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藕如此更可见得夏氏的手段, 哄得皇帝愿意为她破例,甚至不惜违背圣人之言。
蒋碧兰面色愈发不快,可事已至此, 皇帝已经临幸,她也不好再将人赶出宫去, 只能冷冰冰道:“夏美人, 你身为天子妃妾, 必须洁身自爱,恪守本分,切勿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好像人人都认定她跟程耀有一腿似的。
夏桐无奈, 起身行礼,“娘娘教诲, 妾定当铭记在心。”
冯玉贞坐在她对面,狠狠望着这个三心二意的荡-妇。她就看不出夏桐有什么好,怎么皇帝会那样喜欢她?一头吊着程耀, 一头又舍不得宫中荣华富贵, 这会子倒做出委委屈屈的模样来, 好像她多么清白似的——傻子才信!
若非进宫之前两人就有所牵扯, 程耀怎会对她念念不忘?偏偏皇帝素日那个阴沉性子忽然豁达起来, 这样的事也不追究,还封她为美人,跟自己平起平坐, 她怎么配?
冯玉贞抚着纤细脚踝,伤处仍在隐隐作痛,方才那盏滚水直直地往脚面上泼去, 是个人都受不住。她虽然有秘方不担心留疤, 可是切肤之痛到底难耐。
冯玉贞不认为自己有错在先, 只觉得夏桐专程和她作对,简直是前世冤孽!
开完小会,夏桐和李蜜一道从麟趾宫出来,蒋映月却在身后盈盈喊住她,“夏妹妹。”
二人只得上前施礼。
蒋映月望定夏桐,眉眼说不尽的光华流转,饶是女子也难抗拒,“贵妃姐姐不是成心的,只是深爱陛下,一时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夏妹妹莫要与她计较。”
这话说的,好像夏桐有多么大的能量,堂堂贵妃都得看她脸色。
无形中还插了蒋碧兰一刀——指出她这位贵妃犯了嫉妒大忌。
夏桐笑道:“昭仪娘娘言重了,咱们都是宫中嫔御,自当体同一心,凡事以服侍圣上为己任,我自当敬服贵妃,贵妃又岂会对我有所不满呢?定是昭仪姐姐有所误会。”
蒋映月眼波脉脉,“你能想通自然最好。”
说罢,拎着手绢袅袅离去。
李蜜又眼红起来,“想不到,连蒋昭仪都来讨好你,生怕你多心似的。”
本来嘛,一个贵妃为难也就为难了,蒋映月却偏偏要来描补,可见夏桐如今在宫里有多炙手可热。
夏桐叹道:“你把她想得太好了。”
现在她明白蒋家为何要送一对姊妹进宫,凭蒋碧兰的能耐,压根不足以站稳脚跟。可如今嫡出蒋碧兰为贵妃,庶出蒋映月为昭仪,蒋映月为了自身地位,不得不依附于蒋碧兰,帮她参谋——这姐妹俩燕瘦环肥,智勇双全,何愁不能将皇帝笼络于股掌间。
只可惜,皇帝一个都没受用,反而便宜了她这个外人。夏桐都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坏。在宫中有宠爱当然会过得更好,但同时也会树敌更多,端看如何取舍。
算了,她就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还是随遇而安罢。
李蜜仍在嘀咕,“程公子待你痴心不移,你为何不答应他呢?”
照她看,就算皇帝不肯放人,可只要夏桐苦苦哀求,甚至以死明志,皇帝总归会动容的,天底下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夏桐问她,“若程耀今日求娶的是你,你会去么?”
李蜜答得很快,“当然不。”
程耀如今也不过是个榜眼,今后有没有出息另说,就算官做得再大,又如何比得过万人之上的天子?在宫里倘能熬出头,所得的好处远非一个普通世家夫人可比。
夏桐莞尔一笑,“那么我也是一样。”
她本意想说自己爱财,可谁知李蜜愣怔片刻,深沉的叹道:“妹妹,为了夏家,你连一己之身都能舍弃,这种情操远非我所能及。”
敢情她以为夏桐为了家族前程,才不得不背叛真爱,忍辱负重留在宫里。
夏桐:“……”
她忽然觉得这位同僚过分单纯了。
回到柔福宫没多会儿,御前的人就送赏赐过来了。
小猴子指着一匣子金银,十来匹绸缎,挤眉弄眼的道;“师傅说了,这些不过为美人您添妆之用,来日若伺候陛下得宜,想必还有厚赏呢!”
夏桐让春兰抓了把金瓜子给他,“辛苦你了,阿宝。”
她记得这“小猴子”真名唤作侯阿宝——这么简单的字眼,想忘记也难。
阿宝却受宠若惊,美滋滋地将金瓜子揣入怀里,还朝她重重磕了个响头。
夏桐命他起身,又起身问道:“你师傅还有别的交代么?”
