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璐微微开启嘴唇,顾瑞罕见很是认真,她想出口的话语吞咽回腹中,低头发泄一般吃了好几个馄饨。
蒸腾的热气湿润顾璐的眼眸,浓密的眼睫儿也多几分潮湿。
不知是热气还是眼泪。
顾瑞叹了一口气,酒肆外走进来十岁左右的男孩儿,一身质朴,齿白唇红,甚为可爱。
男孩明明有着一张可爱的面容,偏偏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沉稳内敛模样,显得更为有趣儿。
“老师。”
“嗯。”
顾瑞向男孩子点点头,“从学堂回来了?今日可有疑问?我打算出京一段日子,你若在学问上有难处,尽管同我说。”
男孩子从书箱中拿出书本,小心翼翼捧在他手中,靠近顾瑞仔细请教。
顾璐发觉方才还显得很热闹的酒肆安静了许多,酒客自觉放低谈笑声,好似怕打扰了小男孩请教功课一般。
“这时候来此地的人都是晴娘的常客,他们也算是看着轩哥儿长大的,如同他们自己的子侄。”
顾瑞解释了几句,专心回答男孩的问题。
他虽然天分不如顾瑾,但也不是十足的不开窍的蠢货,又曾经用功苦读过几年,基础很是牢固。
顾璐记得上辈子四哥凭着自己的本事也总了秀才的,只是在举人上蹉跎了几年。
若不是嫂子不好相处,让顾瑞分了心,没准他也能考过举人。
顾瑞从小去得学堂都是最好的,又有熬过科举的顾清指点科举的套路和经验,他比寻常草堂的老师更懂得科举的门路。
他指点男孩儿颇为用心,告诉了他许多学堂中学不到的东西,毕竟男孩家贫,晴娘供他读书都很费力,也没有门路送他去最好的学堂。
男孩在学堂的老师不过是个老童生,连秀才都不是,自然摸不到科举的诀窍。
顾璐看着耐心辅导学生的兄长,此时顾瑞眸子明亮,消瘦的脸庞也很有神采,即便身处简陋的酒肆,顾瑞身上好似发光。
也许这才是适合兄长的生活?
前世今生,兄长在顾家总是压抑的,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顾瑾不会有意打压顾瑞,可是顾瑾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就能让身边的兄弟黯然失色。
天才和凡人是不同的。
男孩手中的书卷所用的纸张粗糙不堪,只能勉强让字墨不曾化开。
顾璐觉得字迹很熟悉,惊讶道:“哥哥……”
顾瑞头都没抬,说道:“我抄给他的,可以节省一笔银子。”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男孩向顾瑞行礼道谢,并掏出了一个平安福送给顾瑞,腼腆害羞般说道:“老师即将远行,带上平安福吧,学生很诚心向菩萨恳求,求菩萨庇护您。”
顾瑞笑呵呵收下粗糙的平安福,顺手摸了摸学生的脑袋,“你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以你现在的才学比很多同龄人都要好了,再过两年,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老师……”
“读书虽然重要,身子更重要,科举之路不仅比拼得是学问,还要看你能不能撑过一关又一关的考试。”
顾瑞认真说道:“我可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熬坏了身子,明明可以写完试卷,却因为身子孱弱而不得不放弃。”
“老师的教训,学生谨记。”
男孩恭敬行礼,顾瑞留下饭钱后,同顾璐走出酒肆。
“他让我想起了三哥……”顾瑞轻声说道:“一样的刻苦,一样的内敛,不过三哥的天分要比他更好。”
“兄长很看好他?”顾璐仔细回忆前辈子的经历,好似朝廷上并无名轩的重臣。
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不是遇见顾瑞,他一辈子都未必能摸到科举的门槛,哪怕他很刻苦努力读书。
寒门难出贵子啊。
顾瑞笑道:“有心向学,且努力的孩子谁人不喜欢?当年我若是有他的决心和毅力,不去同三哥比较,许是现在……我也有举人功名了。”
“哥哥。”
顾璐死死咬着泛白的唇瓣,顾瑞轻笑道:“我并没有怪过你,你也是为我好嘛,不过以后四妹还是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你对我的好,未必我就能承受,我也享受不了这份好。”
顾瑞在摊床前,挑选了一对银耳钉,递给顾璐。
“这是我自己赚的银子,以后我有银子,再给你买更好的。”
一对银质的明月却让顾璐眼圈潮红,哥哥太不容易了,赚了银子还记得送她礼物。
“哥哥会平安回到京城,对吗?”
顾璐跟在顾瑞身后,眼泪模糊了双眸,哽咽道:“你还把我当做妹妹看待,对吗?还会心疼我,关心我,对吗?”
顾瑞后背绷紧,并未回头,轻声说道:“我是个没用的人,比不上三哥和五弟,能给你的东西许是只有那对明月了。”
“以后你对人对事多存点心眼儿,别只想着孝顺母亲,其实我们并不亏欠她什么,你也要学着自私一点。”
顾璐有种感觉好似四哥即将舍弃自己一般,她伸手去拽顾瑞的袖子,却只抓到空气。
等她回过神时,顾瑞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她手心中的明月表示一切不是梦。
顾瑞今日是同她告别的。
即便顾瑞请回来给顾四爷治伤的大夫,他也不打算再留在京城,再同汪氏有任何的牵扯了。
顾璐眼泪簇簇滚落,哭得极是伤心,回到方家后,她赶忙跑去找母亲。
“你怎么才回来?我要的宣纸买回来没有?”
汪氏不悦是说道,“方才师兄好不容易提起毛笔,尚好的宣纸却没了,他……他已经够痛苦了,断然不能再在笔墨纸砚上让他束手束脚。”
顾璐见到地上一个个雪白柔软的宣纸团儿,再想到顾瑞在粗糙暗黄的纸张上为孩童抄写课本,心头似被狠狠戳了一刀。
“我不指望您似晴娘一般坚韧,但是您何时才能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可以挥霍的银子,赚取银子很难的……以后您和方世伯别再浪费笔墨了。”
“你说我浪费?没有好的笔墨纸砚,如何写得出好诗词?”
汪氏恼道:“我看你一身的铜臭,只知晓银子,不再是以前的璐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