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
当那霞光万道的一剑裹挟着煌煌剑气,刺入吕光胸腔时,意识清醒弥留之际。
他魂海中一片空白,似乎周围的所有一切,全都定格不动,静止不前。
静寂,虚无……冰冷,颤动。
雾霭几度浮沉,令吕光看不清眼前情况,脚下尸骨叠垒,断肢残臂比比皆是,血污满地,虚空中浮荡着浓重的血红瘴气。
吕光醒来后,唯一能清晰可见的就是前方那闪耀跳动的一丝绿芒。
那绿光被烈风一吹,仿佛随时就会被升腾而起的血气给遮挡盖住。
吕光瞅准了方向,依旧笃定的向那光源行去,一步两步,步步向前,终能到达。
“难道这就是世人惧怕厌恶的阴曹地府吗?神话传说多有言论,常言道,做尽善事就可道德圆满,死后成仙做祖;而在人间恶贯满盈之辈,死后便会受阎罗鬼王判罚,依罪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我吕光自问处世为人,未做过什么亏心恶事……怎么也会来到这等恐怖阴森、漆黑浑浊的肮脏之地了。唉!可见那种言辞都是无稽之谈,毫无根据。试问活人又怎能知道死人的世界呢?”
吕光感触颇多,暗自叹息,踽踽独行在尸横遍野的荒原上。
黑幕悬挂,气氛压抑至极,令他渐渐开始怀疑这条路是否会有终点。
前路似是永无止境,时间彷如无风死海。
可是疲惫却愈来愈猛,像潮水般涌来,流经吕光全身各处、精神心绪。
绿芒犹在闪烁不停,像是黑暗中的一座灯塔。
趵~~趵、趵……
沉重的脚步声旋绕在吕光耳边,宛如儿时瞌睡后母亲在旁轻吟的摇篮曲。
困意、倦意……接踵而来,像是一双双温润绵软的玉手在轻柔按摩着吕光身体,令他倍感舒适。
惰心一起,前进的脚步随之停下。
吕光盘坐在地,暗自劝慰,只要歇上一会儿,等有力气了,就继续走。
端坐在尸骨之上,不甚舒服,他挪动身躯,躺向一处稍微干净的空地上,告诉自己,歇息片刻,就马上向前走。
……
毫不意外,吕光阻挡不住周身袭来的困倦,片刻后便大梦周公,沉沉睡去了。
吕光迷糊昏沉之际,只听一声清音直捣黄龙,穿过黑暗虚空,回荡在他魂海。
“你不想活命了吗?”
扑棱棱~~~!
吕光闻听魂海此言,形如一只惊弓之鸟,两臂挥动撑地,腾然站起身来。
前后动作,流畅至极,就好像一个精力充沛的完人,全然没有半点疲惫之象。
“是依麟么?”
吕光眸子闪出亮光,惊讶的叫出声来。
他没有想到依麟竟然也在此处,既是如此,那不就是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身死魂散吗?
霎时他心中冉冉升起无尽希望,呼喊道:“你在哪里?”
“向前走。”
依麟冷冰冰的声音,穿透漫天红雾,落入吕光心间。
“好!”一次又一次的徘徊在生死边缘,令吕光精神意志强大如斯。
刚才心生懒惰、身起倦意,才缓缓睡去,此刻被依麟这声喝叫惊醒,他心中顿时燃起斗志,抬起双脚,大步流星,即刻出发,继续向前方那丝绿芒行去。
“依麟在此,那这里肯定不是人间传说的地狱阎罗殿。”吕光心念空明宁静,魂海所想、心中所思,一片祥和自然。浑身充满力气,走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此间天地弥漫着一股腥风血雨的味道,血气滚滚翻涌,殷红的土地上积累着坟堆一样高的尸骨,使得吕光前进的步伐,磕磕绊绊,不太顺畅。
吕光的心也随着路途中出现的尸骨越来越多,而渐渐沉下来。
“这是哪里?看情景很像人世斩杀罪犯的菜市口,只不过此地远远要比那菜市口的死人气息,浓重千万倍。”吕光控制着自己心神,压抑着心中的忐忑不安。
前方那缕光芒,跳跃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化为云鹤,腾空不见了。
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步、多长时间。
当那丝绿芒将要隐去之时,吕光终于站在了指引他一路前进的亮光前方。他定眼望着身前这闪动发亮的物体,不由得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哭笑不得的神色浮于面庞。
吕光暗自嘲笑一声,苦笑叹道。
“原来是一块石头啊……唔?等等,玉石…依麟……莫非这就是依麟所说的那块通灵宝玉?”
