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之中,段子羽在小昭的柔语慰抚下,忽然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世苦闷一股脑儿说将出来。
小昭听罢默然,这等人伦惨变便是谙练世故、饱经风霜之人也很难承受得起,想象他自小日日受这刻骨铭心的仇恨熬煎,不由得替他心伤。
半晌小昭方道:“小兄弟,你今后怎样打算?”
段子羽黯然道:“此处尚有一事未了,待了结此事后,便当回归西域,若不能查清父母被害真相,便老死父母墓前。”
小昭虽想多劝慰他几句,却觉殊难措辞。
吩咐大船靠岸,送段子羽上陆。
段子羽站在船头,向小昭和十二宝树王拱手作别,从跳板上一步步走上岸去。
大船启碇重行,段子羽望着渐渐远逝的小昭的身影,耳边又响起她清脆如珠玉鸣溅,复又凄凉苦楚的歌声: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心中惆怅万分,信步向岸边的一处丛林走去。
正走到丛林边缘,蓦地里脚上一紧,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一悬,已被吊在一棵树上。
段子羽腰脊一挺,倒吊着的上身反卷上去,顺势掣剑向绳上砍去。
不知这绳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一砍之下,竟丝毫无损,他连砍了几下,都是寸功不奏。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小子,别费力气了,你家爷爷的金蚕丝刀剑无伤,你还是乖乖地吊着吧。”
段子羽见草丛中钻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俱是七旬上下年岁,须发皤然,气苦道:“两位老爷子开什么玩笑?快放我下来。”
高老者走近前,就着日光仔细端详了他一会,道:“师哥,这小子成吗?”
矮老者道:“差不多吧,你没看到各教各派都为得到这小子忙个不亦乐乎吗?总算咱们运气不错,先得到手了,管他成不成的,先试用些日子,还是不成,一刀砍了便是。”
高老者拍拍脑袋道:“还是师哥想得周到。”
段子羽听得迷迷瞪瞪,但料来总不是好事。大声道:
“你们要杀就快将我杀了,使这种诡计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高老者一听,跳了起来,大声嚷道:
“你小子不识好歹,我们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你听说过没有?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像,四像生八卦。”
矮老者喝道:“师弟,絮烦则甚。待我与这小子讲。”
高老者搔搔头道:“你听着,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师哥不让我说,待会……”
矮老者不耐,一把将他扯了开去,近前几步神色郑重地道:“小子,你想死还是想活。”
段子羽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高老者插嘴道:“想死我就一刀”说着抽出刀来,虚砍一刀。
矮老者继续道:“人哪有不厌死求生的,你小小年纪更当如此。若是想活,便随我们兄弟回华山去。”
段子羽奇道:“回华山作甚?”
高老者急道:“回华山作华山派掌门哪,到时你作了掌门,我们虽算是你师叔。也不好以大压小,更不会杀你了。”
段子羽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向矮老者望去,矮老者庄而重之地点了几下头,脸上满是渴盼之色。
段子羽真感此事匪夷所思,可言犹在耳,丝毫不假。
两人脸上孩子般的赤诚之色更非惺惺作态所能伪装得了的。
可心里却怎么也参详不出是怎么回事。
矮老者见他满脸惊诧、挢舌难下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大是尴尬,细想想自己兄弟两个也未免过于荒唐些。
当下言道:“小兄弟,咳,咳,是这么回事,我们华山派从上任掌门鲜于师侄死于大光明顶,数十年来我们华山派掌门之位便形同虚设。
“我们两兄弟忝为华山派长老,自对本派的兴衰大计忧心忡忡,这数十年来,我们两兄弟遍访天下贤人。
“欲为华山派觅一掌门,可惜人才难得,竟一无所获。”言下连声唏嘘,摇头不止。
段子羽暗道:“这两个老东西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害失心症了,从来只听过有满天下找武功传人的,已是骇人听闻,他们居然满天下找起掌门来了。”
但见这二人并无恶意,自己性命已然无虞,倒是大松了口气。
