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旧友弥彰求武何苦追梦逐影
穆连森踌躇半晌,并不言语,只是看看穆连榕,又看看蓝君逸,又看看左同岳。
蓝君逸和左同岳以为是他们兄妹之间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要说,正打算起身离去。却又见穆连森突然跪在蓝君逸面前,道:“王爷。”
蓝君逸停住脚步,坐回原来的位置,看来穆连森不是有事要求穆连榕帮忙,而是有事要求自己这个王爷帮忙,他淡淡道:“但说无妨。”
穆连榕被自己三哥突然跪地这一出吓得有些无措,她蹲在穆连森身侧,语气有些忧虑和不解:“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穆连森闻言叹息一声,讲述了情由。
原来穆连森有一陈年老友,名唤李弥彰,习武成痴,奈何天赋不高,于武艺一途始终无法精进。两人都不似伯牙子期那般的读书人,以琴会友,高山流水,懂些高雅涤荡的君子之情。只是恰逢巧遇,便一见如故,后来时时来往,互诉忧思,愈谈愈欢,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不料一个月前,两人把酒言欢之时,李弥彰突然提出,要去鬼谷闯一闯,寻求高人指点。他武艺停滞不前,心中郁结,非去不可。他交代穆连森,若能活着回来,自会再来拜访,若身死鬼谷,便从此抱憾而去。
穆连榕道:“听闻鬼谷机关繁复,凡擅闯者皆是尸骨无存。三哥你这位弥彰老友为何一定要去赴这死地?”
穆连森道:“人而无前,于死何为。其实擅闯鬼谷者,并不是没有人活着出来的。”
穆连榕问:“哦?此话怎讲。”
穆连森道:“妹妹你可能初涉江湖,不知也不足为奇。上一任的武林盟主本来只是中上之资,谈不上登峰造极,可机缘之下,闯入鬼谷,在其中得到历练,九死一生,后来茅塞顿开,武功突飞猛进,于上一届武林大会之中拔得头筹。后来有不少瓶颈期的豪杰,为了寻求突破之法,幻想谋求机遇,前往鬼谷,但却大都葬身于此。”
穆连榕道:“所以三哥,你想?”
穆连森道:“我知王爷与左公子并非市井凡人,武艺卓绝,智谋无双,既说是前往鬼谷有要事,自有进入之法门。弥彰兄离开已有一月有余,若是在鬼谷之外见到弥彰兄,可否代为劝诫两句:人生在世,有所能有所不能,静守己心,方是突破之法,强求无益,只会事与愿违,难得糊涂,何苦追梦逐影。”
蓝君逸闻言,内心触动,扶起穆连森,让他不必跪。
穆连森又道:“若是弥彰兄已进入鬼谷,此番怕是凶多吉少,若是寻得弥彰兄之尸首,还请王爷和左公子感念今日招待之情,托人将其遗体运回流川,让其魂归故土,死而瞑目。”说完穆连森又俯身跪下,道:“我知今日之托有些强人所难,但弥彰兄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唯一挚友,在下即使拉下面子也要为他求一求。
穆连榕现在也不好说话,毕竟三哥求的不是自己,若是三哥将此事托付给她,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现在,自己也没办法进入鬼谷,还要托左大哥进去带话,实在是帮不了他。
左同岳听完穆连森一番言辞,笑道:“大人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强人所难。大人为挚友之高义,世间少有,令人敬佩。不论李弥彰是生是死,在下一定将大人的心意带到。生则劝其归乡,亡则送其回土。”
穆连森得此承诺,放下心来,长抒浊气,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被穆连榕搀扶着站起来。恰巧此时下人来报,说庭前又有闹事纷争,让穆连森去主持,他这才拜别众人,往府衙而去。
穆连榕望着三哥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转头过来,扯出一个感念又歉疚的笑容,对着左同岳道:“左大哥,又让你费心了,谢谢你。”
左同岳摸摸她的后脑,笑道:“傻瓜,说过很多遍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对于你的事,我都是乐意帮的,不算费心。”
“左大哥,你别再摸了,我头发都秃了。”穆连榕笑道。
左同岳道:“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我看看。”
此时的蓝君逸眼神平淡无波,放下手中的茶盏,自湖面掠去,足尖轻点,荡出层层水波,只身翻卷,宛若水中游龙。穆连榕看着他离去,又开始晃神,这是女人的直觉,王爷,是有一点在意的吧。
穆连榕道:“左大哥,真的别再摸我的头了,变成秃子我可饶不了你。”说完便笑嘻嘻地向亭外跑去,留下左同岳在亭中孤影落寞。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显,让大家都尴尬,点到为止,各有台阶。
吃好睡好,马儿也休息的好,越往北去天气越冷,三嫂又给众人添置了些衣物,送四人出门。
一路上大家皆不言语,少了些喧闹。穆连榕不言语是因为她有心事,其余三人不言语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会主动说话的人。
又是那处阁楼,今日楼下依旧火热,那名薄巾覆面的女子今日换了一件较为轻薄的衣裳,迎风而立,身段轻盈,若隐若现。她手中抓着一个绣球,欲抛不抛。下面依旧有人喊着“快点快点。”
