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银子都搬来了。”
将赏银尽数搬到城下后,李大山带着老五老六走到了施大勇身后,对把皇帝的赏银全发给这些新来的昌平兵,李大山心中还是很有意见的。毕竟这些银子是他们这些老弟兄拿命在大凌河换来的,现在却让这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分了去,要这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老五老六这两兄弟也真是命大,大凌河活了下来,锦州城下也活了下来,按都是见了生死的人,这心也应该早放下了。但却不知为何,两兄弟看到这么多银子还是忍不住两眼放光,刚才领人搬银箱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先开箱抓一把塞自己怀里才好。
江山易改,本ìng难移。做了多年的土匪,这匪气也不是一时就能改得了的。当rì松山军在大凌河城下被金军包围时,老五可是想拉着李大山跑的。若不是李大山豁出去要随施大勇到底,只怕这会早跟两兄弟流窜回老家继续当他们的山大王去了。
论忠心,两兄弟那也是对李大山这个大哥的,对施大勇,却是没那么忠了。当年若不是这姓施的领着官军来剿,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哪个会弃了逍遥快活的白手买卖不干,来吃这断头要命的皇粮?所以,论恩情,那是一情份也没有,反而还有仇着呢!也就李大山这个缺心眼的,非自己他娘的成了官军,就要有官军的样子,就得对得住朝廷,对得起皇上,这才跟着施大勇一次次往死里赶。换他哥俩才不干这送死的蠢事呢。
能活下来,那是自个命大,现在,拿命换来的银子叫旁人得去,老五老六心中别提多不痛快了。私下对李大山施大勇偏心,只因这三千昌平兵是他的家乡子弟,若是换作别地的,只怕一个铜板也不会发。再,他施大勇要做好人,大可自己拿银子出来,凭什么把他们的赏银给匀了出来?他这么做,就不怕老弟兄们寒心?
对此,李大山狠狠骂了他们一顿,jǐng告这哥俩不许胡八道。但事后这心里也是有些别扭的,耷拉个脑袋默不作声的站在施大勇身后。
部下们有不满,施大勇不可能不清楚,但是既然决定这么做了,他便不想与他们多解释什么。这一次出援,也不知能有几人回,能压的就压住吧,待战后若是大伙还在的话,再想法子叫他们都满意吧。
军官也好,士兵也好,总不是圣人,便是他施大勇也不是圣人,不是圣人,要想单纯的用空口白话激励他们,行得一时,却不能长久。这真正能让部下们甘心卖命,靠的可不是他施大勇个人魅力,实打实的好处才是最有效果的。
君不见,那帮辽东将领便是因为私下分了辽东的地,一个个成了辽东的大地主,这才心甘情愿卖命吗。若是他们在辽西走廊没有自家好处在,哪个真肯舍了脑袋吃这兵饭。
为朝廷卖命,封妻荫子,这玩意换在以前还行得通,但眼下,哪个不知道建奴厉害,十多年了,关内来的兵马一批批的葬送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可曾听见有个水响的?
白了,辽东这碗饭不好吃,没有真金白银的实利,糊弄不住人。这人,都不傻。他祖大寿要真是大明忠臣,怎的就不敢去进京见皇帝了?怎的就愣是把辽西的地都给分了,他祖家又怎么成了辽东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民智未开,要想打造什么一心一意为民族崛起奋斗的军队,那就是痴人梦。
你再热血煽动,再身先士卒,总有个尽头的时候,一旦部下们的jīng气都泄了的时候,你便是再有十张巧嘴,十个赤胆,也是再使不动人了。
带一个人好办,带两个人好办,带十人也好办,带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却不好办了。人带得越多,这事就越不好办。
人心各异,这人总不能都跟你一条心,所以,为将者得想法子让部下们跟你一条心。
而能叫上下齐心的唯一办法就是利!
一个利字,道尽千古真谛。
世间人来人往,无不为一个利字。
这利字也不是什么贬的,拿不出手,不出口见不得人的东西。相反,这利字乃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基础所在。
没有利,便没有进步;没有利,便没有忠诚。
有了利,这不怕死的便能多起来。
而眼下施大勇最缺的便是这利,银子他没有,地盘他也没有,好处都叫辽东军给占了,他能做的无非是从对方手中抢利,或者,便是往北边的金国看。
怎么做,现在没法想,因为他也不知这次出援是不是会改变历史,是不是还能活着回到锦州来。
人,连生死都不知道,这会想其它的便也没意思。
…………
本想到城上参见孙承宗,一睹辽事重臣模样,不过大军已经出城,为怕有所耽搁,误了军情,施大勇便消了此念。抬手示意众将跟他来。
三千临时组编的昌平子弟们正为新发下来的棉甲、长矛、鸟铳兴奋,那样子就像是老农突然在田里挖出宝一样。
兴奋通常都会带来散乱,没有组织没有纪律,不过在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新任命的千总、把总们的弹压下,三千新兵倒也老实,除了声窃窃私语,倒没人敢大声炸呼什么。
再,这三千人都是自愿来投施大勇的,加之官长都是昌平同乡,凝聚力比之其他的军队倒是高了不少。
施大勇所做的那番动员效果也很明显,新兵们显然还不知道战争的可怕,这会都跃跃yù试,一个个恨不得马上到战场上和建奴真刀真枪的拼杀,甚至还有几个年纪的还幻想着自己的脸也被建奴的红夷炮给炸伤,这样自己便能跟施将军一样了,往后回到昌平,也可以昂首挺胸走路,告诉父老乡亲们:瞧见没,建奴炮子炸的!
