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再落。
西征大军只能再次停下脚步,只因栈道实在太难行。
陈疤子等人可以安心养伤的同时,利州城的王昭远却松下了一口长气,打心里盼望着这秋雨落大点,落久一点。
求援奏折已经八百里急送益州,希望圣上能早作安排,多调强兵良将。
却不知他连番战败的消息,比世上任何特效减肥药都有疗效,如今龙袍穿在孟昶身上,走路都晃荡,凉风直冒。
孟昶病倒在榻上,冷汗直冒,牙齿打颤。
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在寝宫召开了军议。
“崇明连番战败,三泉不保、漫天大寨又丢,周军即将兵临利州城下,众位爱卿有何退敌之策?”
“王崇明纸上谈兵辈,丧师辱国,该立即锁拿下狱,另遣别将代之。”
“胡御史此言差矣,当下不是追责之际,该以退敌为先,再说,崇明自挂帅以来,胜绩也不是没有,且能屡败屡战,精忠为国之心,天地可鉴。”
“咳咳……”
榻上的孟昶止住了眼看要漫开的争论,问:“禁军尚有二万可调,这应援使谁适合?”
“圣上,臣建议由太子挂帅,当此连番兵败士气低迷之际,当朝储君若能亲临阵前慰问,最是能够鼓舞士气,只要士气一起,三军用命,区区两万周军又何足道哉。”
“李相之言高屋建瓴,此议甚妙,臣附议。”
“臣附议。”
“伊卿以为如何?”
枢密使伊审征看了一眼踌蹰满志的太子孟玄哲一眼,禀道:“太子仁孝聪慧,若能将兵,定然马到功成,然戎事繁杂,不能事事皆由太子亲力亲为,当再选一将助之。”
“伊卿言之有理,不知哪位可任?”
“武信节度使李廷珪久经军旅,堪可胜任。”
“……善。”
孟昶有三子,长子玄哲,幼聪悟,善隶书。十四岁即封秦王、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
次子玄珏,少年端敏,善弓箭,有武略。封褒王,领保宁军节度使。
三子玄宝,生而奇嶷。幼儿时就能诵诗书写万言,七岁时夭折。
太子玄哲此时年方二十有二,正是血气方刚,盛气凌人之际,见父皇将此重任相委,心中大悦,当下慨然应诺,誓言必逐逆周出境,还国民安宁。
殿辞回到东宫,消息已经全宫皆知,人人相贺,有内侍笑问:“太子不日出征,不知需要哪些准备?”
“军国大事,一切从简,只需戎服佩剑即可。”
“啊哟,太子殿下,此去绵州,官道平坦,车马皆可,还能将就,一出绵州,栈道难行,怎能没有生活伺候之人,太子殿下乃金枝玉叶,难不成让那些满身臭汗的丘八服伺?”
孟玄哲立马感到浑身疙瘩尽起,连忙摆手道:“大伴提醒的对,那就安排两个伶利些的,要跟的上大军脚步才行。”
“那是自然,还有……”
在亲信内侍等人七嘴八舌的建议下,李玄哲出征之日,车载美姬、歌伎、侍女凡数十,浩浩荡荡,香风阵阵,美不可言。
接到飞骑传诏的武信节度使李廷珪率本部五千人马冒雨赶路,至盐亭雨止,闻太子方出益州,遂折而西向,于汉州接到太子车驾,方一路迤逦东向。
失败乃成功的母亲。
秦凤路的惨败,让自翔名将的李廷珪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然而,孟昶不仅没有对他治罪,反而授以左右卫圣诸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要职,并好言安慰,说胜败乃军家常事。
李廷珪感激涕零,然不敌朝野之物议,三上表以辞谢,改任遂州武信军节度,领本镇及保宁军都巡检使。
远离朝堂的他痛定思痛,到任后洗心革面,一改往日的儒雅作风,与士卒同甘共苦,一个锅里勺食,三年下来倒是给他练出了一支精兵,自信悍勇冠诸镇。
才到绵州,前方红翎急报,周军已破金山寨,兵临利州城。
“怎么会这般快?”
“雨夜突袭,促不提防。”
“哎,不是说栈道难行,周军都在漫天寨休整么?”
“……卑职不知。”
孟玄哲有些茫然,问李廷珪:“李将军,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李廷珪心急如焚,脸上却是保持着微笑:“太子殿下,我军需加速行进了,尽快赶到利州,实在不行葭萌关,一天……最少也得行军五十里才行。”
“哦,嗯,如此将士们会不会太辛苦,这两日孤巡营之际,看到将士们个个双脚水泡,痛苦不堪,再让他们加速行军,于心何忍。”
“……太子仁慈厚德,如此体恤下情,实乃万民之福,可军情胜火情,一刻也不能耽误,或者容某率本部先行?”
孟玄哲断然否定:“你那州兵如此黑瘦,羸弱不堪,去了也没用,却敌还得护圣精锐,来,李将军,上车,我们加快赶路便是。”
“诺。”
李廷珪于登车之际,看了看驾车的那两头健牛,恰悠然闲适。
……
金山寨上,上马石前。
拄刀而立的潘美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他回望了一眼自己亲率广捷军一千勇士冒雨夜袭,一举夺下的大寨,心里满满都是自豪感,一千破三千,缴获粮食二十万斛,兵甲器械无数,实实在在的战功。
“将军,三军已待命。”
“出发,与大部队会师。”
“诺。”
利州城外最后一座大寨夺下,西征大军也就开到了利州城下,同时会师的,还有在嘉川左近耀武扬威爽足了的康延泽部。
虎牙军却暂时没有前行,只让史成李行率着飞虎骑于帐前暂时听用。
主力战将人人负伤,战兵营损耗也极大,需要休整了。
……
鉴于深度的民居客栈更适合居住,所有伤病员皆在这里安顿,普通伤员在安澜客栈,陈疤子等高级将领则都在四喜客栈,这客栈名俗,环境却不俗,秦越自然也在这呆着。
此时,他正与木云各自据案写画。
一个在写军务条陈,一个在画画。
张通的命是保下来了,虽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谁都知道那强颜欢笑下的悲伤,毕竟才十八岁的少年郎,正规的洞房都还没进呢。
秦越无以安慰,便准备画一幅画送给他。
人物白描。
头发蓬乱的披着,只以一条三指宽的布巾扎系,那布制额当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骷髅头,五官如刀削,眉眼依稀有三分张通的样子,光着膀子,左臂纹青龙,右臂绘白虎,肌肉鼓鼓囊囊的充满阳刚之气,一手提弯刀,一手装铁勾。
背景是远洋的船帆,有一轮红日正从海平线上跃出。
随着这幅画送过去的,是秦越改编过的海盗故事,张通把这幅画贴身藏着,眼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