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凌空。
砲石轰隆。
经过两千俘虏一连十天的土方作业,葭萌关外的护城河终于填平了,虽然王昭远铁石心肠,下令射箭,但周军弩手也不吃素,一见城上动手了,全身披挂的甲士抬着三脚掩墙齐齐的码在护城河边,五百弩手齐齐就位,在掩墙的遮护下,与城头对射。
为了破坏这些掩墙,城头上开始击砲。
曹彬蔫坏,步步落后城头一步,见城头放砲了,这才推出早做制好的砲车,远远的抛砸过去,以下攻上,还远对方三丈……
手无寸铁的俘虏就是在这砲石隆隆矢雨缤纷中,惨叫着,哀泣着,艰难作业,再到后来,周军出动百辆虾蟆车,一举填河成功。
战争便是这般残酷。
曹彬一直控着虾蟆车不用,便是要用俘虏的鲜血与惨叫弱敌心志。
完成了攻城前的最基础工程,总攻也就开始了。
九月廿三,寅正造饭,卯初出兵,说明天便是天清节,要拿下利州城,为圣上贺。
依旧是二十台投石齐呼啸,五百弩手纷张弦……
只是前戏。
这一次是为了掩护四组异常坚实的轒辒车推进到城下。
这些宽大厚实的轒辒车三辆一组,接龙般的推进,城上砸下的滚石擂木只能在顶上砸个声响。而且周军为了掩护这四组轒辒车作业,石砲弩箭就没停过。
轰轰隆隆。
这还不够,周军又推出四辆比关城还高的箭塔,箭塔乃是结合轈车形制而成,共有三层半,底下一层皆是粗大的横档,分上中下三档,中档上还有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小枝,上缠麻布,却是给在这里面推车的军士顶肩用的。
中间层架着一具形制粗笨的大绞盘,绞盘上缠着鸡蛋般粗细的紫篾索,前方只有一小块挡板遮住上半部。第三层是弓手位,也是出兵道,可容前五后四九位射手,前方挡板上有一道井字格射窗,供弓手射箭用,这挡板是活动的,需要时可以放下作踏板。
最上层只有半层高,却是反向三阶制,专为弩弓坐式三段射设计,十四位弩手分三排坐下正好。
弩箭弓矢齐射,轒辒车上方的关墙上,根本立不住人。
城头开始滚柴禾,倾热油,掷火把。
这招效果极好,火势熊熊,但那轒辒车面上不知覆着什么,一时烧不进去,同时,最后组的车里有全身披挂的甲士出来,执着勾叉,铁锹三两下将柴火挑拨开,七八铲沙泥一抛洒,火便灭了。
如此压制,任凭王赵二人如何亲冒矢石,蜀军如何抢攻发射砲石弩箭,这四组轒辒车推进了,也就扎根了,如乌龟一般的趴伏在城下,一动不动。
而在轒辒车的保护下,虎牙工兵营在里面“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轒辒车后,从弩砲落不到的地方开始,百余工兵将一根根短木横埋,一根根长木头直铺,也在争分夺秒的向前方步步推进。
“周军在干什么?”
赵崇韬迷糊了,这木头架子如此埋叠着,作用为何?
“他们在造驰道,若某所料非差,这四路便是他们攻城之关键。”王昭远脸色凝重,问:“若此时率精锐出关破坏,可行性有多大?”
赵崇韬摇摇头道:“半成胜算也无,你看周军左翼的骑兵,枪长丈八,人马具装,非步兵可敌,只能以拒枪阻之。若此一路也就罢了,右翼的马兵也在枕戈待旦,看那弯弓弯刀的制式,那是强悍的蕃兵,我军若是出关,两路夹击,被抢进关来都有可能。”
王昭远面露沮丧之色:“就任周军率性而为?”