没有人会告诉这些士兵们真相——施大勇的脸是被自家城头上的红夷炮炸的。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施将军的确是在和建奴血战,他的脸可以是建奴炸的,也可以不是。但这重要吗?
答案显然并不重要。
在临时搭的一处台子上站了片刻,等士兵们自己发现他,纷纷看过来时,施大勇才上前一步,扬声道:
“弟兄们随我施大勇出战,大家已经知道,此战是为解大凌河数万军民之围,而我们面对的建奴有好几万。所以这次出援,胜负难料,或许你们中的大部分都将见不到你们的爹娘妻儿。因此,本将决定在你们出征前,先将你们的开拨银子发了,大家也好寄回昌平,给家里一个交待。”顿了一顿,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们中的谁死了,我施大勇只要活着,便一定办好他的身后事,照顾好他的家人。哪怕我死了,我的部下也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现在,便请大家把银子领了。不瞒大伙,银子不多,还是上回咱松山军在大凌河跟建奴交战有功,皇上特意开内库拨的赏银,我呢,也就是表个心意,一人二两,你们也别嫌少。没办法,谁让我施大勇穷呢。但话我也可以扔这,只要咱弟兄死不了,回来之后,我施大勇一定叫大家满意!”
完,把手一扬:“来啊,把箱子打开!”
郭义这边忙领人把箱子一一打开,顿时,露出里面一层层码得好好的银锭,都是五六两一个的,分都不好分。好在事先已经有了安排,叫士兵们两三个一起领,事后再私下兑了。不然,一时间施大勇也没地去换零散银子来。
来当兵的能有几个富家子弟,三千昌平子弟都是穷人家的娃,哪个见过这么多银子了,银箱打开那刻,一个个便都直了眼,最前排的更是两眼放光,喉咙咽个不停。
人皆爱财,无可厚非。
施大勇无意鄙视子弟们的贪婪模样,微微一笑,喝道:“都别愣着了,各营官长领着,一队队上来拿吧。我施大勇带兵,从来不喝兵血,不扣弟兄们的卖命钱,你们放心大胆拿便是。”
可是话出去,那帮昌平兵们却是光看着,没人动。
见状,施大勇和身后的部下们都疑惑了:怎么,给银子都不要?
黄安正想上前催促一下,却见人群里出来一个年轻人,冲着台上的施大勇嚷了声:“将军,我们不要银子。”
“为什么?”施大勇一怔。
那年轻人道:“你不是了嘛,咱们此去九死一生,既然凶多吉少,大伙要这银子有什么用?”
“对,也不是能不能回来,要这银子有什么用?”
“总不能带到地下去用吧。”
人群纷纷叫嚷起来,没有人出来领银子。
施大勇有些感动,家乡的这些子弟的高尚品行却是让他出乎意外了,他却不知,这昌平子弟在明末可是真正的一支强军,不过领军的却不是他施大勇,而是带了几百人跟随大军出城赴援的参将左良玉。
心下不忍,拿眼看着那年轻人,和声劝道:“你用不着,可你的亲人能用得着。拿着吧,这是本将的心意,大伙不要嫌少才好。”
那年轻人坚定的摇了摇头:“银子,咱们是不拿,如果将军非要表下心意,那就请将军答应大伙一件事。”
施大勇毅然头:“吧,便是十件,只要我施大勇能做到,便当会为大家办了。”
那年轻人看了看左右同伴后,转身对施大勇大声道:“等我们出城后,将军把银子托人交到咱爹娘手里便行。”
听了这个要求,施大勇不禁动容,毫不犹豫的头道:“好,本将答应你们,这些银子,一定会转交到你们亲人手中!”
见施大勇答应了,那年轻人笑了起来,扬臂呼道:“将军答应咱们了,大伙这就随将军出城和建奴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吧,好叫天下人知道,我们昌平子弟人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