它是一块石头。
它静静的趴在骷髅断骨上边,大小有如拳头,颜色像是泥塘里的泥鳅,黑不溜秋。
毫不起眼。
任谁一眼看到,可能都会把它当成绊脚石,给踢到一边去。
但是吕光并没有这么做。
试想一个人明明是死期将至,最后却无端端来到这等奇异地方,恐怕每个人都不会那么神经大条的把这块石头当作平凡物。
他弯下腰来,捡起这块石头,握在手中,站起身来,摊开手掌,放至眼前,双眼仔细注视着它。
“呆头呆脑。盯着我做什么?”
石头出声,比铁树开花还让人惊讶奇怪,瞬间把吕光吓了一跳。
咕噜咕噜~~~
那块石头立即跌落在地,翻滚到碎骨骷髅深处。
“让我出来。”依麟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骨堆中传了出来。
吕光惊魂甫定,心中七上八下,嗵嗵直跳。
他哪里见过这么多尸身骸骨,只得勉强蹲下身来,双手刨动骨头的速度,不是太快。指尖与冰凉的尸骨相触,一股揉入骨髓的寒意,在吕光全身泛起。
“呼……”
吕光长吁一口气,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仿佛过了三秋岁月那么长。
他攥起衣袖,擦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依麟,这是何处?”
“此地就是通灵宝玉的内部空间。我乃通灵宝玉的精魂精气所化,不过那片融入到你身体内的玉石,并不完整,只是通灵宝玉的一小片罢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记忆不全。”依麟悠然说道,石头其上散发出幽幽绿光,动人心魄。
吕光心想,果然是这样,这样看来,当时那神鬼莫测、由天而降的一剑,并没有杀死我。依麟在危险来临之际,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把我带到此处。
真是万幸!
“那此间的满地尸骨,又是……?”吕光疑问重重,有满肚子的话恨不得一股脑全倒给依麟,急忙相询。
玉石被吕光摊在掌中,光芒照旧闪烁,声调低沉,喃喃说道:“那些都是曾经拥有过通灵宝玉的修者。”
“啊?!”
吕光惊恐万分,呼出声来,心中更是波澜翻涌。无数种念头纷沓而至,喜忧参半。
喜得是自己奇遇连连,在山林中偶然得到此宝,并且之后又因为它的帮助而获得诸多际遇,才最终成为了万人敬仰的修道者。
这种经历放到世间,任谁恐怕都是会羡慕嫉妒。
忧得是既然这里的每一具尸骸,都曾经是通灵宝玉的主人,那我岂非将来也会步他们后尘,长眠于此?
再说融入我身体内部的才仅仅是一小片通灵宝玉,其内空间中就已经存在着如此多尸身,可想而知,如果是完好无缺的一块灵玉……
可怕!
横死竖死,还是要死。
吕光一脸忧愁,有心颓废丧志。历尽磨难,走到这一步,最终却毫无生还可能。
依麟第一次显现出普通生灵才会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只听它冷声笑道:“福祸转变,在瞬息之间!修者直面天地,敢作敢为。逃避岂是修者所为?你就算再惊恐害怕,也是毫无用处,无济于事。”
当头棒喝!
……
对,依麟说的很是正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再如何忧愁未来,悔恨过去,也不如抓紧当下,看有何挽救之法。
吕光心思机敏,被依麟一声讥笑,马上回转心神,顿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否把前因后果全部告知在下!”
“好,反正此时我与你同在一条船,唇亡齿寒。你仔细听来。”依麟似是痛下决心,语气决然。
此地仿若壁画上所镌刻的无间地狱,气氛阴森,恐怖至极。
日月不见,星辰无踪,唯有铺天盖地的红色雾气,充溢在虚空之间。
红色的泥土上,白骨累累,触目惊心。
倘若在世间喝上一盏茶的功夫,是快逾流星、眨眼即逝,那在此处这一刻钟的时间,就长的是恍如百年了。
依麟长篇大论一字一词,认真发言。
吕光仔细听完,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如此说来,那势不可挡的一剑,反而间接救了我的性命?”
