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者理应享受胜利的喜悦,在连绵数里的欢呼声中,锦州献捷的人马终于抵达正阳门。施大勇与他的部下将从这座城门进入大明的心脏——京城。
正阳门内外聚集的官兵百姓密密麻麻,人挤挤人,堵得水泄不通。若不是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及时派出了兵差衙役维持秩序,只怕施大勇和他的部下只能从人群中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路来了。
城门下,兵部尚书熊明遇亲率兵部上下官员在此迎侯,造册勘验的吏们早就摆齐了长桌,只等着锦州兵马将东虏的首级和俘虏献上。
“我大朝有幸,终有大胜东虏一rì,一洗“己巳之变”之耻,壮哉,幸哉!”
有些激动的兵部尚书cāo着一口浓烈的江西口音对身边的左侍郎刘德夏不住的赞着,刘德夏却不似熊明遇这般笃定,他有所担心的提醒道:“大人,首级尚未验核,此时这话,为时尚早,若是锦州上下欺君,做了那丧尽天良杀良冒功之事,只怕今rì之局面不好收拾。”完,朝围观众多百姓看了一眼,脸上隐有担忧之sè。毕竟这事已经闹得街巷尽知,若是锦州真作了假,百姓们将如何看朝廷?朝廷的颜面又何存?
熊明遇却是无所谓的哈哈一笑,摆手道:“文龙莫要杞人忧天,锦州献级已不是首次,本官未任本部时,锦州便有献级。那时勘验,俱是实打实的东虏人头,可有一具作假的?”
刘德夏一怔,头道:“倒是没有。不过,上次只是百余级,这次却是数千级,数目之大,历年罕见,这当中有无冒功之首,尚不好。”
“哎,好,好。孙老儿都上表了,是真首级,孙老儿是先帝老师,他的话,能有假吗?”熊明遇不以为意,他是深信锦州此次是真的大捷的,便是没有孙承宗的上表,凭着辽抚丘禾嘉的捷报,他也是确认不假的。
“不管如何,总要勘验核实了再。”刘德夏老成持重,未亲眼看过之前,他是不敢如熊明遇这般乐观的。
熊明遇知道刘德夏的为人,也不与他多,遥见一杆大旗正向城门行来,知道正主到了。忙吩咐下去,队伍一到,便立行勘验,好即时入宫向皇上报喜。
约摸片刻,锦州兵马终是赶到,自参将施大勇以下,俱是眉飞sè舞,兴高采烈,直到城门下,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末将锦州参将施大勇见过本部大人!”
下马之后,施大勇立即在谢一清的带领下参见熊明遇,他脸上罩着面具,熊明遇一时不解,但也未多问,笑着上前扶起他,很是亲热道:“一路远来,将士们想必是多有疲惫,且叫就地休息,待本官使人勘验后入宫向圣上禀报,稍后自有安排。”
“一切悉听大人安排便是。”
当着兵部尚书面,施大勇不敢多言,拱手垂立一边。那边刘德夏核验心切,当即叫人前往装运建奴首级的马车立时勘验。
立时,十多名官吏领着百多兵差,一辆一辆马车的进行核验,每揭起一辆马车上的蒙草,人群便会发出一阵惊呼声。
一串串的建奴人头被其脑后的辫子连着,一拎便是一串,俱是面目可憎,牙黄尖额,丑陋不已。
与上次进京验核不同,这一回大车上的人头可没用大盐呛了,而是就由石灰泡着,原因只在于如今不是热天,有这些石灰泡着,人头不会腐烂,更不会发出恶臭。
兵部官吏核验时,锦州兵马就在车边立着,一脸自豪的望着他们检验自己的战果。
一级又一级,查得极得仔细,刘德夏先前就交待过,要一一过手,保准这些首级没有一具作假。如此一来,兵部上下就检察得格外仔细。
随着一具又一具真建奴首级被堆放在一块,很块,正阳门外便堆起了七八个人头堆子。虽是大白天,看得人也是碜得慌。围观的人群中有妇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叫,有不适的百姓也是不住的呕吐。
冷不丁看到一大堆人脑袋,换谁也不习惯。
不过,不适感很快消散,随着人头堆得越来越多,人群中的惊呼声也是越来越高,到后来,已是喧嚣一片。围观的人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前拨的人不等核实完,就飞奔往城中去了,边跑边叫着:“是真鞑子,是真鞑子!”
后边的人则往前面挤,一拨一拨的换着,每换一拨人,便是一片惊呼声。那眼睛睁得极大,动也不动的望着,连沙子进了眼,也不去揉一下,唯恐错过什么。
兵部查验,施大勇和蒋万里、曹变蛟他们恭敬的立在一边,若是有人过问,施大勇才作答。
半柱香后,已是有两千级得到确认,看情形,怕是不会有假了。
熊明遇本就相信锦州真的大捷,此番送来的是真鞑子首级,所以此刻更是欢喜,但心中却是按着一个大疑问,那便是为何这锦州参将施大勇脸上要罩一面具。
莫非此人脸上有疾,难以示人不成?熊明遇如此作想,万一圣上召见,这施大勇岂不是有污天颜?
