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花间舞清浅流年林深时见鹿(三)
穆连榕听到这里,有些心酸,淡淡道:“那个女孩,能够舍生忘死的去帮助他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鹿攸摇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剧,谈不上很好,只是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穆连榕道:“知易行难,能将‘知恩图报’付诸行动,便是世间值得称颂的。”
鹿攸浅笑,抚摸麋鹿的光滑皮毛,目光如水,接着道:“女孩虽然一直处于沉睡之中,但是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还是能够感知到外部的变化。有时会感觉到脸上飞来了一只蝴蝶,有时也会听到小公子与师兄的争吵声,不过最多的,还是师兄的呼唤声。他会来和她说好多话,描述外边的世界,就好像她的眼睛,带她去领略四时风物。她从小就生活在封闭宅院之中,后来又一直随着小公子去逃亡,根本无暇去顾及万千世界的美丽风景。听他讲着各时各地发生的有趣故事,她就想啊,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看一看呢。”
穆连榕又道:“小公子和这位师兄应该都很喜欢这个女孩吧,那么,这个女孩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她的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问了出来,即使接下来面临的回答可能会让她十分被动。
鹿攸沉默良久,望向穆连榕,看见了她眼中的担心和害怕,轻声道:“这个问题女孩以前没有想过,可是她却知道,她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与小公子系在了一起,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论是危难或是贫穷,安逸或者富贵,她想与之一起承担或者分享的,一直都只有小公子一人。”
穆连榕苦笑:“两小无猜,生死与共,情理之中。”
鹿攸站起身来,身旁的麋鹿也睁开眼睛,跟着鹿攸站了起来。穆连榕见此,连忙也站起来扶住了鹿攸,因为鹿攸有些不稳,像是摇摇欲坠的钟摆。穆连榕摸着她的手臂,极瘦,像麻秆一样,好像只有骨头,都摸不到几两肉,而且身体极冷,没有温度,竟不像活人。
鹿攸道:“吓着姑娘了。”
穆连榕道:“没有没有,姐姐你多吃点就长回来了。”
鹿攸笑笑,拂开穆连榕扶着的他的手臂,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她望向穆连榕的眼中有恳求,语气凝噎道:“穆姑娘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穆连榕有一霎那的动容,却不敢应答,有些迟疑,她在害怕,害怕失去。内心纠结许久,突然感觉到脸上又有水光,又下雨了吗?雾气中那条模糊的小道又清晰了些,她走到麋鹿身旁,拿下那把花伞,慢慢撑开,举过鹿攸的头顶,鹿攸浅笑着用自己骨节泛白的手接过伞柄。
穆连榕回笑,这笑却有些释然和洒脱,她说道:“好。”
鹿攸道:“谢谢你,不过,我要走了。”
说完鹿攸便去解披风,穆连榕却及时制止了她的动作,重新将披风给她系好,道:“天阴雾雨,姐姐你身子弱,受了潮不好,还是披着吧。”
鹿攸点头应允。
穆连榕看着披着自己珍爱的狐裘披风远去的瘦小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淡淡道:“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蓝君逸穿过鬼谷之门走进鬼谷,身体这才略微放松了些,还是里面暖和。雾气深深,他却闲庭信步。
信步,信步,无法信步了。脚下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躯体,他蹲下查看,见他气息微弱,伤痕累累,恐怕已入弥留之际,又见他下颚处的刀疤,纳闷道:“李弥彰?”
李弥彰听到声音,眼皮微抬,眼中蕴含着满满渴求与惶恐。英勇就义一刀痛快倒还好,这
般身心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勇敢的侠士都会在弥留之际暴露出求生的本能。他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嘴角渗出鲜血,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下。
蓝君逸凝眉,封住他几处穴位,犹疑半刻,叹了一口气,将他架起来,慢慢向谷外走去。
将李弥彰妥善安置在茶肆里面的床铺上,喂他吃了几粒调节内力的灵药,喝了几口水,看着他依旧了无生气的脸庞,蓝君逸站在床边,道:“私自带你出谷已违反谷规,我再也没能帮你的了,是生是死,皆看你自身造化。”
穆连榕背靠着宗元树,双腿并拢弯曲,双手抱着双腿,将头埋在双腿间,缩成一团。雨好像越来越大了,繁茂的枝叶也挡不住渐大的雨势,粒粒水珠打在她的头顶,背上,她却都置之不理,心好乱。
一件外袍从头顶盖下,遮住了风雨,穆连榕探出头,就见蓝君逸站在她的身旁凝望着她。她低头看见外袍上的血迹,忧心道:“你受伤了吗?哪里伤了?”
蓝君逸道:“没有,打野味不小心沾上的。”
穆连榕看他身上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有水蓝色的外袍上有血迹,而里面的衣裳光洁如新,道:“那就好。”
蓝君逸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左同岳呢?我师父呢?”
