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却不知道,如今的长安风云涌动,各方势力慢慢露出了獠牙,准备掀起一阵遍及天下的腥风血雨。
三日后,他带着杨玄琰、李白、黄有为、剧士开,会合了张清、张去逸、张落凝,往王家府邸而来。
进得府内,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精美异常,珍珠玉石随意装点,即便以崔耕的豪富,都叹为观止,道:“此地竟然如此豪奢,想必就是皇宫大内,也比这远远不如。”
引路的小厮颇为与有荣焉,道:“皇宫算什么啊?那里面一切皆有定制,但咱们这王府就不一样了。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花钱怎么来。依我看啊,玉帝老儿的天宫也不过如此。”
“还别说,我也这么认为。”
……
直走了一刻钟左右,众人才在一个巨大的八角凉亭前停了下来。凉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青石路沟通内外。
无数道水流从从凉亭上四面八方直泻而下,将整个亭子装点得如同水帘洞一般。
这亭子上还有一块牌匾“自雨亭”。一看就明白,这三个字儿的意思是,整个亭子修建的极为巧妙,好像能自己下雨一般。
进了亭内,但觉比外面的温度低了许多,令人心旷神怡。
杨玄琰不禁感叹道:“乖乖,这王侍郎是真会享受。此情此景,别说我没见过,就是想都没想过啊。”
那小厮闻听此言,就更得意了,道:“那是。不怕告诉各位,整个大唐总共有两座自雨亭。一座是在陛下的兴庆宫内,一座是在这里。但兴庆宫内的那个亭子,乃是在亭顶上积聚雨水,需要的时候,再把雨水放下来。时间短不说,关键是有时候天气太热,那雨水都变味儿了。真是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咱们这自雨亭就不同了,乃是引山泉谁而成,不仅整个夏天都川流不息,而且绝无异味儿。”
“嗯,确实比皇宫的那个亭子要好。”
张去逸也一脸赞叹道。心里却是想着,这王鉷也太招摇了吧,自家宅子比皇宫显得富豪就算了,就连这亭子还比皇宫的好太多,不怕惹得李隆基嫉恨?
……
又过了一会儿,参与这场王家消夏宴的人,来得差不多了。
其中有此间主人王鉷、王焊;有户部侍郎韦坚,带着他的妹妹韦依月,以及几个伴当;还有齐王李子峤和非常煞风景的薛瑶英。
嗯,起码韦依月和张落凝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么,这是场相亲会,薛瑶英出身低微,凭什么参加?更关键的是,她……她长得那么好看。
原本张落凝和韦依月以为,薛瑶英就算再有姿色,也顶多和自己差相仿佛。
然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三人同处一个凉亭内,薛瑶英竟把二人衬托地如同两朵小绿叶一般。
如果单比姿色的话,谁是良娣,谁是齐王妃,胜负已分!
当然了,在冒牌李子峤看来,煞风景的那个人不是薛瑶英,而是另有其人了。没错,那人是崔云。
崔云实际上是崔耕,这件事崔耕自己知道,张去逸一行也都知道。有意无意间,这伙人的核心人物就是崔耕。
赶巧了,今日王鉷打算挑拨崔耕和李子峤之间的关系,命人特意安排崔耕坐了主位。
原本知道崔耕底细的人潜意识的都认为,那个位置就是该崔耕坐的。再加上凉亭上有道道水流流下,令人叹为观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因而,直到冒牌李子峤来之前,崔耕坐了整个凉亭中最为重要的位置也没人说其他的。
冒牌李子峤只想表现得对薛瑶英痴心一片,爱江山不爱美人,可不是要表现得软弱可欺。
一个软蛋如何为大唐这万里江山之主?
李子峤皱眉道:“王侍郎,你这个座次,不大妥当吧?”
“那个……”王鉷赔笑道:“俗话说得好,娘亲舅大。您还不知道吧,这位崔云,就是张小娘子的亲舅舅哩。”
冒牌李子峤不以为然地道;“哼,那又如何?”
本来么,慢说他现在只是和张落凝在相亲,还没有成亲呢。就算是成亲之后,也得是先论君臣之义,再论亲戚。
要知道,以前大唐公主的公爹,都得向公主行跪拜礼呢。
王鉷有心拱火,道:“那个……齐王殿下,咱们今日只论私谊,不论身份成吗?我……我实在有点惹不起人家。”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他有意把声音放低,却放得不够低。结果,自雨亭内之内,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还都知道他在说悄悄话。
冒牌李子峤这个气啊,他心中暗想,你王鉷不会说话,就莫乱说。什么叫你惹不起人家?哦,你惹不起崔云,却惹得起我,就我好欺负是吧?