照往常惯例,御前也差不多该来传话了。
阿宝摇头,“师傅只吩咐小人将赏赐搬来,别的并未提及。”
看来皇帝今天懒得传召她侍驾,这样也好,夏桐正可以松散松散。
将宫外买来的话本子看了几篇,又将压在枕下的避火图仔细钻研一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此消磨完辰光,天已经近黄昏了。夏桐正想着是该继续到李蜜处蹭饭,还是该破除悭吝本性,到御膳房点几样好菜,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外头安如海洪亮的声音已然响起,“陛下驾到。”
说起来一个太监能有这把好嗓子也是挺不容易的。
夏桐慌忙从榻上下来,匆匆理了理妆容便到门外迎接,“恭迎圣上。”
刘璋还是头一次到柔福宫来,满眼都是嫌弃,觉得殿门太小,院中的花木太过杂乱,地上还有些未清理干净的瓜壳果皮——难道夏氏平日里都这般懒散么?
夏桐瞧见他的目光,心虚的道:“妾正打算命人清扫呢,谁知您忽然就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还以为能好好休个假,谁知班主任忽然来家访,夏桐森森感觉自己重回学生时代。
好悲催~
刘璋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板起俊脸:“朕为何不能来?这天下都是朕的。”
行行行,您老威风。夏桐赶紧认怂,亲自扶皇帝进殿,将他按到一张太师椅上,又命秋菊倒茶来。
不过料着皇帝不会用她殿里的东西,夏桐只让人拿去年的陈茶叶冲了一盏——新茶还未开封呢,不必费事了。
反正皇帝一向嘴刁,再好的茶叶都味同嚼蜡。
谁知刘璋偏偏端起饮了口,眉头皱得小山高,“这是几年前的茶叶?一股子霉味!”
夏桐:tot
赶紧让侍女换新茶来,这人怎么老不按套路出牌,害她服侍得心惊肉跳。
刘璋却嫌弃的摆手,“算了,朕谅你宫里也没什么好茶。”
夏桐:“……”
知道你还问,这不是故意找事么?
不喝茶,那就吃饭好了。刘璋问安如海,“时辰差不多了,御膳房的晚膳可有送来?”
夏桐以为他会就此离去,可谁知那人一拍膝盖,“算了,今日朕和夏美人一道用膳,让膳房不必费事了。”
夏桐一听便着了忙,她倒是不怕与皇帝同桌用餐,可问题是她这里没什么好菜呀!等会儿论起来不成了慢待客人?
夏桐就让春兰去李蜜处打打秋风,不拘什么红烧猪脚炝烤排骨拿来交差,不然全是素的看着多难为情。
刘璋冷道:“怎么,还怕朕抢你的东西?”
没见过这样小家子气的,一两道菜还生怕人占了,倒要从别处借来敷衍,他看着有这么贪么?
夏桐:“……”
她冤枉!
算了,皇帝要自讨苦吃,夏桐也懒得照顾人家的胃口,自暴自弃让春兰去御膳房取膳来。
等食盒送到,刘璋看着碗里的清炒菜心、凉拌茭白、烩三丝等等,惊愕溢于言表。
最有肉感的居然是一道菠菜猪红汤,猪红没见几块,汤倒不少。
刘璋夹起一箸菠菜端详片刻,诧道:“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
难怪生得如此苗条,可见她陪自己用膳的模样,不像是食欲不振之人呀!
夏桐也懒得帮御膳房遮掩,诚实的道:“不止臣妾,大家所用的都差不多。”
准确的说,是她们这帮新人,刚进宫人生地不熟,既无门路,银钱也须省着花,自然无心打点。
刘璋沉默,唤安如海,“朕记得每月拨给御膳房的银钱可不止区区之数。”
安如海抹了把汗,皇帝该不会疑心他中饱私囊罢?天可怜见,他就算要攒棺材本,也不会在面子上做得这么不好看呀!他可成什么人了?
安如海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陪笑道:“银钱虽不少,可御膳房的菜色就那么些,有人点得多了,就有人点得少,分配不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话说得虽然隐晦,意思却很明了——能操纵御膳房克扣秀女例菜的,除了蒋贵妃还能有谁?
蒋贵妃或许没多少坏心,只是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千不该万不该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下却不好收场了。
刘璋冷笑,“朕予她尊位,倒纵得她生出许多野心。”
安如海站在一旁装哑巴,这种时候火上浇油或是息事宁人都不妥,皇帝跟贵妃,哪一方他都不愿得罪。
夏桐也想努力缩小存在感,谁知皇帝偏偏问着她,“你既然吃得苦,为何不早些跟朕说明呢?”
