长教我”。
长虚微笑着摆摆手,然后沉思了一下,呆呆的仰头看着上方,良久方缓缓说道:“王爷,你熟知本朝历史,你可知贞观七年中秋夜,星空中有何异相吗?”
李琎思索了半天,摇摇头说:“本朝贞观史录,烂熟于胸,贞观七年中秋确无天象记录。”
长虚淡然一笑:“天道机密,谅那李淳风也不敢妄录。”
他看了看太后,咬咬牙说道:“贞观七年中秋夜紫薇座第八星突放异彩,划过长空,扑入月怀后消失不见。”
太后似有所感:“请问仙长此异相何解?”
长虚低头沉思了一下,毅然抬头直视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百年后,皇室将有异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