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敏兰一双眼睛定定盯着如意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袄子瞧,如意等了一时,不见他吭声,又见他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衣裳瞧,便有些不自在了,抿了抿唇,局促地先开了口,“新年好……我今个来大伯屋里拜年,原本要回屋去,爹又说在大婶子屋住下,这会儿跟姐姐们上街买炮仗。”
季敏兰愣了一下,蹙眉看她,“真啰嗦,我又没问你这些。”
啰嗦?
如意有些不解了,她只觉得今个能在镇上遇见同村,又是大过年,总要多说几句的。
当下,如意低低哦了一声,别过眼睛躲闪着他的打量,面上虽还带着体贴的微笑,声音却拘谨了几分,“那你快去买炮仗,姐姐们也在里头买炮仗,我一时就跟姐姐们回婶子屋。”
季敏兰嘴角抽了抽,抬脚上了台阶,迈出去几步,突然回头说:“一会儿我挑了炮仗出来,你跟我走,去我大姑屋里放炮仗。”
又是上下扫量了如意一阵,然后,视线停留在如意衣襟上的大补丁处,蹙眉问她:“赵三子说的可是真的?你爹娘真不管你?过新年还穿破衣裳?衣裳破也就罢了,鞋子也是旧的?我大姑不认得你,一准以为我领回去个小叫花子。”
打从方才遇见他,如意本是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么无情的一打击,下意识便缩了胸背,两手交叉叠在腹部,微佝偻着身子摇头道:“我衣裳不脏,都是才拆洗过的。”
眼前的墨色衣裳转眼进了铺子,她才大松一口气,悄悄瞄着季敏兰的背影,他今个穿了一件墨色及膝长袍,露出的鞋帮子也是崭新的缎面儿,看着看着,她便移开了眼。
不一时,巧铃跟玉翠两个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每人手里捧着一把炮仗。
一出门,巧铃便笑着搭上她的肩膀,“买好了,你的那两文都花光啦,余下四文钱儿等明后个开了集市再使,到时候也叫你跟我们一块去!咋样?”
玉翠见如意一脸愣怔地立在台阶上,巧铃与她说话她也没吱声,一双眼睛只盯着铺子里瞧,便是不耐烦地喊她回神,“巧铃说的你都听见了吗,你的钱儿都买了炮仗了,没了!”
她声大,这次如意全听见了,她心里早舍下了那不属于自己的两文钱,这会也就没什么心疼的,她仍记挂着季敏兰方才叫他一块放炮仗的事儿,便低声说:“姐姐们先回,阿如想到别处玩一会。”
巧铃一扬眉,绕到她正前方叉腰俯视她,“咦?今个稀了奇了,你要自己去别处玩?一个人有什么可玩的?”
如意还没来及开口,玉翠便拧着眉毛说:“不许去,走时大婶子交代的话你都忘了吗?自家姐姐和你玩你不稀罕,倒要上别处玩,这是什么道理?”
话说完,一个声音便是在她们身后响了起来,“是我叫她跟我一起玩的。”
如意一抬头,便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这处走来,一边瞪她一眼,“真蠢,她不让你走你就不敢走吗?”
这下,巧铃跟玉翠两个盯着季敏兰都愣住了。
还是巧铃先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你,你,你是季大财主家的?”
季敏兰一听见财主两个字便先沉了脸儿,眼前的两个女娃儿他是认得的,那日他家中办流水席,他已是撞见过她们一回,个高的吃的满嘴油,这也就罢了,另外一个面皮儿黑黄些的,只管盯着他瞧,他实在无法忍受,便当着众人面儿斥了她几句丑八怪,没成想,她竟哭哭啼啼起来了。
眼下,季敏兰扫过巧铃两人,见她们齐齐穿着崭新的袄子,余光见如意穿着一身旧衣裳,紧抿着小嘴不安地立在那处,心头便有些不忿,也不答巧铃,盯着玉翠蔑了一眼,嗤道:“丑八怪。”然后,抬着下巴唤如意,“跟我走,我带你去我大姑家。”
如意为难起来了,看了看玉翠,看了看巧铃,抿唇道:“那……我今个先不去了。”
季敏兰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一甩袖便转身朝自家马车走去。
这时刻,只消看玉翠面上的表情便知她有多么生气,如意也不敢吭气,尽量不让四姐注意到自己,缩了缩脖子,默默走向玉翠身后站定了。
眼见着季敏兰大步上了马车,玉翠立在那处足足愣了好一大会儿,才是哇的一声喊了出来,盯着驶远的马车气愤地跺脚,“坏蛋!坏蛋!”
巧铃忙上前挽住她,对着马车扬声叫:“大过年的,嘴巴这么毒,非要揭我四妹的短儿,不定一会儿就翻车哩!”
“你会说话吗,啥叫揭短儿?!”玉翠红着眼睛搡开她,埋怨道:“你也就敢背后假装说说,刚才当着他面儿怎么不替我出头?他又叫我丑八怪你没听见吗!”
巧铃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起来:“没当面帮你,不都是因为他屋有钱儿吗,你忘了娘怎么叮嘱的话儿了?今儿要是得罪了他屋,赶明儿给咱爹咱三叔那亩地收回去咋办?”
玉翠蹙着眉,瞪着街道的尽头愤愤道:“有几个破钱儿有什么了不起?你给我等着瞧,以后我也嫁有钱人!”然后,才是狠狠剜了如意一眼,“你要跟他去以后就再也别跟我们玩儿!”
话说着,便是忽然回味过来如意背着屋里跟季家小子有交情,方才还要唤她去玩,心里头便升起了浓浓的不平,一扬手,七窍生烟地朝如意脑门上拍了去。
“吃里扒外!娘说的一点没错!”
如意歪着脑袋躲了过去,一抬头,苦哈哈地说:“四姐别恼,我不和他玩。”
玉翠哼的一声,一拉巧铃,负气般地转身大步离去。
等她俩走出去好几丈远,如意才慢吞吞抬了脚,跟在姐姐们身后往回走。
嘴上说归说,她心头却是一点也不愿意听从四姐的吩咐,在她看来,季少爷嘴巴坏是坏了些,人却是顶好的。那日,他对大头他们说:欺负女娃子有什么好玩的?
自那起,她在村里再碰见大头他们时,真就没再遭他们戏弄了,就凭这话,如意便是感激了他许久。
如意心想着,平日在屋里,她已是听惯了姐姐们的支使,可是在外头交什么朋友,自己还是能做得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