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县火车站前,一个外地女人正在嚎啕大哭。
“我的个伢呀,我的心肝肉肉啊,可疼死我了呀,可恨的人贩子呀,缺了大德的人贩子呀,母狗配出来的人贩子呀,偷了我的伢仔,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杜鹃泣血,声泪俱下。
车里,顾天佑和戴晓楼面无表情看着。
“这个女人三年前在这里丢了孩子,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哭诉一番。”顾天佑寒声道:“对于父母,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她这么哭闹不是因为抱有希望,而是因为绝望,这绝望不只是人贩子给的。”
戴晓楼默默看了一会儿,决然道:“这是我这个刑警队长的耻辱,如果你能帮她找回孩子,我就算撞的头破血流也一定帮你找回游北望!”
顾天佑道:“我知道游北望的案子不好办,调查越是深入,你身上的压力越大。”顿了顿,又道:“今天把你找来不是为让你看她哭的,恰恰相反,我是来让你看她笑的,希望你看过之后,脊背能硬挺些,不要被那些压力挤垮了。”
一辆三轮车停到女人身后,驾驶者从车上抱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径直领到女人面前。女人直愣愣的看着那孩子,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扑上去双手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把孩子推开,颤抖的手在孩子身上前前后后摸索个遍,确认没有缺什么后,忽然又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纵是干了二十四年刑警的戴晓楼也不禁热泪盈眶。
顾天佑却道:“一不小心,倒把她给弄哭了,希望不至于让你也落泪。”
戴晓楼看着顾天佑唇角冷硬的笑意,眼中泪光顿敛,道:“你是怎么找回这孩子的?”
“钱能通神,还能驱鬼。”顾天佑叹了口气,道:“暂时我只能做到这一步,那些人很谨慎,道上的规矩未必比你们公门里的纪律少,我这边也需要时间才能把你想要的找到,今天请你过来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戴晓楼盯着三轮车司机,问:“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顾天佑道:“小鬼一只,你现在把他抓住,最多能问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据我所知,那伙人号称拐子帮,老大被称作龙头,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反侦察能力极强,在组织内实行的是多头管理,你们那套顺藤摸瓜的办法不管用。”
“什么是多头管理?”戴晓楼有些惊讶于顾天佑用词的专业性竟超过了他这二十余年警龄的老刑侦的阅历。
“就是头对头逐级管理,帮主管理几个大头目,大头目们管理次一级的头目,以此类推,呈金字塔形向下发展,一层一层都以暗号联络,越往下知道的越少,一旦哪个环节出现问题,向上的环节会立即知道,然后这帮人会消灭一切证据,到头来,你只能围绕几个小鱼小虾白费功夫。”
戴晓楼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又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在押犯人那里听到的,那个人在拐子帮中地位不低,两年前被捕,判了个无期,目前被关在秦州监狱,你想见的话应该不难,但我不建议你去见,因为他对你什么都不敢说,说了就是无期改死刑。”
戴晓楼:“他为什么敢对你说?”
顾天佑:“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有个渠道在里头卖点香烟什么的,多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净跟里面那帮人打交道了,应该都明白。”
戴晓楼点点头,表示理解,道:“你出面指证那个人,帮我们撬开他的嘴,你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到底!”
顾天佑:“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么干之前我必须跟你说明白,他是个老江湖,装疯卖傻插科打诨的本事很大,你去问了,最有可能得到的只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然后打草惊蛇把这件事搞砸。”
戴晓楼愤然:“照你这么说,我想查这个案子,唯有靠你帮忙?”
顾天佑点头,道:“我这个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做事有底限,飞虎岭村的事情你应该已有耳闻,村上那十几个孩子也已经交给你们,估计凭你的效率,这会儿调查取证,核查身份的活儿早干完了,你应该可以确定我和杨文山跟这件案子没内在关联,否则,你今天也不会以这个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戴晓楼默然片刻,道:“我替那十几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向你表示感谢,也替今天的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谢谢你,并且我希望能有最后对你说谢谢的机会。”
顾天佑道:“那十几个孩子的身上不止有残疾甚至还有刀口,你我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些人都是冷血恶魔,只有尽早将他们绳之以法,才可以避免更多的孩子受到那样的伤害。”
这句话中有提醒的意思。戴晓楼深深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良心未泯,但你真不应该用这件案子做交易的筹码。”
顾天佑却不以为然,道:“当你在调查飞虎岭村时,我已经在着手追查这个拐子帮,我不是警察,你才是!”顿了顿,续道:“在商言商,我只是个商人,对我来说,一切双赢的合作都值得去做,我不可能为满足你虚伪的道德洁癖,放弃我追求的利益最大化的权利。”
“你通过你的渠道帮我找到游北望,我利用我的路子替你把这个案子搞个水落石出,我拿到证据争取追回那笔款子,你抓住那群畜生,咱们各取所需,在我看来,此事无关道德,而且你别忘了,这个交易是最近才开始的。”
戴晓楼深视顾天佑一眼,道:“我做了一些关于你的调查,你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岁吧。”他不等顾天佑回答,叹了口气续道:“真不知该替你感到高兴还是难过,我闺女比你大概只小了两岁,她还是个孩子,而你却已经跟我一样老了。”
“虚岁二十二。”顾天佑摊手道:“没办法,岁月催人不如现实逼人。”
戴晓楼忽然话锋一转:“我的副队长调到东海分局任局长,你没准备一份礼物恭喜他吗?”
顾天佑答非所问:“他是个好人,也许在你看来不算是个好警察,但在我看来,如果他这样的警察多了,犯罪率会下降很多。”为上次村口的“偶然”邂逅,顾天佑曾特意安排那位林雪东副队长在戴晓楼耳边多了一句嘴。没想到就这一句话便给他抓住破绽。
戴晓楼注意到车里放了个书包,微感诧异问道:“你还在上学?”
顾天佑嗯了一声,拍拍书包笑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浪子回头,前两年忙,不得不辍学,现在有时间了想搞个文凭。”
“忙什么?忙着搞假烟,还是忙着弄赌球网站?”戴晓楼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语气不善道。
顾天佑嘿嘿笑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讲,你有证据就抓人,没证据还乱说话,当心我告你诽谤。”
戴晓楼推门下车,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盯着天佑看了一会儿,才道:“飞虎岭上的假烟假酒生意似乎已经停了,这件事儿让我身上压力少了很多,算我欠你一次。”
顾天佑的头向侧面微微歪了歪,语气轻松的:“不必客气,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
戴晓楼神情肃然,“朋友就算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