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亥时。
鲁飒明有些骑虎难下的味道。
他围了镇,杀了镇里的官兵,也杀了恐有近百位试图逃跑的百姓。然后足足搜寻了整个羊湖镇半个时辰,却依然未有寻到李丹青的下落。
他很明白弄出这么大的响动,若是最后还是让李丹青逃了,那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手下的甲士,却又一次次的无功而返。
但或许是有心人天不负,又或者是天要亡他李世子。
鲁飒明已经有些狂躁之时,他手下的士卒却忽然听到了一处房门传来了响动。鲁飒明赶忙带着人马来到了院门外,远远的她便听到院门中传来一对男女的对话声——是李丹青!
鲁飒明笑了起来。
他觉得是上天都在帮助他,李丹青第一次逃跑,他们却收到了天鉴司暗桩的密报。
第二次逃出生天,却又因为不懂驾马之道,生生的又跑了回来。
这第三次,明知道自己身处敌阵,却还敢闹出响动。
一个天要亡的人,终究是活不了的。
鲁飒明这样想着,脑袋高高扬起,领着众人穿过了小院,推开了那柴房的大门。
甲士们手中的火把将柴房照得透亮,而那位李丹青也正如他所想那般,正独自站在柴房中。
“李世子,你可让在下找得好苦啊。”鲁飒明咧嘴笑道,神情得意,就像是将猎物困住的山猫,下一刻他便可以享受让猎物在挣扎中死去的快感。
只是眼前被困在柴房中的李丹青却并未露出鲁飒明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李丹青微笑着言道:“将军早说啊,我其实也在找将军。”
大抵是他这般镇定的模样大大出乎了鲁飒明的预料,鲁飒明愣了愣,问道:“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李丹青闻言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他像模像样的看了看四周:“将军听不到吗?”
“那些枉死的冤魂都在给我说,让我为他们,向将军……”
“索命呢。”
这话出口,鲁飒明甚至还未有反应过来,一道青色的光芒悄无声息的在他身侧划开。
那光芒短暂,一闪即逝。
可又那般明亮,几近耀眼。
然后,“咚”的一声闷响,鲁飒明有些发愣,他低头看向那处,却见一颗人头在那处缓缓滚动,人头的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容,似乎哪怕是人首分离的上一刻,他依然未有察觉到那即将到来的危险。
紧接着,身旁站着的副官的颈项处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在鲁飒明的脸上,炙热滚烫,可他的心底却泛起一阵凉气。
恐惧的情绪方才从他的心底漫出,还未抵达他的脸庞,又是一道青色光芒划过,又是“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鲁飒明知道又有人的脑袋搬了家,但他这一次,却没有了低头去看的勇气,他呆立在了原地,只感受到青色的光芒在他的身后一次次的划过,伴随着一声声闷响,直到一抹幽冷的剑刃抵在了他的颈项。
“这个留下。”然后李丹青的声音响起。
在鲁飒明的耳中这一刻,李丹青的声音宛如天籁,幽冷的剑芒应声被收回了剑鞘,漫天的青光随即收敛。一位青衣女子退到了李丹青的
身侧,而这时他也看清了那道青色光芒的主人——是一位貌美的女子。
刺鼻的血腥味冲击着嗅觉,立在满地尸首之上的鲁飒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两件事情,做好了你就能活。”李丹青凑了上来,盯着眼前已经被下破了胆子的男人言道。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脸上的神情从容,哪里与那个传言中玩物丧志一窍不通的公子哥有半点关系。
鲁飒明的心头在那一瞬间被浓烈的恐惧所占据,求生的欲望盖过了一切,他满怀希冀的问道:“真的吗?”
“谁派你来的。”李丹青不曾理会对方的询问,直接开始了他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直戳鲁飒明的痛点。
他的神情有些迟疑,犹豫间李丹青背后的青衣女子已然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鲁飒明不敢去赌这到底是对方在故意威吓,还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他低下了头赶忙言道:“郢相君!是郢将军派我们来的!”