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了,话说回来,王鉷乃是李隆基的宠臣,冒牌李子峤也不好对他太过无理。
他索性直接对崔耕道:“吾乃大唐齐王,你就是崔云?这个位置应该我来坐,你让到一边去。”
事到如今,崔耕还没怀疑,是王鉷在挑拨离间。他还以为,那王鉷是因为任海川之事,怕了自己呢。
不过,换就换吧,自己还指望这冒牌李子峤看中了张落凝,完成任务呢。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殿下是君,崔某人是臣,理应换位。”
言毕就往另一边走去。
正在这时,薛瑶英却说了声:“崔先生且慢!”
“嗯?怎么了?”
薛瑶英微微一福,道:“洛州真源县一别,崔先生还过得好吗?”
“嗯,也还算可以。”
当初崔耕让薛瑶英去崇真观出家,可没想到,能在这再遇到她。本来他来长安乃是秘密行动,绝大部分人应该不知道,现在却出了薛瑶英这么个大漏洞。
薛瑶英虽然不知道崔耕的真实身份,却知道他的地位非常之高。
薛瑶英看向身旁的冒牌李子峤,道:“齐王殿下,这位崔云崔先生的身份颇为不简单哩,您今日的所为着实有些失礼了。”
“哦?你们是旧相识吗?”一股酸味儿弥漫,李子峤语中的醋意聋子都听得出来。
其他人等看崔耕和薛瑶英的目光也充满暧昧之意。
张去逸更是心中竖起了大拇指,暗忖道:好个越王!竟然跟薛瑶英早有联络。三言两语间,就弄得李子峤醋海生波,我孙女张落凝的胜算打算大增啊!
韦家兄妹就更高兴了。
薛瑶英出局,张落凝因为崔云的缘故被李子峤扣印象分,这齐王妃不是唾手可得吗?
然而,表面上看来,他们都想错了!
崔耕心思电转,赶紧补救道:“薛娘子以为我是谁?”
“您跟牛仙童公公在一起,牛公公唯您的马首是瞻,想必身份不简单吧?”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吾官居羽林将军,当初在真源县,是护送牛公公外出公干的。”顿了顿,他苦笑一声,道:“当初牛公公之所以对我非常客气,只是因为用得着我罢了,而不是身份多么尊贵。”
非常完美的理由!
既不暴露身份,又能和自己之前的表现,以及京中的腰牌能对应上。
武惠妃的事儿,李隆基有意对赵丽妃和李子峤保密。李子峤只知道崔耕到了长安城,可不知道是牛仙童去接的,也不疑有他。
他长松了一口气,道:“瑶英你曾经对我说过,在真源县遇险之事。敢情就是牛公公和这位救了你啊?”
“不错,正是。”
“既是瑶英的救命恩人,那再谈君臣之礼就不合适了。崔先生但请安坐。”李子峤颇有风度地道。
崔耕无可无不可:“多谢齐王殿下。”
……
……
王家消夏宴的主题可不是吃吃喝喝,既然相亲,当然是看个人的才学如何。
接下来进入正题,王鉷将一桶竹签拿了出来,让李子峤抽签,大家按照竹签上的题目做诗。
非常公平,绝无漏题之嫌。
当然了,既然名为“王家消夏宴”而不是“齐王相亲会”,就不好做得太明显。
现场之人都要做诗,只是现场的主角是张落凝和韦依月而已。
崔耕陡然发现,王家兄弟安排得天衣无缝,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可帮张落凝作弊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后,他更发现,其实韦依月和张落凝的水准差不多,基本上难分高下,但和薛瑶英比就差之甚远了。
最关键的是,那冒牌的李子峤诗作水平相当高,这二人想蒙混过关也完全不可能。
比姿色不如人家,比才学还比不过人家,这不是死定了吗?
崔耕往旁边看去,但见张去逸向自己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我?我也没辙啊!
眼看着胜负已然分明,原来的计划无法完成,崔耕索性直接起身道:“在下身体不爽,这就少陪了,实在抱歉。”
“诶,崔先生莫走啊!”王鉷赶紧阻拦,道:“莫非是王某人招待不周么?”