夏桐心道我哪敢上贵妃眼药,何况这么点小事,就算遭受不公待遇,皇帝也不会将贵妃怎么样,再说还有太后在呢。
今日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夏桐便老神在在的道:“妾留着肚子,在乾元殿才好大快朵颐啊,您看我吃得香甜,自己胃口不是也更好么?”
刘璋:“……”貌似还真是。
安如海则钦佩的望了夏桐一眼,好一个能言善辩的伶俐人儿!
论起拍马屁的本领,夏主子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了。
便只字斟句酌道:“劳陛下费心,妾自便即可。”
将碗中的绿豆糕拣了两块,细细咀嚼起来——心理学上说,熟悉的事物能快速拉进两人距离。夏桐记得她初次来乾元殿时吃的就是这种糕,皇帝还笑她是只小松鼠。
天地良心,她的胆子也就榛子仁那么大点,皇帝实在不必对她严防死守的。
等咽完糕点,又喝了些热茶,刘璋方闲闲问道:“你进宫是自愿为之么,还是有何迫不得已的情由?”
夏桐忙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得像在面试,“回陛下,妾确是自愿参与选秀,并无人逼迫。”
皇帝咦道:“为何?但凡女子入宫,要么为了家族名利,要么为了自身前途,想来无非就这两样。”
夏桐心道原来你知道啊,那还白问些什么?
面上却干巴巴的道:“妾仰慕陛下风姿久矣,只恨无缘一见,故而在礼部颁下诏书时,妾才斗胆一试,实则不过为全毕生夙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吹点彩虹屁总归不会错。
刘璋冷笑,“你对朕的容貌性情懵然不知,何谈仰慕?这话未免也太做作了些。”
夏桐哑然,这人好生难缠,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正想着该如何找个更合适的理由,便听皇帝冷声道:“归德侯府的嫡出公子,据闻对你心悦已久,为何你要拒亲,伤透那人的心呢?”
谣言果真杀伤力不小,现在她倒成人人喊打的拜金女了。夏桐虽不在意虚名,心下却也觉得冤枉,忙叫起屈来,“陛下,妾与表兄并非流言所述那般,妾亦并未对不起他……”
刘璋神色愈发冷淡,“难不成,是朕棒打鸳鸯?”
夏桐心道你这人也怪,绿帽子自己扣得牢牢的。
她并不在意皇帝是否有绿帽癖,但名誉总得挽回一二,遂深吸一口气,诚恳的道:“程表哥的确来夏府提过亲,但妾之所以拒绝,并非由于贪慕虚荣,也不因家中逼迫,实在是,妾对其并无男女之思。”
刘璋眉心不动声色舒展了些,声音依然下沉,“是么?朕听闻程会元不止才学出众,亦生得一表人才,长安城内仰慕他的闺秀不在少数,难道你就没稍稍心动过?”
夏桐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心下暗自狐疑,难道皇帝还专程差人去打听过,否则怎的对程耀的风评一清二楚?
刘璋的确让暗卫悄悄查了个仔细,不如此总是不舒服,如今见夏桐神色坦荡,面上并无丝毫留恋不舍,心里的疑惑便稍稍去了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戏哪能演得这般出色?多半是真的。
可他仍是刨根问底,“为何?”
夏桐当然不会说嫌弃程耀是个文抄公,那样连自己是个穿越者的事也暴露了,没准会被一齐当成妖怪烧死。
她换了种说法,“陛下对贵妃和昭仪娘娘有过男女之情么?”
刘璋黑了脸,“当然没有。”
他躲蒋家都躲不及,怎么会去碰蒋氏的女子。
夏桐也猜到如此,皇帝若喜欢两位表妹,老早就收用了,怎会让她俩独守空闺?
继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陛下又是因何呢?”
刘璋不说话了。
夏桐替他将谎圆过去,“陛下和妾都是一样,比之天下人亦然。自幼相识,朝夕相伴,自然只能有兄妹之谊,而无男女之思,这也是人之常情。”
换句话说,你会对一只陪伴长大的小猫小狗产生爱情么?距离产生美,太熟了就变亲戚了——所以影视剧里天降往往能战胜青梅。
刘璋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并不讨厌蒋碧兰与蒋映月,只是没多少耐心,既然蒋太后要她俩进宫,皇帝只打算好生养着就是了,侍寝却是从未有过的念头——哪怕自身没这个怪病,他也不想。
夏桐见皇帝听得聚精会神,终于觉得安全,凝声道:“所以陛下实在不必忧虑妾身心怀异志,从前没有的,今后更不会有。”
其实程耀若不是天天来家中刷存在感,夏桐也不会那般讨厌他。可惜这人半点也不识趣,整日自以为是的求爱,夏桐只好进宫来躲清静了。
她望着皇帝英俊的眉目,大胆说道:“见识过陛下的姿容,妾心里哪容得下旁人,若非满宫里流言肆虐,妾都快将那程耀忘了,还是您提及妾才记起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