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见他仓惶离去,哼哼着骂咧他几句,手掀了门帘,刚转半个身儿,冷不丁瞧见台阶下头还立着个青年,眉头一挑,身子便转过来了,见他长得高挑文秀,目光炯炯地盯着关倩倩,“那人是……?”
她寻思着,这青年瞧着眼儿生,从前似没见过,关氏两姐妹最近接二连三有贵人相助,前些时候来了个季姓少年,又是给联络自家舅舅那头的大活儿,前个倩倩婆婆闹事来,又是帮着出了不少力,只这人就叫她刮目相看,今个这青年,虽没吭气儿,可一眼见手里拿着笤帚,就知道跟关倩倩脱不开干系。
冯卓荣闻言,脸上稍露尴尬,把大笤帚往墙根里搁了,心里寻摸着,这老婶子,必定是卓秀常提起的裁缝李氏,知道她年纪跟自个儿爹娘相仿,正要跟李氏见礼,便听关倩倩无奈朝李氏笑笑,“婶儿,这人就是卓秀大哥,原先不是跟你说过,卓秀上头有个大哥,在书局上工?”
李氏露出恍然神色,笑着朝冯卓荣点个头,忙请他铺子里去坐,“闹了半天,来了自己人呐,快,快,进屋坐来。”
关倩倩也招呼他,“冯大哥,进屋坐。”
冯卓荣这次来,心里本就有挂心事儿,这会儿也就点个头,抬脚进铺子里去。
一进门,见铺子里井井有条,该有的物件儿一样不少,心里稳了稳。规规矩矩坐了,等李氏送来茶水,又不迭起身谢过她,微笑着与李氏回几句她打问出的闲话,直到她里间做活去,这才咳一下,转头看关倩倩:“方才那人是?”
他口气温和,眼神里有着淡淡的关心,关倩倩对上这目光,心里一暖,头一次生出个念头来:再不想拿他当个外人那样生分。抬头看他,目光坦然平静:“是我和离前的丈夫。”
冯卓荣压根没料到那青年竟与她有着这样的瓜葛,听了她的话儿,着实惊讶不已,想起她先前的经历,一时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可心里怜惜她,不愿在这个时候沉默以对,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妇人,想了想,便说道:“不妨事,我想你该不会放在心上。”
他本意是说,这事儿虽不是个开心事,赵勇却已成了跟她脱了关系的男人,因此对这人,对这事儿,也就不用放在心上。可他说出口来,就变了个味儿,连自己也觉出这宽慰话说的蹩脚僵硬。
正忐忑时,就见关倩倩扬起个笑,“冯大哥,你放心,我不是个心事重的,这点儿小麻烦,不至于搁在心上。”
许是跟卓秀相处的日子久了,经常听他提及这个大哥,所以,即使并不格外留意,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对他这人多了许多了解,随着这些了解,早就没了早先两年对他的片面印象。虽少有往来,却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花哨话儿不会说,待人真挚。
在今个看来,显然,这了解,比她想象中要多。就在方才,她便轻易从冯卓荣的蹩脚话语中感受到他传递来的关心。
冯卓荣看她神色,并未误解,知道她明白自个的心意,心里松了口气,把他今晨去了河边宅子的事儿告诉关倩倩,她听了,摇头笑叹叹,“今儿阿如跟卓秀回了村,大清早回的急,卓秀怕没顾上跟你打个招呼。”她歪着脑袋,打趣地说:“你是大忙人,寻常也不见踪影,要知道你今个假休,明儿叫他们启程也成啊。”
冯卓荣见她这俏皮笑容,眼睛闪过一缕平日少见的亮莹,也跟着轻笑出声儿。
会面以来,心里头的拘谨霎时间烟消云散。摇摇头,叫她不用懊丧,说是今个来,本也没啥大事儿,今个聚不成,改日若得了空,总会常来看看。
关倩倩又略提了提前些个李氏来发生的冲突,几句带过,只把衙门如何判了官司详细告诉他,李氏挨了板子不说,还限着赵家五天内把钱儿赔偿来,又把前头因和离扯皮的事儿一并判了个清。
因这事儿,关全跟梅花两个日日夜夜挂记着,没一天松气儿时候,所以头一天判了,第二天一早就叫阿如回村去,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带给关全跟梅花,好叫他们彻底安了心。
冯卓荣点点头,关倩倩这番话儿说的详细,前前后后的事儿交代了个清楚明了。今个他得知了关氏铺子里出的事儿,一来心里担忧关氏,二来又怕卓秀年少气盛,遇上突发情况,忍不住闯下祸事,三来担忧如意跟着遭了委屈,眼下听了关倩倩的话儿,知道他们全然安好,又听了衙门判的公正,彻彻底底放心下来。
关倩倩虽隐去了李氏闹事那日的细节,可她没细说,他也知道那日场景必然是一团乱,他知道,这会儿她不提,不过是不愿叫他跟着生闷气罢了。
也就没追问,只是淡淡笑了笑,“熬过了最难的日子,往后总能一天比一天好。”
“可不是?”说起这个,关倩倩很有感触,“先前刚来县里,俩眼一摸黑,要找房子要寻铺子,一切安定,又忧心着铺子里的生意,生怕没客人,更怕灰头土脸的打道回府去,一天天的,没个轻松时候儿。”
说起现在来,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赚大钱罢了,认准了目标,不管不顾朝着目标去努力,你看,我这样努力,老天爷总不能亏了我,铺子今后兴许还能更好?”
