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动,便再也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过河之后,谁也不准乱跑,原地蹲下,会有人安排你们!”
“千万不要乱跑,更不要想跑,违者立斩!”
“天亮之后,会给你们盘缠让你们回家,若是无家可归的,可留中军中效命。”
“......”
施大勇编织的谎言被锦州兵们一字不改的给那些俘虏听。
叫嚷声中,也有喝骂声和惨叫声传来,但很快就被整齐的脚步声代替。
谎言很轻易的被俘虏们接受,虽然官兵的态度是那么的恶劣,但那些允诺却给了俘虏们一丝希望。他们真的以为官兵是要将自己送到河对岸的镇子里,然后天亮以后放自己回家。
如果能回家,便是被打上一顿也是甘心的。
在谎言的欺骗下,一千名相对强壮的俘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着流沙河迈出了不归路。
...........
余下的两千六百名俘虏则被勒令就地坐下,等那一千人过河之后再走。
这些体质较弱的俘虏成分很单一,全是被胁迫而来的北直隶青壮。与那一千俘虏相比,这些人整体胆子更,见到官兵将强壮者从他们当中挑选出去,一些人甚至以为官兵是要杀掉他们。
因此,一些人在偷偷哭泣,人群上下弥漫着一股恐惧。
很多人甚至想趁官军不备,溜进过河的队伍里,以免留在这里被杀。可是,官兵守得很是严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溜过去。
随着那一千人越走越远,留下的俘虏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混进去,人群开始从恐惧变得绝望。
让人奇怪的是,这些俘虏们却谁也没有想到趁官兵的注意力全在过河的俘虏身上时找机会逃走。
要知道,此时,留下看守这些俘虏的锦州兵只有一百多人。虽然曹变蛟的狼骑兵堵住了西边的道路,但是,他们也只有区区两百人。
若是俘虏们发一声喊,不顾一切逃跑,这黑夜就会是他们最好的盟友。
至少,他们能跑掉一半。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跑,以致施大勇都觉得奇怪。
........
不知死神在前方等待他们的俘虏队伍走到河边后,最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有些不安的望着眼前的冰面,神情和眼神都很复杂,内心也是纠结万分,不知道是不是继续朝前走。
看到俘虏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施大勇一惊,以为俘虏们发现冰面上有什么不对。
朝冰面上看去,一切正常,仍是宋庆领着百十个人在那佯做取水,并没有暴露什么。
“赶他们过河,若是不肯过,就杀!”
施大勇命亲兵前去传令,又要人去传令曹变蛟,随时过来驱赶俘虏过河。
岸边,发现俘虏不走了,锦州军立即上前喝问,并用铳管推搡他们,试图要他们继续往前走。
队伍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仍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在这些人的推挤下,前面的人很难立在原地,但又不肯过河,只能用手抱着脸或护着脑袋任由官兵殴打。
得到施大勇命令的李大山立即带人冲了过去,什么也不问,只冲那些俘虏喝了了一句:“再不走,就开铳了!”
几十个手持火铳的锦州兵立即将火把对准了手中的火绳,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前面的俘虏,随时就要火。
此时,冰面上宋庆看到情况不对,也带人打着火把跑了过来。刀剑全抽在手中,随时要上来砍杀不听命令的俘虏。
“别,别开铳,我们走,我们走...”
看到官兵要杀人,那些不肯过河的俘虏吓得连忙求饶,他们并没有发现官兵要杀他们的企图,只是感到不安这才停步不前。
相比心中并不知为什么的不安,眼前明晃晃的刀剑和乌黑的铳口让他们更加害怕。
几个俘虏惶恐不安的向着冰面伸出了脚,在他们的带动下,很快,俘虏的队伍向河zhōng yāng走去。
他们走得很慢,也不知是怕滑倒,还是害怕走得急了,这冰面会塌。或许,对后者的担心可能大于前者。
一百、两百、四百...
随着涌上冰面的俘虏越来越多,一直沉静的冰面开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声音极,若不细心注意顷听,很难被人发现。
加之锦州军在他们走上河面后,就开始有意识的向后退缩,与他们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这样一来,俘虏们也无法借助火把的光亮发现冰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终于,一千名俘虏全部走上了河面。最前方的人再走一百多步,就可以安全到达河边。
冰层,却没有崩塌。
施大勇有急,但还是耐心的等着。如果直到俘虏们全部过河,这冰面依然没有塌陷,那或许是老天爷不忍这些人葬身鱼腹吧。
一步一步挪着脚步,走在这悬空不知到底冻得多厚的冰层上,俘虏们心中的不安更强烈。
双方都在等,锦州军等着冰面崩塌,俘虏们则是等着前面的人快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有让施大勇失望,流沙河的冰层虽然冻得足够坚实,但在锦州军四下凿后,也无法承受一千人同时走在上面的重量。
“咯吱”一声,一个俘虏惊恐的发现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大口子。
那口子长几十丈,并还在不断的延伸着。
几乎在同时,又有数声清脆的碎冰声响起,那平坦的冰面如同被拧过后的白纸,一下出现了几十道皱纹。
“冰要塌了,快跑!”
发出快跑声音的不是俘虏,而是锦州军的把总宋庆,虽然他离得远,那裂缝没有延伸到他脚下这一片,但也感到本能的惊恐。冰面上的锦州兵们也不约而同的向更远处跑去,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活溺死在冰冻的水里更让人可怕的事了。
正在行走的俘虏却全部停了下来,人人面如死灰的望着脚下——没有人敢动。
“天杀的!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
一个俘虏突然用尽力气冲岸上的锦州军叫骂了一声,旋即脚下一轻,整个人掉了下去。消失的速度让人骇然。
一个、两个、三个...
无数的俘虏被碎裂的冰面拖进冰冻的流沙河中,他们挣扎着,咆哮着,叫喊着,挥舞着双手求救,可是却没有一根稻草能让他们抓住。
俘虏们惊恐不安的向着四面八方跑去,然而他们越是跑得快,那冰层碎裂的速度就更快。
脚下的裂缝蔓延的速度比俘虏们的双脚更快。
“救命!救命!救命啊!”
沙河上空响彻着救命的尖叫。两岸,冰冷的眼神、惊恐的眼神、不忍的眼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着。
没有人能救这些俘虏们,很快,冰面上就看不到一个人,只看到无数的人头在河水中翻腾,无数的双手在绝望的挥舞着。
那些碎裂的浮冰成了俘虏们争抢的救命稻草。
剌骨的河水瞬间夺走人的体温,御暖的棉衣成了要命的裹尸布,将一条条生命拽进深不见底的河水中。
浮冰救不了这些俘虏,很多俘虏甚至是被同伴从浮冰上推下溺毙。
会水的,不会水的,在这冰冻的流沙河中没有任何区别,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寒冷使得人麻木,使得人无力再挣扎。
一条条生命沉了下去,一具具尸体浮了上来。
流沙河在哭泣,落水之人掀起的浪花撞击着冰面,发出一声声闷沉的回响,似乎是那些死去之人的哭泣,又似是在向世人控诉锦州军的暴.行。
一切都结束了。
望着自己亲手制造的这场惨剧,施大勇愧疚万分,但绝不后悔。他只能默默祈祷这些生命能够在另外的世界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