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机会去正式与孟观涛见面,一方面是开学以来,事情颇多;一方面是他逃课逃得凶,几乎像是根本不曾入学过似的。一个学生在超过旷课时数的限制,却依然没被退学,这是什么情形?母亲一定有所隐瞒偏袒,为什么?
沉思地步行在木棉道上,已近八点的时刻,事实上是迟到了,所以路上没什么人。罗蝶起今晨起晚了些,平常她都与母亲一同开车去学校,今日会迟到,除了闹钟没有调好之外,昨日陪母亲参加全省校长聚会到深夜也是原因之一。此刻她迟到了还不算什么,她那母亲还睡死在她的水床上不知令夕是何夕呢!
不过,当人师长的好处就是没来学校也不会被记旷课什么的。
既然迟到,那么晚一分钟与晚一小时都没差了,所以她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居然碰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了…孟观涛!
嚣张的重型机车飙过她身边,突地,在前方两百公尺处紧急煞车兼一百八十度大回转,不顷刻,已横挡在她面前。机车骑士摘下安全帽,露出一张叛逆有个性的面孔,就是孟观涛!
情况是突兀的!
他们皆不言不语地打量对方,有点像武侠片中两位高手对决前估量对方功力深浅时的宁静与暗涌波涛。
孟观涛一手抱着安全帽,一手轻松地搁在机车把手上,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长半坐在机车上,俯视着与他相距一公尺,并且已让他好奇许久的女孩。
“你也会迟到?”他低低地开口,幽黑的眸子闪动坏坏的深沉。
她上下打量他的打扮:没有制服、没有书包,这人恐怕把今天当成放假日了。
“教师节过了,双十节也还没到,你今天放的是什么假?”
“弹性假。”他撇起一边唇角,倏地,大掌一抓,像抓小猫一般,她在瞬间已跌到他怀中。
“你做什么?”她力持镇定,很快地分辨出他没有侵犯的意图。他只是想吓她。
孟观涛抓近她只是为了更看清她。他想明白她有什么魅力可以同时令男人与女人对她倾心,他根本看不出她外表的特质,于是拿下她的眼镜,只手抓住她下巴,仔细地看,过于白晰的皮肤,是唯一令人感到优点的地方,但同时也代表苍白;黑而细长的眉毛,平常的鼻,不扁却也不挺;平常的嘴,不大也不小,更没有美丽的色泽,它是偏白的;瓜子型的脸蛋;然后再是那双不特别大的眼,有双眼皮,眼内有一些血丝,所以不能说是黑白分明,但,这样的眼,合着与眉宇一同看,却是说不尽的聪慧深智,冷静安定的气质庞大地迸发在周身,让人不敢忽视。
“你在找什么?”她没有挣脱,冷静地问,眼眸直直地对视着他,唇角有着笑意,像是明白着什么。
“美丽,或者**的气质。”他放开她,让她退开一步,神色更加深沉,整体看她。
“找到了吗?”她眯着眼问,因为没有眼镜。三百度的近视只能用眯眼去看人。
他摇头,突然笑了出来:“我不知道爱你的人为什么会爱你,但在我而言,每看着你,会钦佩你的冷静,然后强烈的**就是破坏那分冷静。你确实够格让他们当神一般的崇拜。”即使他父亲也不见得比得上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冷静,没理由地让人在安心之余,不由自主相信她、让她领导。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无知的鲁莽自信,就是非比寻常的聪慧;谨慎幅射出周身的气质。
她不理会他的评语,迳自问:“今日不上学?”
“是的。”
“你不喜欢展锋高中吧?”她托着下巴,注意他的表情,脑中评析着这种相貌会有的性格。
“是不喜欢。”他没让她有看透他的机会,突然笑得很邪气地道:“我逃学不是新闻,学生会长旷课才是头条吧?”
