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小时候,的确心地善良。
当然了,他现在为宗教领袖也不是一个坏人,只是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不那么单纯了。
慧明心中暗暗琢磨,这金乔觉若是果真有神通在身,隔三岔五的举行一场法会,这岭南道可还有我南禅宗的立足之地?
罢了,罢了,为了南禅宗,我就做一回亏心事吧。
反正我指责他为邪魔歪道,他也不会掉半根腿毛不是?无非是收的教众少些罢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肃,指着金乔觉,厉声道:“我看你这辟谷之术,不是……”
啊?
见他目光不善,几乎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广州刺史林右学心中暗叹,天妒英才,佛陀多难啊!若南禅宗铁了心与金乔觉为难,他今日法会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俞铃更是心中一沉,只要金乔觉的名号,不能以绝对优势,盖过缘海和尚,这圣善寺的选址,就得由缘海和尚来决定。难道奴家真的要屈从于缘海?不行!绝对不行!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俞铃的心情陷入谷底之时,忽然他旁边一个天籁一般的声音响起,道:“多谢慧明禅师主持公道!想南禅宗行得正走的端,绝不至于与缘海和尚同流合污。”
“啊?”
慧明和尚这才注意到,那个绝美身影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微变,道:“你……你是……那个……何人?”
“在下崔光,大唐一个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呵呵,普通百姓好啊!”慧明和尚太过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呃……贫僧的意思是……你虽是普通百姓,却句句都说到贫僧的心坎儿里去了,咱们咱们……真是一见如故啊!来,咱们俩好聊聊。”
说着话,就要去扯崔耕的袖子。
“你干什么?”
俞铃颇为警觉地把崔耕往旁边一拉。
不怪她如此激动,实在是慧觉和尚刚才的动作太容易惹人误会了。
俞铃心中暗想,刚才谁看不出来,慧明是有意和缘海和尚一起,坑金乔觉一把啊。
现在问题来了,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唯一的契机,就是崔光哥哥说了那句话。很可能,是这慧明和尚看上了光哥的男色了。
这可不成,光哥本来就有出家之意。被慧明这么一勾搭,一起出家修欢喜禅去了,奴去哪哭去啊?
所以,她才有了刚才这番动作。
慧明虽然不知俞铃小脑袋瓜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莽撞了。
他咽了口吐沫,道:“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崔耕道:“您说……看金乔觉大师的辟谷之术觉得……”
“对了,我觉得,金乔觉大师这辟谷之术好啊,真乃佛门正法,贫僧甚是佩服。”
说完了这句话,慧明和尚偷眼看崔耕的脸色,却见崔耕微微摇了摇头。
那就是不够呗。
慧明和尚退后一步,躬身下拜,道:“金师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其实金乔觉的年纪,比慧明还要略小一些。慧明这么说,真是姿态放的相当之低了。
金乔觉赶紧错开一步,道:“贫僧可不敢当慧明大师如此大礼,无论年纪还是入我佛门的时日,您都远在乔觉之上哩。”
“但论起神通法术来,您却是在慧明之上。达者为先,叫您一声师兄也是应该的。”
“哪里,慧明禅师的种种神通,贫僧也是深有耳闻,甚为佩服哩。”
……
好么,这二位竟然互相吹捧起来了。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再加上本土和尚的吹捧,可以想见,金乔觉会成为大唐佛门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提不可限量。
缘海和尚知道事不可为,恨恨的道:“好,你们同流合污,本座今天认栽。不过……这事儿没完!”
言毕,带着手下的众僧人分开围观的人群,扬长而去。
……
……
第二日,咏春园内。
一个小丫鬟拿着拜帖走了进来的,道:“启禀娘子,慧明大师要求见崔先生。”
俞铃咬着牙,道:“果然,这和尚对光哥没安着什么好心!告诉他,崔先生偶感风寒……”
话刚说到这,又感到有些不合适。毕竟,若不是昨日人家慧明选择站到自己这一边,现在俞府之内,可就一片愁云惨淡了。
随即,她改口道:“那就把这拜帖崔先生吧。你给我把他们盯紧了,万不可让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是。”
那丫鬟领命而去,将拜贴交给了崔耕。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命人将慧明和尚带了进来。
崔耕使了个眼色,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我不!”那丫鬟意志坚决。
“诶,我说,你不是俞娘子派来伺候我的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奴婢是俞娘子派来伺候您的不假,但与此同时,我还是负责保护您的。俞娘子有令,崔先生见客的时候,奴婢务必寸步不离。”
“我见慧明禅师能有什么危险?”