穆连榕在阁楼下看着这位小姐,这位小姐也也看着她。阁楼女子手腕微动,那绣球便如离线的风筝一样,朝着穆连榕这边而来,方向正对的就是蓝君逸!穆连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往蓝君逸身前挡去。
绣球本无杀伤力,接了便是接了,可是穆连榕的意识告诉她,这个绣球不能接,所以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前,用自己的手臂硬接了这绣球自上而下的冲力,也不知这绣球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道,将穆连榕撞地一个趔趄,绣球撞到穆连榕的手臂之后,反弹回去,被周围哄抢的众人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许久之后,才听到不远处一声:“是我,是我抢到了。”
穆连榕撩开自己的小臂衣物,皓臂上出现一片青紫。阁楼上那女子对着穆连榕冷哧一声,眼中尽是不屑,甩身下楼。穆连榕抿嘴沉思,她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不能让她靠近王爷。
曲清尘以为穆连榕闪身过去是为了凑热闹,想接这个绣球,所以没有阻拦也没有防备,后来看见她居然是用自己的手臂挡了这个绣球,自然也明白过来。这个绣球明摆着就是冲着王爷而来,一般人看到美丽的东西,比如绣球之类的,向自己飞来,第一反应是接住,但是穆连榕不希望和这阁楼上的女子扯上一点关系,所以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绣球。不管这名女子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不接,就不会有后续,她就没理由找上来。
曲清尘捉住穆连榕乌青的手臂,担心道:“没事吧。”
穆连榕将衣袖放下,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呀,这么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我坚强的很。”
曲清尘道:“要不去看看大夫吧。”
穆连榕道:“好啦,你别露出这么忧伤的表情,都不好看了,不用担心,我没那么脆弱,被球砸两下就要死要活兴师动众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穆连榕总是有在别人担心时逗笑他人的本事,闻言,曲清尘笑笑,也不再坚持。
穆连榕左臂受伤,有些使不上劲,试了好几次,都没法爬上马,曲清尘便去帮她。
蓝君逸本来是牵着尹追的,但是这马儿似有灵性一般,看见穆连榕上不去马,挣脱蓝君逸的缰绳,跑到穆连榕面前,前腿跪地,俯下身,马头在穆连榕身上蹭了蹭,十足十的求骑姿态。
穆连榕有些好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呀。”尹追整个马身下倾,高度低了不少,穆连榕没费什么力气,右脚一跨,便骑在了马鞍之上。“我可能抓得不太牢,你要慢些跑呀。”尹追起身,嘴中喷出几口热气,哼哧哼哧的,似在回应穆连榕。
蓝君逸眉心有些跳动,尹追你到底是谁养的马!算了,看在她受伤的份上,算了算了!刚才没有看仔细,她伤的重吗?
蓝君逸走到穆连榕原来骑的马身旁,翻身一跃,稳稳落入马背之上,穆连榕看着他的动作潇洒利落,一气呵成,又小小的花痴了一把。
继续北行,前路无虞。
那名薄巾遮面的女子从暗处走出,看着四人离开的背影,听着哒哒的马蹄声,脸上涌出一抹不甘心的神色,对一旁的富态妇女道:“冯妈妈。”
“老奴明白,小姐放心。”
马中亦有尊卑,也有领头,显然,穆连榕骑的这头尹追便是这四匹马的头头儿,其余三匹马都跟着尹追的步伐前进,绝不越雷池一步。它说走就走,它说停就停。
行了许久,早已过了繁华喧闹之地,此处荒郊野岭,丛林森森,只有一条白色的小路像劈开这茂林一般,延申至尽头,离鬼谷越来越近了,就连林中布谷鸟的啼叫都显得比别处更为悲伤,像是在提醒着人们:回去吧,不要再往前了。
穆连榕手臂上的青紫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但她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近几日有些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无味。她看着延申至尽头的小路,突然觉得这条路白得有些刺眼,越来越刺眼,然后眼前出现一道白光,白茫茫的,像走入了没有任何参照物的雪地,什么也看不见。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觉得自己正在跌入一片未知的深渊,没有人拉她一把,她嗓子也哑到不能呼救,这种感觉很难受,没有着力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一切都很混沌。
后来,这种落入深渊的下坠感又戛然而止,她感觉落入了一个温暖怀抱,这个怀抱散发着青竹的幽香,让人安心,令人沉醉。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那一双如星河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担心和焦虑,是做梦吧,她自嘲一声,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