在他出口时,她已能明白他不善的意图,退了一步,但显然不够快,他敏捷地动了下,她双手已让他牢牢抓住。
“别做无聊的事。”她有些慌的挣扎。她没有应付这种肢体接触的经验,此刻她才明白男人的力量有多大。
本来孟观涛只想逗逗她,看她失去冷静的模样,并不是真的想对她做什么,因为不理会与自身事物不相干人物是他的性格,何况目前情况不寻常,没有多余时间给他玩乐。但,远处成群追来的机车咆哮声令他低咒地回神,该死!他忘了防范他们追来,这时已不能撇下她了!不由分说,将安全帽载到她头上,跨上机车的同时也将她拉上来,双手抓来环住他腰,低叫:“抱紧。”立即的,机车像射出的子弹,疾奔向前方而去。
这下子,展锋高中真的会出现学生会长旷课的头条大新闻了。罗蝶起噙着苦笑,想着他的一语成识。
她当然明白此刻危险的情况,一票带着开山刀追来的人,正在追逐着她双手死搂着的男子。这情况可以说是典型的黑社会面貌,电影中看到不稀奇,但真正出现在生活中可就刺激得快升天了。
不能说她不怕;还能思考,是她习惯使然。而且对方始终落在一百公尺的距离与他们追逐着。短时间之内看来安全无虞,孟观涛有不错的技术,冲起来也不要命的快,所以她还能有自若的安然心情。
她比较不明白的是何以今日相遇,他会直勾勾地看她,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急欲证实似的;她对他是一定会有兴趣,也一定会找机会逮他了解一番。但他的原由呢?没理由他会主动来找她,如果他认为她与方筝是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犯不着主动来找她,因为据一年来的资料了解,他对任何事都是彻底没兴趣的,更没有去认识任何人;而他班上的人也因为他不良的名声而对他退避三舍。这么一个好奇心贫乏的人,会好奇她的什么?
机车突然停住,她因那猛烈的反作用力而硬生生地撞到孟观涛身上。“叩”地一声,他的后脑勺很“荣幸”地亲到她很硬的安全帽。依声音转来,他一定很痛。
“少爷?”
在他们前面一字排开的有六辆黑色轿车,十来名黑衣男子,神色一片肃杀。
孟观涛忍住哀后脑勺的**,冷冷地下令:“将他们“送”回去给张老头当寿礼!”
“是。”
收到命令,六辆车子驶向公路,转眼间已不见。
罗蝶起已跨下机车,脱下安全帽看地形。这里应是靠海边,风很大,四周的建物都是很高级的别墅,各自建了高高的围墙围着海风,也围着外人的探视。他们立定的地方,就是在一户有欧美风格建的大门前。
“这是你家?”她看向他,问着。一边忍着笑,看他抚着后脑的拙样。
他横了她一眼。
“你撞疼的。”
“所以?”她摊手,问得无辜,
他抓她过来,双手一抱让他坐在机车上,然后抓她双手置在他后脑:“所以你负责让它不痛。”
哟,还真的开始肿了。
“英雄不是连子弹也打不死?还怕这一点痛?”
“我的身体也是肉做的。”他压住她双手,不让她挣开,硬是要她揉,而姿态霎时变得很暧昧。他的额头几乎抵着她的,而她的双手环过他头,被他压在他的后脑。
她心中泛过一股奇怪的感觉,但并没有太过注意,也没有理会。只是保持理性地问:“你为什么要来展中?”她隐隐猜测着是否与刚才那事件有所关联。
他抓下她的手,握住,像是突然对她一双瘦且小的手好奇了起来。她凭什么迷人?她没有好外表,没有好身段,而太过聪明的女人只会令男人敬而远之,那么,他为什么愈看她愈觉得她耐人寻味地迷人?
“孟…”她又要开口,却被大门口出现的女人打断了。
“少爷!您来了!我去请夫人下来。”妇人飞快地奔入宅子中。
他拉她往内走:“这儿是我母亲名下的房子。向来没住人,近来我都住这儿。”
“上学很方便…如果你上学的话。”她微微挣扎。他松手,她立即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搓去那热。
“近日来我有空。”他坐在沙发上,伸手示意她也坐。
于是她坐在他对面,猜他说那句的用意。
“有空?所以能“拨冗”去上学?”
他拍手。聪明的女孩。
“上什么学呢?观涛在美国早就取得文凭了。”低沉迷人的嗓音。懒懒地由扶手梯上传来。
罗蝶起看过去,才记起自己的眼镜被他拿走,幸好她向来准备双份,由书包中再取出一副,她才看到一名典型黑社会老大会有的妻子模样;慵慵懒懒的姿态,撩人的波浪长发有万种风情,丽无双的面貌有江湖味,虽看上去有四十岁的年纪,身段却有着完美的比例。
“儿子,她是谁?”孟夫人没有走下来,只是不太满意看到儿子生平第一个带到她面前的女孩居然这么平凡,清清淡淡到没一丝特色。
“学妹。以及厉害的学生会长。”孟观涛轻松且简单的介绍。
“不好看,换一个。不然将来生小阿会丑。”孟夫人挥挥手,不悦地上楼了。
嗯,果然是典型的。
罗蝶起深思地看他:“胸大无脑、美丽无比,是老大们择偶的上选?”
“至少不会兴风作浪,碍了男人事业。”历代以来,孟家的媳妇都是这一型,孟观涛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自幼由父亲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下,也根深了这种观念。也大概是这情形,让他对罗蝶起有了高度的好奇,他想知道女人如果聪明,又是如何不同法?
