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子时了,夜深人静,但从会场回来的程慎还是连家都没回,便去敲了张仲子的家门。
门房见了,都没通禀便引着他往里进。
到了会客的书房,却见自己的好友身上依然是汗溲溲的常服,显然并未上床休息,程慎一见到他便不满的责备起来:“当初就劝你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吧,这一回,真把大帅给惹火了。”
“这结社立会,在我们闽地遍地都有,值当如此大惊小怪,不爽意就说嘛,干嘛跑到大会上装逼抽筋,某算是看透了,心眼何其小。”
程慎摇头苦笑:“这个,倒是另有其因,某来,就一件事,明天是经济大会,你务必打起精神来,大帅的脾气,某可能比你更清楚一些,他气消了便消了,后天,某来做个东,大家一起聚一聚,如何?”
张仲子搓搓乱糟糟的胡子,沮丧的道:“当初就该学你,安心做学问的。”
“你搞经济是大才,埋首故纸堆里哪显的出你的本事,不过,这次你们算是稍微有些出阁了。”
“晓得了,来,先喝一杯再走。”
“算了,某是困的不得了,告辞。”
与此同时,曾府内书房,曾梧在喝闷酒。
这场会议的起因,他最清楚不过,当时自己在常务会议上对秦越设立五百万奖励经济创新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姿态稍微强硬了点,这才引出的问题点,然后以为是秦越为了自个逞强,为了在士子心目中多建立光辉形象,这才搞出的会议,哪知道一多半在发泄和胡闹,以他对秦越的了解,知道这家伙是真生气了。
可……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呀,说得上一心为公。
至于酒后兴起,结个社互相帮个衬,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
如此大会,硬生生撇开自己,算什么事!
指桑骂槐,又算什么本事。
老子不干了行不行。
这位当年在霍丘便有过挂印而去的经历的,所以在次日的经济大会召开过后,真的递上了辞呈。
这次的经济大会就与昨日的风格完全两样了,一来是王著主持,二来秦越发过飙后就正常了,三来总理衙门推出了三百万新铜元的奖励政策,以真金白银来鼓励作坊、农户的创新发展,并设立了五十个试验点,从丝绸行到养鱼虾,先易后难的进行试点。
所以,会议是成功的。
但曾梧正而八经的递上辞呈,这让秦越有些头大。
他也知道自己在前一晚的表现,若单从曾梧张仲子他们的角度考虑,是有点过了。
而自己的表现,也说不上理智。
他思考良久,索性把张仲子也请来,就三人,小酎。
“事情的发展,出现了偏差,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一时还有些跟不上,所以,难免有些反常,畏缩、烦燥、冲动,负能量的东西接二连三的来,这些,我心知肚明,也在努力的刻服,前夜之事,是我的举措不妥,还请两位兄长原谅。”
“不过,两位之前的做法,也有些欠妥当,不是结社设会就怎么样了,而是我们现在都身居高位,容易起坏头,最近书院就有了好几拨结社的举动,想来你们也清楚。
再一个,我之所以会几近偏激的阐述观点,然后有点一意孤行的推动产业创新,是因为这是一条真正的强国富民之路,而不应该用旧思维去约束,这一点,请你们相信我。
这盒火柴,售价一文钱,但我家里的那位,硬砸进去不少于三千贯的真金白银,作坊都烧掉两座,要是想着赚钱,不知多少年后才会回本,但它的成功,却比赚十万贯还重要,虽然,它的前身是法烛,南北朝时就有发明了,但改火石为磷片,就是一大进步。
其实,百姓不缺智慧,但缺乏鼓励和引导,那些试点,虽然看上去我们出了钱,商家得了利,但只要有一项突破,都是收获,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不论是种田,纺织,还是在交通上都会有创新,有发展,在这点上,我们一定要坚持鼓励,不要怕失败……”
秦越举杯示意,一口喝干杯中酒,继续道:“环境不同了,很多东西我们可能会忘却,也有许多东西会深植在脑海里,尤记得凤栖兄当年在霍丘时的谋略,让我记起了人民子弟兵的光荣传统,对我帮助很大,打开了尘封的许多记忆。”
“而能把我设想的经济开发区做的有声有色的,也只有你张仲子,在这点上,你的胸襟如大海般辽阔。”
“可如今,摊子大了,做的事不同了,你,我,我们大家可能都会走到岔道上,我们该有个君子协定,或是私董会之类的设定,要随时互揪互查……
今天,把话说开,今后,我会努力做好我自己,也请两位兄长能一如即往的支持和帮助。”
见秦越说的如此坦诚,曾梧与张仲子互相看了看,只好摇头苦笑:“早该如此,可你也不值当把一场大会当闹剧呐。”
秦越得到了所期盼的反应,心情大好,笑道:“那可不是闹剧,有些东西,蛮生野长也有可能有用的,某人说的有理,有争议的话题,才具备良好的传播基因。”
……
人的成长,需要契机。
对秦越来说,形势与环境逼迫他与嘻哈告别,转而向严肃的态度,沉稳的作风上调整,整个夏天,他都在适应与改变,最直观的变化是:他听从了李谷的建议,蓄起了胡子,于唇上留了两道短髭,顿时威严了许多。
甲寅羡慕他的美髭,试着留了留,结果他的两颊皮薄,长着厚实硬直的髯须,唇上却不见浓厚,气的又全刮了。
而对远在汴梁的宋炅来说,孝服一除,压力顿时来了。
这压力来自于皇兄眼里那冷不丁闪出寒芒,也来自于自己的新封赏。
皇兄万金一诺,一除服便加封自己为同平章事、开封府尹,为自己成为皇室储君铺开了第一步。
真坐上这万众瞩目的位置,那种压力山大的感觉终于来了,也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怎么办?
优秀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能在压力前顶住,这位在父兄的庇护下,母亲的怜爱下一直无忧无虑生活的富贵闲人仿佛一夜间长大。
他为自己划了两条线,兄长以武立国,这武将便是红线,碰也不能碰,但自己是开封府尹,治事安民乃是本职,那便……在文事上多用功吧。
宋九重不仅封三弟为开封府尹,四弟也封了一个兴元府尹,虽是遥领,但品阶有了,而自己的儿子德昭,却依然是贵州防御使,至于赵普,则高升了一大步,从枢密承旨跃上了枢密副使的宝座,成为了真正的枢相。
七月十五,以皇太后殡之故,不受朝。
宋九重难得的与儿子德昭一起用了午膳,考校了他的功课,又亲授武技,末了父子二人一人一副弹弓,在皇宫中打雀儿,直到日暮。
看着已经出阁的儿子兴奋着蹦跳着出宫的背影,宋九重伫立良久,终是长叹一口气,弃了弹弓往后宫走。
一众内侍远远的跟着,却衬的那具虎背熊腰的身影有些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