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跑太快, 抱着南离九,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胡三郎循着味儿找到济世堂时,龙池和南离九已经挪到济世堂的暖阁。
济世堂是北堂世家的产业。
北堂世家虽以丹道闻名天下, 但任何一个能够矗立不倒的世家,必然有着旁人不敢招惹的手段。济世堂的医丹可救人,可使人提升修为境界, 毒丹则可杀人于无形,亦能让人生不如死, 济世堂里更是高手济济。不说别的,坐镇济世堂的北堂归就是无妄城里排得上号的高手。
不管是出于去对医者的敬重, 还是出于对强者的尊敬,胡三郎在嗅出龙池和南离九一起进入济世堂后,连敲门都没敢,老老实实地等在济世堂外。
济世堂既然肯开门放她们进去, 说明已经接诊, 说不定正在施救, 他们自是不敢打扰。
天亮后, 伙计开门营业,见到等候在外的参王府的妖怪们,以及玄女宫的红婆婆, 便把胡三郎和红婆婆请到待客厅,至于那些跟着胡三郎来的妖怪们则都打发走了,以免碍着他们开门营业。
红婆婆忧心自家宫主的情况,想要打听, 但济世堂伙计的嘴比蚌壳还紧,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受伤的不是自家小主人,胡三郎很能稳得住,但又很过意不去,如果不是自家那小祖宗太能惹事,南宫主哪至于受这么重的伤。参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类药材,再加上翠仙姑早就看出自家小孙孙不是个省心的,少不得有麻烦南离九的地方,备的东西足足的。
胡三郎让黑山和白水继续蹲在外面保护龙池,他自己回府走了趟,又取出不少药材送过来,表示需要什么尽管提。
北堂归正在给南离九炼药,听见徒弟来禀报,眉头一挑,说:“我听说大松山里有龙鳅,能弄来两条吗?”
当天下午,翠仙姑就亲自提了两条龙鳅赶过来。
北堂归炼药,走不开,让徒弟把翠仙姑请到炼药房。
翠仙姑进门,把龙鳅塞给北堂归,说:“我得先去看看我的小孙孙,回聊。”迈腿顺着自家小孙孙的味儿就找了过去。
北堂归接过用草绳拴着腮还有点活气色的龙鳅,看了又看,确定这就是龙鳅,但,翠仙姑用草绳串着就过来了。这草绳也不是寻常草绳,是那条蛟蛇所在的潜龙潭边的独有药草。他从草上的折痕来看,还很新鲜,显然拔下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潜龙潭的那条蛟蛇为虺蛇,是种古老的品种,据说修行五百年就能化蛟,千年就能化龙,盘踞潜龙潭多年。潜龙潭周围早被它释放的毒雾覆盖,生灵绝迹,即使有解毒丹能不惧毒雾,那条比寻常蛟蛇还要大的蛟蛇也极难对付。
不过,老参王在大松山经营不止万年,山里寻常人弄不来的东西,在他那里算是稀松平常。
有这两条龙鳅,对南离九的伤势有好处。
南离九那伤势非药石和人力能及。
外界都以为她是在玄女宫灭门时被打断腿受的伤,实际上则不然。
玄女宫失了天星盘,但是,天星盘的器魂却是在天星盘被带出城的当口钻进了南离九的体内,认南离九为主,也以南离九为天星盘容器。南离九那时候才多大点,十二岁,刚踏进修门的门坎,身小体弱,根本承受不住天星盘的力量,再加上遭到星月宗的追杀又遭到重创。如果不是她那爹是龙王门的掌派大弟子,又有鱼龙符在手,以鱼龙符中的龙气以及自己大半身的修为保住她,最后又上参仙岭找老参王求救,她这条命早没了。纵使如此,以她如今的道行,根本就承受不起天星盘的力量,稍有差池,天星盘就能把她震个粉身碎骨。为了封住天星盘的大部分力量,不得不封住南离九周身大半经脉,她的那双腿也被封住了。腿久了不用,肌肉筋脉都会萎缩,只能用药物调理,再加上她自己推拿活动。
纵使如此,南离九动用天星盘,仍旧被震伤五脏六腑周身经脉。
这是玄女宫的绝秘,他作为大夫,知道,但却不能拿出去说,包括对着南离九那所谓的师妹。这两师姐妹,说是师姐妹,也不是一个门派。况且,即使是同门,该防的,也得防。
翠仙姑找到自家小孙孙的时候,就见到南离九倚靠在软榻上睡着了,她闷声咳嗽,有血渍从嘴角渗出来。她那小孙孙趴在旁边,手里拿着块手帕,小心而又专著地替南离九擦着嘴角的血渍。她刚张开嘴要喊:“小孙孙,城隍打你啦——”,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看南离九的气色就知道这是动用了天星盘力量过多造成的。
上回天星盘器魂入体,还是老参头出手救回她的,再三告诫过她,在完全炼化掌握天星盘以前,轻易不要动用天星盘太多力量,否则有性命之虞。
翠仙姑提着龙池的衣领,把龙池揪到院子外,问:“小孙孙,城隍打你了?”