吕光心下侥幸,暗自窃喜,不无后怕的急促说道。
依麟有感所发,声含感慨,回答道:“因祸得福,不外如此。”
此刻的依麟仿似一个注入了感情思绪的人类,不再像前先那般冷冰漠然了。
二者经过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关系也好像亲近了许多。
它稍顿片刻,接言又道:“原本我在这片通灵宝玉中,已经沉睡了不知多少时日。若不是那日你鬼使神差的在落到火山洞穴后,峰回路转的见到那九转灵丹,恐怕我也不会苏醒过来,而及时救你性命。就在那时,我感受到有无穷精元蕴藏在岩浆深处,是以才幽幽醒来。”
吕光唏嘘不已,得知真相的他,被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遭遇,给震的心惊肉跳。
……
“九转灵丹暴动肆虐的火系精气在我身内疯狂涌动,如果不是周天泽那一剑所蕴含的金系精气,使得烈火熔金,稍微消耗了一些火系精气。就算之后有那从天而至的一剑,恐怕也不能使我体内的火系精气,完全融于身体。”
依麟叹道:“空忙一场,到头来他们却是为你做了嫁衣。我魂在灵玉之内,不知外面情形,可是你身体内的诸种微妙变化,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喔?这我倒浑然不知,那时只觉身体时而如堕寒山,时而如处火海,痛苦难忍。”压低声音,郑重其事,道:“五行相生相克,修真者纳气精修。九转灵丹属火系,如你口中所说,那位太子所用乃是金系精气,而那位靖道司掌门,则是水系精气,到最后那一剑,也是水系精气。前二者妄图吸收你体内的精气,却遭到九转灵丹的吞噬,两相抵消,就使得你体内的火系精气,不再疯狂躁动。金生水,水克火!虽然没有消耗多少你体内的精气,但也给你生命延续了时间。接着最后那一剑,才是至关重要,让你可以完全吸收九转灵丹精气的关键所在!”
其上还有着人为的雕刻痕迹,衣衫容貌,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是一个美丽温婉、动人心魄的女子。她以飞舞弄影的姿态,峭立在悬崖边,凝望着西方渐升眩目的彩霞。夕阳射在她的身上,金光飞逸,宛如一个白日飞升的仙女。
云烟缭绕,缠弄在石像周身,好像为她披上了一袭薄翼纱衣,更是令她显得摇曳生姿,艳丽无双。
靖道司因此盛景而得名,享誉大周王朝。
此时此刻,花蕊夫人登至峰顶,就站在这尊石像面前,秀发迎风起舞。
她低声私语,好像在对石像倾诉着什么心事。而她身后则站立着密密麻麻的人,各种颜色的裙衫映入眼帘,让人目不暇接。
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本该朝气蓬勃、青春向上的俏丽女弟子,此际却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双目呆滞、纹丝不动,动作、形态、姿势,各不相同。
有的手握长剑,面含愠怒;有的浅露梨涡,笑意虚伪;而有的则交头接耳,面露怯色。
晚霞如血,凭空为这等奇怪场景增加了一丝诡异气氛。
“难道真的是外人入侵了靖道司?”
花蕊夫人神情凝重,仍旧面向石像,似乎她在向这尊窥见了岁月长河中无数秘密的石像,进行问询,以望可以得到答案。
……
“唔~~”
骤然一声清婉娇弱的嘤咛声,打破了这沉寂已久的画面。
当玉珠费力的睁开眼眸,映入眼眸的就是师父那冷峻肃然的神色,不由得心神一颤。她摇摇稍微疼痛的脑袋,稳下心来,思忆起晕倒前的种种情形。
花蕊夫人转过身来,语含关切的道:“媚儿,你醒了?”
玉珠乍一被师父所露出的这种温柔面容,给吓了一跳。
她沉思片刻,打定主意,清声道:“师父,弟子此番有违门规。然而当年您带弟子上山之时,并不曾言明今日之事,也未曾说起过要弟子与那周天泽结为伉俪。我欲救表弟于死难之中,才不遵令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