矮老者继续道:“前几天在渭阳紫阳观遇到一位异人,我们把心事对他说了,他为我们起了一课文王神卦,断言我们在这汉水河畔当能找到掌门。
“唉,这位异人真真了不得,这不我们兄弟到这里不过两个时辰,就把你,嗯,掌门师侄找到了。”
段子羽啼笑皆非,笑道:“两位老爷子,我可不是你们要找的贤人,我这人淡得很,一点点咸味都没有。”
高老者皱眉道:“不会吧?遮莫是我们找错了?待我割下你一块肉来尝尝便知端的,若是不咸,就放你走路。”
说着挥刀近前,一副要割而食之的模样。
段子羽不知他是真疯还是装傻,急急嚷道:“使不得,不用尝,我的肉酸得很,你一尝把牙都得酸掉。”
高老者撇嘴一笑,道:“使得的,使得的。我老人家牙虽没剩几颗,为了本派的大业也只好豁出去了。你别怕,我会轻轻地割,只割一小点,不会很疼的。”
一把抓住段子羽左腕,当真要割他臂上的肉。
段子羽心中大骇,忙一翻手指,反扣高老者脉门。
高老者“咦”了一声,缩手伸指点他腕背的“列缺”穴,段子羽反点其“合谷”穴,两人瞬息间以擒拿手和点穴法交换十余招,却是未分胜负。
矮老者在旁看得甚奇,知道师弟虽然直肠白肚,毫无心机,武功却练得精纯,不逊于自己。
不由得好奇心起,伸手向段子羽肩上扣来。
段子羽倒吊着身子,与高老者这几招拆得已感吃力,见矮老者又来夹击,心中惶恐。
这二人若是一刀将他杀了,他也并不甚惧,但见这高老者竟是要割而食之,惶恐陡甚,一剑刺向矮老者。
矮老者看见这一剑刺来,看似平平无奇,可自己偏生想不出好招来化解,只得跃退一步,也是“咦”了一声,心中啧啧称奇,他一生所遇强敌何所数计,被人一招逼退,却是首次。
高老者见师哥被逼退,不由得好胜心起,右手伸指仍点段子羽腕上外关穴,左掌向其胸部拍来,段子羽缩臂躲过一指,臂弹如剑射,砰的一声,与高老者对了一掌,这一掌用的是九阴真经中的功夫“摧心掌”。
高老者腾腾被震退两步,刚要说话,不料掌上余劲不哀,竟然扑通坐倒,从手臂直到胸中酸麻难忍,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张了几次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段子羽也被震得荡了起来。
矮老者一惊,忙过来问道:“师弟,受伤了吗?”
高老者抚摩胸部,半天麻痛之感方消,开口大喜道:“师哥,这小子成,咱们总算找到人了,也别管他是咸的还是淡的,抓回去让他当掌门吧。”
矮老者见状知其无事,放下了心。
笑道:“小友,我们是诚意聘贤,绝非戏弄。华山派虽微,却也忝列六大门派之中,这掌门一职也不算辱没了你,还望你应允。”
段子羽虽一掌将高老者震退,但倒吊着身子,气血不畅,内力不能提至极致,是以高老者虽未尽全力,却也把他震得七荤八素,怒道:
“你们还是把我杀了痛快,什么掌门,便是武林盟主我也不做,况且天底下有这样倒吊树上的掌门人吗?”
矮老者忙道:“师侄莫怪,这都是我们求才心切,才出此下策,待我将师侄放下,再向掌门师侄谢罪,任凭掌门师侄处罚。”说着就要去解绳索。
段子羽听他一口一个“掌门师侄”叫得亲热之至,心中气苦,本欲反驳几句,但这吊着的滋味儿委实难过,且到地面再说。高老者此刻甚有急智,忙道:
“师哥,使不得,这小子若是落地反悔,再吊上去就大费手脚了。
“待我先在他脸上刻上‘华山掌门’四个字,就不怕他反悔了。
“魔教、少林、峨眉那些人见咱们先定了货,也就不好意思来抢了。”
矮老者一听,师弟所虑甚是,且先由师弟吓吓他再说,便真的刻上了也不打紧,“华山掌门”四字,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刻在脸上而不得,当下驻足观看。
高老者见师兄赞同,大是得意,笑道:“掌门师侄,你师叔我别无所能,这一刻字纹身是我拿手好戏。
“待我刻好后再用金色一着,咱们华山派的掌门可比别派掌门威风多了。
“少林寺哪懂此术,他们要抓了你去,不过是给你剃光头发烫上香疤,又费事又难看,不如我老人家远矣。”
段子羽见这高老者疯疯癫癫,却不料他如此阴损。知他说得出来,多半也做得到。
这二老武功俱不弱,自己倒吊着,绝非其敌,真要让他们制住,在脸上刻上几字,这奇耻大辱只怕是连死都洗刷不了。
在他心中,自不觉“华山掌门”四字有什么诱惑力,语声发颤道:“别乱来,你再过来,我就自刎而死。”
说着横剑胸前,只待这二人再度出手,便自行了断,免得受辱于伧夫俗子,辱没了祖宗声名。
高老者慌道:“别,别。你既不喜欢,不刻在脸上。咱们在背上或屁股上刻也成。”
段子羽怒道:“哪里也不成。”
高老者大费踌躇,搔搔头皮道:“这可怎么办,若不刻上个记号,你被别派捉去,我们华山派就要不回来了。”
忽然飕的一声,一物自远处飞至,插入地下仍颤晃不止,高老者和矮老者一见是一柄小旗,一面大书“明”字,一面绣着红色火焰,高老者大叫道:
“是光明顶的朋友吗?这小子已被我们华山派定下了,马上就上华山当掌门人,识相的走远些,不要白费力气来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