赵崇韬苦笑道:“老夫无计可破。”
……
箭塔高,望车更高。
这望车高达四丈三,想爬上去,一般人腿肚子早软了,可既然是秦越设计的,他又怎会受这苦楚,早设计好滑轮转轴,人在那吊厢里一站,紫篾织成的滑索便吊着悠悠荡荡的上去了。
此时,望车上三人并排而坐,曹彬居中,秦越居左,右边则是一身白袍的木云。
三人不仅坐着,膝前矮几上,还有清茗瓜果。
秦越把望远镜递给曹彬,一脸郑重:“你是我生死兄弟,这宝贝给你看一看,但必须发誓,谁都不能说出去,此乃我虎牙克敌致胜之法宝。”
曹彬脸作不屑之色,一把夺过,装作漫不经心的凑到眼前,然后……
倏然一个前趴……
还好秦越手快,不然就真的坠下去了,四丈多高,可不敢想是脑袋先着地还是屁股先落地。
“以后,这宝贝归某了。”
曹彬稳住心神后第一句便是想夺回己有。
“我没问题,但你得先问问虎子答不答应,我要是敢送你,他就真敢拨刀,我师父郑重交待过,虎子跪下立过誓的。”
秦越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想了想又道:“等着吧,等这战打完,估计我们就可以仿着造了,到时任你挑。”
曹彬粗一句粗,就不说话了,然后便端着望远镜聚精汇神的观看战场动静。
他看到了己军的有条不紊,看到了前敌指挥潘美的拄刀狰狞,看到了关城上蜀军的惊慌失措,还看到了王昭远眉心那深深的悬针纹……
这真是好宝贝呐,他感慨万千,说出口的却是:“某看,今晚可以在城内摆庆功酒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木云道:“四月时将作便动工了,关键的榫槽、铁件、轮子、篾索等重要零配件若不是先做好,就在这关下抡斧头,再给三个月也造不好。”
“你什么意思,是想说攻进去后,这也是虎牙第一功?”
“哎哎哎……啥意思嘛,现在你我还要分么,再说了物件是死的,关键不是还要人用么,要是让虎子来指挥,他一准和花枪抡着投矛搭架子,蹭蹭蹭的直接往上窜。”
秦越连忙打岔,曹彬这人千好万好,就一滞及到战功,两眼便是绿的,一摸便炸毛。
右翼,全身披挂等候战机的甲寅似有感应般的抬头望了望高耸的望车,又看了看磨磨叽叽半晌没铺好轨道的工程兵,没好气的虚抽一记马鞭,解了系索,取下头盔作扇,胡乱摇了摇,对临时插进队中准备耍威风的史成道:“看来马兵没得用处了,等下抢城,敢不敢放肆一把?”
“怎么个放肆法?”
“和仲询说说,我们来打头阵。”
“别,仲询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就连诸营开饭用餐都秩序排定了的,你一打岔还不乱了。”
“可这样候着太无聊了,蜀军似乌龟般缩着,尽等着挨打了,要不……”
甲寅作了个投矛的动作:“攻城车我们就不要去挤了,我们一挤确实给仲询添乱,我们以矛借力,飞身上墙,掷上三五把,有两次借力足够了。”
“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就你我上个毛呀。”
“当然得算上花枪,还有长寿,你就一打酱油的,铁战投矛飞斧最牛,可惜他身子太壮了,翻不上去。”
史成两眼翻白,抽手就想给他一记后脑勺,哪知甲寅又把头盔给戴上了,只好粗一句粗口道:“我看秦九没说错,你就是孤阳太久,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了,你看你,脸上疙瘩都长出来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坏事。
怪不得秦九和国华会联署军令,令你横竖都要纳名小妾回来,啧啧,这也算是天底下头一份荒唐军令了。”
甲寅顿时羞恼了,倒过马鞭就向史成敲去,“你也知道荒唐,那是他俩闲出病来了,闹着玩的事你也当真?”
史成一把揪住鞭子,似笑非笑的道:“军令如山,他俩要是闹着玩,会双双把大印都盖上?”
“那是九郎怕他丑事败露了,拖我下水。”
“我不管,反正等着看你好戏,这抢城嘛,你就算了,抢女郎还差不多,等下城门一破,这撵敌追杀的任务可得顺顺利利的完成了才行。”
都过去这么久了,秦越这糊涂蛋还把玩笑话当真了,点卯升帐之际,隆而重之的给他一纸军令状——限一月内纳妾一名。
这是什么事嘛!
甲寅仰天哀嚎一声,却见小白傲然的盘旋在上空,冷漠的俯视着,如同王者。
抢城总攻,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