但转念一想,施大勇乃一介武夫,又不是科举中弟,要得什么面容。这等忠君将士,越是凶神恶煞,才越显勇猛。大朝有这等勇将在,才可外御东虏,内镇四方。
刘德夏的一颗心也是很快放下,先前还不放心的亲自去挑了几颗首级查看,他虽是文官,但能为兵部官员,自然也不会胆到哪里。这脑袋首级也是看得多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适。看了几级,已是一担忧也没有,心中感慨,锦州兵将,确是威武!
三千五百七十二颗建奴首级,二千六百四十从奴汉军首级,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方逐一验核完毕。与捷报所奏数目完全吻合,也俱是真首级,无一冒功之首。
首级验核完毕,便是建奴俘虏的核实。
四具装在大坛中的“人彘”嘴巴被敲得稀烂,一口烂嘴没有一颗牙齿,一路押运至此,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饶是那些勘验首级的兵部官员见了这数千颗人头,也是不禁被这四具人彘吓着。然与关门官员相比,这四具人彘带给兵部官员的冲击力并没有那么强烈,在简单询问士卒四人的身份后,验核官员便弃他们不顾,径直往那一百多“牧人”行去。
看来,要叫人听话,最好的办法还是严刑恶打。折磨之后的建奴俘虏们,已经变得极是听话。内中懂汉话的俘虏甚至还cāo着不怎么流利的汉话与兵部的官员自己在东虏那边是做什么的。
没错,全是建奴真俘虏。
检查完毕后,人人大喜。正阳门外,又是欢呼声。
顾不得与锦州兵将再些什么,熊明遇和刘德夏已是激动的转身往城中而去,脚步匆匆,连轿夫都给落在了后面。
大捷,大胜!
数千颗建奴首级已经向京城上下昭示,关外,大明终于打了一场胜仗!
根本不需要锦州兵将和官府做什么宣传,验核俱实的消息如飞箭一般在京城上下流传开来。
京师,天子脚下,天下jīng英之地。达官贵人自然见多识广,百姓们也是头脑灵活,勘验俱实的消息传进京后,京师万民就开始了狂欢。
鞭炮齐鸣,纵情畅饮,张灯结彩,狂喜的百姓们跟过年似的,他们尽情的释放压抑在心中两年之久的郁结,尽情的释放此刻心中的喜悦。
整整两年了,自东虏入寇以来,两年来,京师上下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虽然人还是那么多,可是却没有一生机。如今,在锦州大捷喜报剌激下,京师上下压抑了许久的情感总算是爆发出来了。
扬眉吐气!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辽军威武!
城内城外欢声笑语,便是拱卫京师的三大营也是狂喜异常,京营的将士们也是从营中冲了出来,他们与狂欢的百姓一齐庆祝锦州大捷。
将领们显得格外激动,因为一直以来,大明在关外是屡战屡败,从未打过一场胜仗,被鞑子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被建奴打到天子脚下。如今,这关外的兵将却像是神兵天将,变得如此能打,一战就斩杀如此多的建奴!
将来东虏再入寇,可就用不着怕他们了,也不必自己提着脑袋和建奴大军拼命,由这等强军在,看来我大明真的不必再担忧关外的东虏,太平天下想来也是可以预见到的了。
经历“己巳之变”的京城百姓已经控制不住,他们已经无法冷静。
两年了,他们太需要一场大胜;两年了,他们太需要一封捷报!
从此之后,再也不必害怕东虏入寇;从此以后,再也不必害怕家破人亡。
京师之中的狂欢喧闹,声音不可避免的传进了紫禁城之中,还有那些在外面采买的太监宫女,他们也是早早的得到了消息,早早的丢下手头活计,往皇宫飞奔而去。
在京师上下看来,那关外的建奴,就是一只无时无刻都在窥伺着大明的猛虎,自万历年间以来,十几年了,大明一直拿这头猛虎没有办法,任由这猛虎撕咬大明的血肉。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场惨剧,只怕京师上下对建奴的恐惧还不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可是现在,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是无比畏惧。当建奴大军云集在běi jīng城下时,京城内外感到绝望。他们甚至以为,大明的天要塌了,关外的猛虎将入主中原,成为大明新的主人。
可是现在,他们却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这希望来源于正阳门外的数千颗脑袋!
锦州大捷,严格来,并不是一场大胜,而是惨胜,双方伤亡相差无几,甚至东虏还略占上风,根本没有伤及根本。相反,大明却丧失了在关外的所有兵马,再也不得前出一步。若真计较起来,胜利者应该是东虏,而不是大明。
然而,没有人会关心在战略层面上,大明到底是处于上风还是处于下风。他们看到的是,大明终于在锦州打了一场胜仗,这场胜仗不仅赶跑了东虏大军,还斩杀了数以千计的鞑子!
便是这几千颗建奴首级,把京师上下的绝望一扫而空,锦州之战,或许并没有真正取胜,或许并不是明金双方决定ìng的胜利,但是,这一战却代表大明对东虏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战,证明了,我大明还是可以战胜东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