龙池说:“没!师姐替我出头,和城隍打起来了,打了个两败俱伤。”她挺过意不去的,说:“平时我都没让着她,还把她的额头打出大青包,耳朵咬出血,没想到我被外人欺负的时候她居然会不顾性命地护我。”
翠仙姑手里的龙头拐杖用力地往地上拄,怒气冲冲地叫道:“好哇!竟然敢在城里打我家小孙孙!”她对龙池说:“小孙孙,别怕,奶奶替你出头!”提着龙头拐杖大步流星地走了。
南离九被翠仙姑的大嗓门吵醒,睁开眼便望见窗外翠仙姑面带怒色离开的身影。
龙池进屋,见南离九病歪歪地靠在软榻上发呆,说:“我奶奶吵醒你了?北堂爷爷炼药可真慢,他还没炼好,你再睡会儿,等药好了我叫你。”
南离九说:“昨晚的事,会打破无妄城里的平静。你奶奶不会善罢甘休,幽冥鬼界也会以城隍的名义再起波澜。”
龙池见南离九的嘴唇发白还有点干,去倒了杯水喂南离九喝。她说:“无妄城的情况和滩涂村很像,但是比滩涂村更糟。阴云封天,直接绝了无妄城的生路,只不过不是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死,而是让所有人都活得生不如死地慢慢死去。反抗了,杀出一条血路,生!不反抗,迟早会死绝。滩涂村处处忍让八门寨,最后,还是被灭了村。”
“滩涂村被灭村的原因不是因为得罪八门寨,而是八门寨勾结了星月宗,他们要谋七重楼,打不过,就用滩涂村的龙脉宝穴布阵,用村民们的血祭阵,用阵炼化村民们的尸体和魂魄,把他们变成鬼物,操控村民去对付七重楼。”
“那时候我才明白,见恶不除就是纵恶,处处忍让觉得时机不到,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什么是好时机?永远都没有好时机,坏人在作恶,他们会靠烧杀掠夺越来越壮大,会害更多的人,他们多活一天就会多死更多的人。”
“我住在无妄城里,我不想让无妄城变成另一个滩涂村。”
“幽冥鬼界会报复,也可能会像八门寨那样拿平民百姓来报复我们。可说到底,我怜惜他们又怎么样?我一个人一把剑,又能护得了多少人?阻止得了多少人作恶?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得先把我自己保下来,以后才能救更多的人,我不可能为了眼前的这些人把自己折进去。”
她的话音一顿,说:“所以,起波澜就起呗,万一打不赢我就跑,等我回头更加厉害了,我再打回来。”
南离九轻声问:“你跑了,参王府怎么办?”
龙池说:“从幽冥鬼界和大松山打架这事上来说,如果幽冥鬼界真有灭掉参王府的实力,不管有没有我这回事,幽冥鬼界也一定会灭掉参王府,多我这茬不多,少我这茬不少。你昨天和城隍拼个两败俱伤,玄女宫只有你一个撑门户的,幽冥鬼界可不止一个城隍,多派几个城隍过来,多惹两回事,你就得把自己累死。”
她又劝道:“师姐,早作打算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天南离九睡着后,她把昨晚的事又想了遍,真觉心寒。
这么大的一座城,那么多人死在路边,连个收尸清理街道的人都没有。
有那么多商家来无妄城做生意,他们身后都是大宗门,可是这些大宗门只知道来这里做生意赚钱,从不曾在意过无妄城里这些人的死活。她和南离九昨晚和城隍对上,来的只有参王府的人,还只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小主人。胡三郎竟然还和那什么提刑官套近乎想用请客贿赂。
就好像,这座城,只是南离九一个人的城。
这座城里,只有南离九一个人。
南离九一个人,挑起一座城,对上的是一个幽冥鬼界。
她又怎么挑得起这担子。
她与城隍一战就没了半条命。
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北堂归曲指敲门过后,进屋,递给南离九一个玉瓶,说:“你运气好,翠仙姑来得及时,熄炉火前送来了两条龙鳅。共有十二颗药丸,先服六颗,每日一颗,另外六颗留着保命用。”他说完,看了眼龙池和南离九,问:“这是打算弃城?”
龙池说:“孤城悬外,不撤,你守呀!”
北堂归说:“无妄城一撤,幽冥鬼界就再无后顾之忧,大松山可就悬了。云州城有黑水河这道天堑,黑水河向来是鬼道的地盘,河面上下飘了不知道多少得道的大鬼,那些鬼留恋人世间,和幽冥鬼界并不是一路的。人间界会放弃黑水河对岸的半个州的地界,在黑水河岸设防,先让大松山和幽冥鬼界耗,再让黑水河的鬼道与幽冥鬼界耗。”
“无妄城如果撤了,死的是大松山上的妖,和信奉保家仙的云州半地百姓,对人间界和那些大宗门几乎没什么损失。”
“没了大松山的庇护,你也就是别人炉子里的一味药。”
北堂归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