罗蝶超低低一笑,突然想起了一则笑话,瞄了他一眼,低首暗笑。
他试着猜她笑的原因,灵光一闪。
“你是想到了科学家与美女的笑话吧?”
“你们家既然信仰无脑美女为妻子上选,那么,万一…”她想到的情况一如笑话中科学家的回答: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奇丑如我,其笨如你,那又如何是好?
“元配只有一个,女人却不限量。”他这也算是回答了。在古老社会能正大光明三妻四妾的年代,孟家男子妻妾成群;在现代,依然能坐享女人窝。那是男人犒赏自己辛苦打拼,流血流汗最实质的方法。
“你有许多兄弟?”
“不,这一代只有我一个。”
“但你父亲的女人不止一个?”
他点头。认为理所当然。
罗蝶起有些明白了:“相信那是娶一个没脑妻子的另一个好处了。”她并且也明白,身为父亲接班人的孟观涛也被教育了女人物化的想法,认为女人除了生子、温床,便再无用处,多养几个女人来娱乐不叫背叛,而是抒解身心,不必有感情;而女人则依附男人而能生存,这是黑社会老大之所以成气候的因素之一吧?儿女情长的男人毕竟成不了事业。历代以来君臣将相,多情者,容易招亡,李后主、唐玄宗…倒也不能说他们错,至少他们在有这种想法时,也能不去招惹聪明自主有脑袋的女子,宁愿找美丽、拜金的女人当伴侣,斩去情根,全心于事业。
镑自过各自的生活,没有对立,也就不必批判人家什么了。
她看他,评定道:“我想,目前为止,你们每一代的基因都控制良好,没生出草包俊男。”不过孟观涛是英俊且刚硬的;难怪传言邱预雁疯狂迷他。除了有黑社会世家的冷酷气质外,他可以说是性格俊男了。当然比不上哥哥漂亮,但两种面貌是不能比较的。
孟观涛坐到她这边,直看着她:“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伴侣是个聪明女子,那会是什么情况。”
“首先,你再也没有三妻四妾的机会;再者,你得提防“武则天”事件重演。”她好心地忠告他,不是人人都沾得起聪明女人的。“还有,既然你已大学毕业,又何须进入高中就读?”
“这是我的考验。”他拨开她肩前的秀发,开始寻找她好看的角度,也讶异自己居然有触碰她的**。收不住自己的手。
她返到沙发边缘不让他触手可及。才道:“考验接班的能力?”
他笑了,突然明白与聪明女子讲话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了;这就是她的魅力,她占优势的地方,但,若反之,有心隐瞒她事情的话,却也是藏不住的。
老天,他发现他对她的好奇更浓了!
他决定要了解这样的一个女孩。非了解她不可!
※
利用与母亲一同吃午餐的时间…事实上是母亲半路拦截,硬是拉她到校长室吃爱心便当,罗蝶起正好可以问有关孟观涛的事情。不过,首先她得听完母亲积压已久的抱怨。
“你扪着良心自己说,我做的菜真有那么难吃吗?你怎么可以每天中午陪那个死人去吃午餐?好歹你是我生养大的,怎么可以靠向他那边?蛋炒饭有什么不好?营养又方便,而且又挺好吃的!以后每天中午都要来我这边报到,听到没有?”几乎像是对饭有仇似的,她手中的筷子不停地往饭上插出一个又一个的凹洞,然后才挖起放入口中用力咀嚼。
“我这不是来了吗?”她不怎么挑地吃着不怎么美味的蛋炒饭。盐没有化开、蛋有些焦、酱油太多、沙拉油像汤似的渗了整个饭盒的一半面积。
罗澄昀终于念够了,满意地低首吃饭。
“妈。”她咬住筷子,叫着母亲。
罗澄均毫无戒心地问:“什么事?”
“你知道孟观涛已有大学文凭了吗?”
“呃?是吗?”她讶异地抬头,看到女儿算计的眼神,心中才起了警戒。
“好,你不知道没关系。那,我想知道他怎么入学的?又怎么可以在旷课这么长久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当我们学校的学生?”
罗澄昀不大想回答地应道:“吃饭。这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除非他不再是展中的学生,否则就与我有关。他是我这学期要肃清的人物之一。”
“是你外公特准他进来的,有本事你自己去尼泊尔问他吧!”
罗蝶起想了一会,推断:“外公给了他入学资格。却又允许他可以不必来上课。难道外公与孟家有牵联?这么做,对我们学校有什么好处?特别多的捐款?还是曾欠人家什么恩惠?”