穆连榕摇头,“不知道,左大哥把我带到这儿之后就消失了,也没看见鬼谷那老头子的身影。”
蓝君逸轻笑:“所以你就一直待在这儿?”
“不然呢?”穆连榕又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所想一一向蓝君逸讲诉,不过特意隐去了见过鹿攸这一段。
穆连榕道:“李弥彰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宗元迷踪的关窍,不知道他到底出去了没有。”
蓝君逸道:“出去了。”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那真是太好了,他果然没有骗我,相信他出去以后武艺定能更上一层楼!三哥也可以放心了。”
“但愿吧。”
蓝君逸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依你所言,你感觉有人一直在引你出宗元树的范围,但是你却一直没有上当?”
穆连榕脸上有一丝得意,“那当然,我是那么蠢的人么,关乎小命的事儿,我才不会轻易上当呢。这不,我终于等到人来救我了,九爷你快带我出去吧,我饿了,想吃东西。那老头子爱见不见,本小姐我不伺候了!”
蓝君逸看着穆连榕头顶的树枝上挂着的酒壶,心中了然,笑道:“谷有谷规,旁人不能相助,我不能带你出去,要不你试着自己走出去?”
要问这段期间,穆连榕心中有没有动摇过,那当然是有的,理智与好奇两个小人一直在脑中打着架。要不出去看看?不了不了。去看看吧,说不定有奇遇呢?你不要小命了!
当初鹿攸临走的时候,穆连榕也求过她,说能不能带她出去,可是鹿攸姐姐却说:“我只是借宿者,鬼谷有规,宗元迷踪只能靠自己出去,不可私自带人出谷,实在是爱莫能助。”鹿攸还告诉她,待在宗元之树这里是安全的,可以在此一直等待莫醉的到来,他可能只是喝醉了在哪儿躺着呢,但既然是莫醉相邀,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但是不管莫醉的用意是什么,她都不想将时间耗费在等待上,脾气上来,对莫醉这个人恨不得吐两口口水。但是一想到传闻中的鬼谷危险重重,又见李弥彰满身是伤,不得不跑回树下懊恼地坐下。
她这个人,受不了一个人孤独地待着,胆小的时候比谁都胆小。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能和她一起去做某一件事,她心里便会有底气的多。她不害怕冒险,但却害怕一个人冒险,她把伙伴看得非常重要。可能真的是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去死也要有个伴儿~
世间常道:野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若为人杰,必须孤独地面临险阻。可是穆连榕不想做什么人杰,她一直信奉单枝易折,团结就是力量,平庸就平庸吧。
“可,可是,我害怕,不敢一个人走。。。。。。”
“有我在。”
淡淡的话语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蓝君逸又道:“师父这是在考验你,只要你能安全走出宗元迷踪,自然能见到他。”
穆连榕愤愤不平:“考验我?我凭什么让他考验?他以为他是谁啊!可以这么吓我。你都不知道,他整出的那些个玩意儿有多恐怖!”
蓝君逸笑道:“所以你不想证明自己,走出迷踪,出这口恶气吗?”
“想,当然想了。”
“那走吧。”
穆连榕纳闷:“走?往哪儿走?往哪个方向走?”
蓝君逸道:“按照你的心意随便往哪儿走,我跟着你。”
“那,那你要离我近点儿,这地方雾气这么大,我要是转头看不见你,肯定急死了。”
“好。”
穆连榕抬脚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在地上寻视起来,“我记得是有根木棍的,左大哥先前就是用它牵着我的,我现在用它牵着你,这样就不担心走失了。”
穆连榕围着宗元树找了许久,都见不到那根棍子,跺脚有些焦急,抬头看见树上茂盛的枝叶,微微一笑,“有了。”
蓝君逸看着穆连榕向上攀爬的身影,无奈扶额,“你这是干什么?”
“我带来的那根棍子搞丢了,你等着,我上树再去折一根。”
蓝君逸拦下她,“一定要牵着吗?”
穆连榕眼中波光粼粼,脸上有些稚气和委屈,“对啊,我怕你把我弄丢了。”
蓝君逸叹气,用左手牵着她的右手,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手心,紧紧握住了她。穆连榕的手有一瞬的僵直,不敢动作,内心狂跳不已。
蓝君逸却脸色如常,“走吧。”
穆连榕紧紧回握,想抓住这一瞬间的甜蜜,害怕有一天,连这仅有的温柔都会被剥夺,语气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开我。”
“嗯?”
穆连榕察觉到言语有歧义,解释道:“我是说,在迷踪之内,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开我的手,不然我可能会崩溃的。”
“好。”
穆连榕得了回应,放下心来,但是又想到自己刚刚答应过鹿攸的事情,开口道:“如果”
“嗯?”
“没,没什么,走吧,我倒要看看这破地方有什么玄机。”
穆连榕右手牵着蓝君逸走进了重重迷雾之中,虽然视线不明,但一想到他就在自己身后,便无所畏惧。
可是
别人喜欢你,我可以毫无顾忌拼了命去抢,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别人,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