“非也,只是崔某人身体不爽。”
“呃……看来是崔先生对这吟诗做对没什么兴趣了,这样吧,咱们再进行最后一轮。一轮之后,大家请自便。”
随后,又冲着王焊使了个眼色,道:“有诗岂可无酒?瞧瞧客人都不满意了,快取好酒来。”
“是了。”
功夫不大,好酒好菜流水价一般端了上来。
其实不但崔耕,因为差距太大,胜负已然分名,刚才其他人对吟诗作赋都没什么兴趣了。
这样喝了几杯酒之后,气氛才有些欢快起来。
接下来的一首诗是“月”字。
这次做诗,就是纯属寻~欢作乐,没什么争竞成分了。
薛瑶英连喝了几杯酒,白~嫩的脸庞现了两坨红晕更见娇媚,她高声道:“我,这次我先来: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好诗啊!”王鉷忍不住赞道。
“薛娘子厉害,我……我输的心服口服!”韦依月也开口了,没办法,双方差距太大。
“瑶英果然厉害。”,冒牌李子峤摇头晃脑,似乎颇为与有荣焉。
……
薛瑶英得了夸赞,似乎颇为高兴,手举一盏酒,来到了崔耕的面前,道:“崔先生,奴……奴敬您一杯!”
“多谢薛小娘子。”崔耕一饮而尽。
薛瑶英似乎已经有些微醺,伸出青葱玉指,既有些无礼又有些俏皮地,在崔耕面前摆了摆,道:“奴家的酒不能白喝……”
“嗯?此言怎讲呢?”
“您……您得做诗一首,让奴家满意。嗯,就……就像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样的。真……真好……这首诗真好,奴家得了这样一首诗,死了也不冤哩。”
李子峤皱眉道:“什么死不死的?瑶英,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薛瑶英瘦弱的身躯,展现了惊人的力量,斜着眼瞥向崔耕,道“你……你答应不答应?”
二人相距极近,说来也怪,崔耕竟然在她的眼角眉梢中,看出了几分悲苦之意。
这是在撒娇?这是在抱怨?还是在苦闷的人生中,一点点的放肆?
她……她对李子峤也不是真心的吧?
一出生就被当作男人的玩物培养,喜欢谁完全不能自主,偏偏还得强颜欢笑。这丫头也真够可怜的啊!
崔耕心中一软,道:“薛娘子既然有命,崔某人自当遵从。嗯,这次的题目是?”
“月。”
“好,月。薛小娘子请听好了。”崔耕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开口吟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好!”
首先叫好的,并非是薛瑶英,而是那个冒牌李子峤。
这首诗乃是诗仙李白的月下独酌,将诗人的孤单落寞描写得淋漓尽致。
李子峤对薛瑶英的痴情完全是做戏,现场他是最心无旁骛的听诗的。最关键的是,他的文学素养最高,又非常感同身受,眨眼间就意识到了此诗的不凡。
他深深一躬,道:“崔先生的大才,某深自佩服,不知诗何名?”
“月下独酌。”
“好!好一个月下独灼!如今某见猎心喜,也有诗一首,请崔先生雅正。”
“齐王殿下请。”
“翘首望东天,神驰故乡边。泰山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这首诗也还行,但有崔耕的珠玉在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刚刚吟诵完毕,李子峤就颇为自失地一笑,道:“献丑了,献丑了。来,诸位,咱们喝酒!为崔先生的佳作浮一大白!”
“为崔先生的佳作浮一大白!”
……
人们齐齐举杯。
王鉷豪富,用来招待得酒是真好,菜是真香,众人很快就喝了不少。尤其是李子峤和薛瑶英,不断吟诵着崔耕的诗句,酒到杯干。
“诶,这酒……这酒……虽好,但似乎有些上头啊!”
李子峤一拍脑袋,嘟囔了一句,倒伏在几案上。
王鉷赶紧道:“来人啊!齐王殿下醉了,快扶他去休息。”
紧跟着,薛瑶英、张去逸、崔耕、韦氏兄弟也沉沉醉倒,人事不省。
眼看着下人们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抬走,王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道:“没想到啊,这崔云不仅擅长抓人的隐私之事,诗也写的特别好。”
“诗写的好有个屁用啊,这些就是他的催命符。”王鉷得意道:“瞧着吧,今日的所有不经意之举,都会成明日的证据。齐王殿下一怒,崔云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王焊附和道:“大哥所言甚是,哈哈,和咱们斗。我看那崔云分明是寿星老喝砒霜,嫌命长啦!哈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