罗澄昀不悦地瞪她,这么聪明做什么,真是。
“没有捐款。我也不晓得他进来我们学校可以做些什么,只知道他在风神高中有一些麻烦,所以才进来,这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而已。如你所说,他根本已拥有大学文凭了,我们已不必在意他有没有上课、能不能毕业的事。”
孟观涛进来的原因她会自己去查,倒是,此刻她有兴趣的是允许他入学的原因。母亲含糊其词的表现,可以预知另有内情。
“我们家与孟家有什么关系?”
“你外公与孟观涛的爷爷曾是美国哈佛大学的同学,有这么一点交情,”
“就这样?为了一点点交情愿意破坏校规,任他来混乱校纪?外公不是这样的人吧?”
罗澄昀干脆投降,她女儿的逼供能力超强,上辈子一定是个奸诈的坏蛋,或是高明的判官;与其苦苦挣扎,不如全招了。她没有女儿的好耐性。
“好吧,我由最古老的纠葛开始说,你外公与外婆在结婚之前,曾有孟观涛的爷爷孟存烨介入,差点抢走你外婆。结果你外婆即便有一点点动心也笃定要嫁你外公,因为她知道嫁入黑道世家,老公不会只属于一个女人的,她不能容忍分享,因此你那聪明盖世又冷静理智的外婆依然嫁给你外公。结果你外公那老头居然认为自己欠了孟家一段恩情,因为他娶到你外婆,也接受孟家建校的援资。虽然后来咱们把钱还清了,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不可忘,于是居然把你妈妈…我,指腹为婚给孟家。当年因为学校刚建好,你外公外婆全力经营,没空生小阿,等到一切都稳定之后,才怀了我。我出生时,孟家的儿子已经十岁了,好死不死竟然真的在等我长大。”好喘,她连忙喝下500CC的温开水。
接下来的故事不必说,罗蝶起已能猜个明白,原来父母会私奔是这个原因。当初还以为是双方父母反对两人都尚在读害,不宜交往,才逼他们私奔,原来不全然是,而是母亲不愿嫁入孟家。可…不对!年纪不对!
“妈!孟观涛大我一岁。孟家第二代早就结婚生子了,如何能娶你?”
罗澄昀说到这个才火呢!
“那是他未婚风流,搞大了酒女的肚子,你可别以为自小订亲的男人就会守身如玉。我十七岁时,他二十七了,打他二十岁收到的礼物就是女人,那是他父亲送他的玩具!与忠贞划不上等号。他们黑道人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认为给“婚姻”就是忠贞了,无关于**;他们重信用,可是对两性的观念令人发指。在我得知他有孩子之后,立即抓一个顺眼的男人私奔了,死也不要在高中毕业后嫁给黑道头子,当现成的娘。于是,你外公对孟家的愧疚又更深了,才会随便孟观涛上不上学的。”
哦!懊曲折的过往。罗蝶起不禁要问:“外公不知道孟家男人风流吗?为何还要你嫁入孟家?”
“当年指腹为婚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因为信用的问题不敢退婚。但他也是担心的,所以在我私奔那晚。他故意不在家,并且在我的行李中塞入一大叠钱。”
“孟家现在还拿恩情来向我们施压吗?”
“也不是啦。人家上门来诚恳的拜托,又承诺捐钱,你外公当然要接受他,而且分文不收。只要他们上门不是要求联姻,说什么我们也会答应。”罗澄昀吐出一口气。或许蝶起长得平凡是她的福气。
罗蝶起扫了眼半的门板,看到地上有人影投射进来,知道外面有人。突然她坏心眼地笑了,问道:“妈,当年爸真的是你不得已的选择吗?”
罗澄昀嘴硬地回道:“当然,谁叫当年飞在我身边的苍蝇中,只有他唯一能看?我只好将就了。”
“骗子!”门口传来吼声。
母女俩全看向门口那个表情危险的中年俊男。
“你来干什么!”罗澄昀气势很弱地叫阵。
“当年我被孟宗昊揍倒在地时,是谁搂着我哭得死去活来的?并且口口声声爱我至死!”季鸿范冲了过来,顺道将手中的餐点丢到女儿手上。他原本是特地送来爱心便当的,但现在吵架才最重要!
“你当时不是昏倒了?”罗澄昀讶异地叫着。
“我要是没听到你爱我,干嘛抓你私奔?”
“你浑蛋!”
轻轻上门,罗蝶起双手捧着餐点,走开了去,让他们去吵个过瘾!吵久了,时机到了,就等着重头戏来到。
今天的收获不少,值得她吃了两口浸在油中的炒饭的牺牲。此时,她要好生安慰自己的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