“郢相君?”听闻这个名字的李丹青脸上有些许异色浮现,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女子也眉头微皱,似乎二人都未有想到幕后的黑手会是此人。
“夏家渊中虎,青家雀从龙,郢家蛟蟒并,徐家夜蝠行,你们四族,终究还是背道而驰了。”李丹青看着青竹感叹道。
青竹的脸色平静:“一座圣山之位,足以让手足相残,父子离间,更何况是四族这样脆弱的联盟。”
李丹青不置可否,转头又看向鲁飒明问道:“目的呢?杀我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鲁飒明面露难色,他神情尴尬的言道:“小的们位卑言轻,只是奉命办事,哪里能知道大人物们的辛密……”
对这个回答,李丹青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出奇的没有为难对方:“好吧,这第一件事情算你办妥了。”
鲁飒明闻言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他赶忙急切的言道:“第二件事是什么?还请世子告知,鲁某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简单。”李丹青笑了笑,蹲下身子,目光温和的盯着对方,轻声言道:“就是让这些被你亲手杀过的羊湖镇百姓,再活过来。”
鲁飒明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凝固:“世子这……这是何意?这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能活过来呢?”
“不行吗?”李丹青呢喃着这话,眸中温和的目光在那时渐渐变得冰冷。
他站起了身子,与还在发呆的鲁飒明错身而过,迈步走出了房门,嘴里自顾自的说道:“那可就太遗憾了。”
鲁飒明还有些不明就里,他看着李丹青的背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那道之前夺走了他同伴性命的青色光芒再次划过。他的身子一僵,脑袋滚落在地。
……
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雨。
雨水携带着血水,顺着街道流淌,弯弯曲曲,去向不知名的远方。
锦衣的世子与青衣的女子在黑暗的街道上并肩而行。
“今天,死了太多人了。”李丹青率先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青竹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应了句:“这世上每天都会死很多人。”
李丹青一愣,侧头看向身旁的女子,有些感慨:“青竹,这些日子不见,你变了很多
。”
女子却神色平静:“是懂了很多。”
李丹青面露苦笑,他耸了耸肩膀,决定不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说说白狼军吧,现在如何?”
青竹的脸色一正,言道:“朝廷吧白狼军化整为零,分别编入了共计十五支军部,影卫在每支白狼军中都埋下了暗桩,不过现在打乱方起,各方人士的立场还不清楚,暗桩们也只是潜伏,并未与白狼军的旧部接触。”
李丹青点了点头,由衷说道:“辛苦你们了。”
“影卫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哪有什么辛不辛苦的道理。”青竹这样说着,侧头看向李丹青:“倒是公子你,这恐怕不会是最后一批找公子麻烦的人,公子真的要听从朝廷的命令,去阳山吗?”
“为什么不去?”李丹青笑道:“听说阳山所在的应水郡盛产美人,这样的好地方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哪有不去的道理。”
李丹青说得轻巧,青竹却明白这其中凶险,她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会:“我想陪着公子一起去。”
李丹青却摆了摆手:“算了吧,你这手雀从龙的剑法可瞒不住阳山那些大人物,到时候有的是麻烦,放心吧,好人他才不长命……”
“你小爷我,要活上万年!”
……
铮!
一声脆响,夏弦音手中的短刀破开了最后一位甲士的甲胄,她收回短刀,甲士应声倒地。
夏弦音有些气喘,她焦急的看向身后方向,期待着那黑夜中某道身影可以带着那欠揍的笑容出现在她的眼帘。
但这似乎只能是奢望。
那家伙那般孱弱的身子骨,哪里能从那群山贼的手里寻到半点的活路?
她突然有些后悔同意对方的计划,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在用自己的命,给她寻到一条活路。
或许是那事关生死的紧迫感散去了不少,夏弦音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些。
她回想起之前李丹青驾着马车冲散山贼救她出逃的场景,那般熟络的驾车手法,怎么会是一个能把逃出去的战马又拉回来的人。
那家伙的去而复返,根本不是意外,分明就是在救她!
而最后的唐突孟浪,此刻想起来也更像是在有意激怒她,让她可以心安理得的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的夏弦音莫名的觉得心头堵得慌,她站在羊湖镇的镇口,看向那被黑暗淹没的城镇,眼眶蓦然有些泛红。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这大半夜站在这儿被冷风吹,要不要到本世子的怀里来暖和暖和?”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忽然从夏弦音的背后响起,夏弦音的身子一颤,在这时回头看去,那个叫李丹青的混蛋衣衫破烂的站在她的身后,他面带笑意,双手张开,一副等着她投怀送抱的模样。
夏弦音愣了愣,然后板着脸色走上前去,重重锤了一下李丹青的胸膛,嘴里骂道:“混蛋!”
李丹青极为夸张的揉了揉自己的胸膛,委屈巴巴的看着夏弦音,一副被人始乱终弃的模样。
那番架势,让夏弦音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了下来。
她破涕为笑。
羊湖镇夜色暗淡,但在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却恍若星辰,明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