“那奴家不管,奴家之只知服从俞娘子的命令。”
慧明却不知崔耕和俞铃之间的关系,轻笑一声,含糊道;“崔兄这位新宠,管的可真够严的啊!”
“唉,这事儿跟你相像的不一样。”有丫鬟在现场,崔耕也不能和慧明谈深了,道:“你今天来找我,是单纯地叙旧,还是……”
“唉,我说崔兄,你不厚道啊。”慧明和尚道:“原来你教我的辟谷法子,可远没有交给金乔觉的高明。你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崔耕苦笑道:“金乔觉那个法子,当时没教给你,可不是我故意藏私,而是这个法子太过伤身,你年纪幼小,不大合适。”
“就算我当时不合适,现在都二十多了,总该合适了吧?你得把这个秘诀告诉我。”
崔耕知道那个丫鬟是俞铃的心腹之人,也不隐瞒,道:“这个法子倒也简单,其实前几步与咱们之前的完全说的完全相同。就是用牛肉、蜂王浆和人参等物,做成一个个的丸子。”
“然后呢?”
“然后,我之前教你的法子,是做成念珠的样子,找个机会就偷吃一颗。这个法子对付侯思止还行。但现在举行法会的时候,有千万人看着,还有缘海和尚的人盯着,这个法子就不灵了。所以,我的法子是,把这些大丸子用食蜡包裹,一个个地全吞进肚内,吞的越多越好。”
“全生吞进去?”想到把那么大的丸子硬吞下去,慧明感到嗓子眼一紧,对昨日帮金乔觉大出风头的芥蒂,迅速消去了许多。
崔耕点头道:“对,就是全生吞下去。其道理跟你一颗颗地偷吃佛珠类似。这些丸子甚大,肯定不会滑落到肠子里。而且,里面重重叠叠,大部分不会和胃酸接触。至于外面的丸子么,因为裹了蜡,也甚难消化。金乔觉的胃要把这些蜡丸全部消化掉,怎么也得七八天的功夫。所以,事实上,这所谓十日不食,只是两三天不食罢了,金乔觉还扛得住。”
“那他后来以空手击砖块,又怎么解释?”
“这就没什么神奇了,金乔觉天生力大无穷。此乃天赋,他办得到的事儿,别人可办不到。”
“妙!妙啊!”慧明和尚赞叹道:“论起装神弄鬼的本事来,崔兄你认了第二,恐怕没人能认第一。我说,您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崔耕有些尴尬道:“呃……我也就是偶有所得罢了。”
事实上,崔耕这个主意,同样是来自后世的记载。
在后世的晚清民国时期,这是一个比较常见的骗术。
经常是在某个偏僻的小县,来了个出家人,联络地方富户一起,宣称要盖一座庙或者道观。
为了画这个缘,那出家人宣布十日不食,仅饮清水。
到了第五天头上,百姓们就会见从四面八方,有无数人拿着木料、砖石前来,要供奉给这出家人。
百姓们一看,行啊,这出家人不仅有神通在身,还有这么多信徒,那就错不了了,咱也捐钱捐物祈福吧。
到了十日的头上,百姓所献的财物,已经远超建庙或者道观的费用。
最后,这庙和道观草草盖起来,最初那些捐献的财物,给地方大户退回去。剩下的,就是骗子和地方大户分账了。
这种骗术不仅非常伤身,而且非常考验统筹的能力。骗子得筹划两三年,才能搞这么一次。
当然,这骗术的由来,崔耕就不会向慧明和尚说明了。
崔耕想着趁机开溜,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就提出和慧明一起故地重游,明日在广州城内转一圈儿。
慧明无可无不可,点头允了。
……
……
一个时辰后,俞铃的闺房内。
俞铃秀眉微蹙,喃喃道:“慧明和尚和崔光哥哥是故人……他的的骗术是崔光哥哥教的……莲儿,你怎么看?”