冯卓荣听了这话,佩服着她的执着,嘴上没说,心里一阵阵儿地惭愧,关倩倩这番话儿,对他触动极大,暗暗寻味着她说的话儿,只觉着自个前头的日子,虽努力着,却是一味为着生活的重负,为着改善屋里的条件,一心想中了功名让爹娘扬眉吐气,反而少了为着自个梦想的执着,少了倩倩身上的积极向上。
想想倩倩是个妇人,已经能为心里的目标这样努力,为着过上好日子,没有像旁的妇人一样,留在村里种地,做些小绣活,而是选择了走出村落,像个男人一样在外操劳奔波,做他作为个男人,该好好为此反思。
心中暗暗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依旧像是前几次那样,即使感受到异样,却不敢往深里想。
他只是个连府试也三番五次落榜的书生,屋里还有债要还,爹娘没过过一天富裕安稳的好日子,又逢上弟妹接连到了成亲的岁数……这些担子,作为兄长,他该当仁不让。
这个时候,即使心里觉察出了这种情愫,也清楚,远不是谈这个的时机。
知道倩倩是个好闺女,她身上透出的善良、自信、执着、风趣,每一样都深深吸引了他,也许从头一次见她起,心里便暗暗生了情愫,可眼下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的。
他性子并不优柔寡断,想通了这一点,也就暗暗定了心思,他宁愿把对关氏这些心思暗暗埋在心底,也不愿做个不孝的儿子,自私的兄长,更不愿让倩倩面对自己这卑微的心意。
关倩倩见他沉默下来,敏锐察觉出他有了心事,起身笑笑,“今儿阿如跟卓秀不在,就我一个,反正也要吃饭,要不我请你跟李婶儿一块下馆子去?”
冯卓荣笑笑,起身摇摇头,“耽搁一上午,也该回去温温书。”他看向关倩倩,眼神温温的,“改日放了假休,再来看望如意跟卓秀。”
“成。”关倩倩应一声儿,很是豪迈地拍拍胸脯,“那啥,卓秀在我这,你就放心,不用操心他的生活,阿如是个细心的,每日打理的细致,吃穿住,不差他的。”
冯卓荣点头笑笑,很快与裁缝李氏说了告辞话儿,转身离去。
李氏见他走的仓促,很是纳闷,“都是自己人,做啥不得多留些时候?这亏的听你说是一家子,性子跟卓秀是一点儿也不像啊?卓秀那是个爱热闹的,上哪也不怯,哪头人多往哪头去。”絮叨完,她笑呵呵地,“晚上下工,上婶子屋吃饭去。”
关倩倩点头应下,问她前几日接的季敏兰大舅酒楼里那批活儿赶的咋样了,李氏便说,除了一件儿给李红梅扯破了,旁的完了工的,已经搁在柜子里,损失不大。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闲话儿,没一阵儿,铺子便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忙活起来。
这个时候,如意刚进了关家大门,尽管起了个大早,一路没停点儿搭车,这会子到屋也过了正午,关全下地去,梅花娘张氏串门来,这会子正跟张氏盘腿在炕上说话儿。
先是听着外头大门一响,本没在意,紧接着,就听见一溜麻利的脚步声,堂屋门‘砰’地给人推开,张氏正要下炕瞧,冷不丁屋里门帘一闪,便露出如意一张咧着笑的脸儿。
惊的梅花半晌没回过神儿来,眼瞧着如意回屋来,喜的就要下炕去,如意忙上前儿去拦住她,笑嘻嘻跟张氏问了好,把怀里的大包袱取下来,“大嫂,你瞧瞧我都带回来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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