莲儿,就是俞铃派给崔耕的那个小丫鬟。莲儿道:“咱们只知道,崔先生是大唐宰相崔耕的族人……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嗯,我觉得吧,崔先生是崔耕的谋士,一直跟在他身边。”
“可是,崔耕身边那些人,什么封常清、宋根海、黄有为、剧士开、周鬼……这些人都名扬天下。崔先生既然是他的谋士,为何名声不彰呢?”
“哼,肯定是那崔耕嫉贤妒能!他的主意大部分是崔光哥哥出的,可又怕崔光哥哥出名了就离他而去,就一直将崔光哥哥秘而不宣。后来,崔光哥哥实在气不过,就拐了他的丫鬟跑路。”
说着话,俞铃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怀才不遇,屡遭打击的落魄青年形象。
俞铃自言语的道:“光哥哥,你受苦了,我会对你好的。”
……
……
与此同时,黄龙寺的一间禅房内。
有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跑了进来,道:“启禀师尊,大喜!大喜啊!崔光的底细,我已经帮您探听明白了。”
“嗯?果真如此?”
缘海和尚眼前一亮,道:“好个满空,做事真是得利。快说,崔光有什么把柄没有?”
“简直太有了。”满空道:“弟子买通了俞家一个水手,他把崔光和俞铃那点子破事儿,全告诉我了。这崔光,原来是大唐宰相崔耕的族人,因为勾搭了崔耕最宠爱的丫鬟,不得不远走新罗。就这样,他在石桥镇遇到了俞铃,崔光生性风流,又和俞铃勾搭成奸。”
“好,真有你的!”
缘海和尚猛地一拍几案,长身而起,道:“我只要把这事儿告知崔相,那崔光就死定了,让俞铃重新成为俞寡妇,哈哈!另外,我完全可以,拿这个秘密,逼着那俞美人就范。”
那满空和尚谄媚地笑着:“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诶,不对!”
忽地,满空和尚笑容一滞,道:“不对。那崔耕被戴了绿帽子,你听说了没有?”
“呃……弟子之前没听说过。”
“还是的啊,崔耕那么高的身份,却硬生生地戴了绿帽子,这事儿他能宣扬吗?恐怕咱们送这个消息过去,反被他杀人灭口了。至于拿崔光的身份威胁俞寡妇。崔光只要往上船一躲,堂堂的大唐宰相,还能报复一个无辜的寡妇不成?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满空听了缘海的分析也蔫了,道:“那岂不是说,弟子探明的这条消息,完全没用。”
“不是没用,是不能这么用。”缘海沉吟道:“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最有效的法子,咱们直接栽赃陷害。弄一具尸体,往俞家门前一丢,让那小妮子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尸体,咱们去哪找尸体?”
“前几日不是有个敬酒不吃吃罚酒,抓来的小子吗?你把他勒死,今晚就扔到俞家门前去。”
“行,就这么办了。”
这满空和尚表面上是缘海的弟子,实际上就是缘海在广州招揽的打手,那良心早就被狗啃吃干净了,点头答应。
可他刚出去不久,就起身回转,高声道:“不……不好啦……启禀师尊。那头仙犬跑啦!”
“嗯?跑了?怎么会跑的?”
“当初怕伤了仙犬,一直没上锁链,就是关在一间空房子里。今日那仙犬趁看守喂食的时候,一口咬断了那看守的脖子,逃走了。看那血迹,这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奶奶的,张嘴就要死人,这是狗啊,还是狼啊?”缘海和尚皱眉道:“算了算了,不管这畜生了。这狗如此凶残,让本座养,我还真有点害怕。你还是抓紧去办诬陷俞寡妇的事儿吧。”
满空躬身应道:“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