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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章 姜无疆番外(5)

  黄粱一梦,浮屠三生。

  相由心生,幻由心生。

  姜无疆醒来后,眸光第一时间看向了佛奴。

  佛奴似有所觉,也睁开眼睛看向了姜无疆,憨然一笑。

  泪。

  从眼角轻轻滑落。

  姜无疆双手合十,从容的向佛奴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佛奴双目微闭,低声回应。“阿弥陀佛!”

  令能方丈挥了挥手,诸多和尚低声应了一句,鱼贯而出,深色僧袍笼罩下,步履间都有禅意隐隐透了出来,佛奴在其中,是最挺拔的一个。

  姜无疆目送佛奴远去,仿佛送别了自己的前半生。

  令能叹道:“陛下看到了什么?”

  “佛奴!”

  姜无疆低下头若有所思。

  看到了另一个佛奴。

  那个世界浓烈艳美如画卷。

  画卷中的佛奴,光耀日月,灿然若华章,与眼前生活简素,形容清绝的佛奴绝不一样。

  可她心里清楚,那就是佛奴,她心心念念的佛奴,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佛奴是佛国太子,而她是佛奴身边最明艳的王妃。

  佛奴痴爱她,恋慕她,赞美她如同她是世间最静美的人。

  她仰慕崇拜佛奴,如同她的是世间最耀眼的王。

  两个人相亲相爱,人生繁花锦绣,从未有有过的绚丽。

  她为佛奴生儿育女,两人一起看着儿女长大。

  她和佛奴为儿子迎娶最美丽的女子为妃,为女儿挑选最俊美的男子下嫁。

  亲手为他们布置最富丽的婚仪,挑选最精美的喜服。

  看着他们生儿育女,自己则从盛世美颜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临死之际,佛奴亲了亲她布满褶皱的额头,说道:“今生,你我享用过最极致的欢乐,来世,我要去修佛,你有什么心愿?”

  她看着佛奴竟然无喜无悲,大欢喜,大满足之后,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这一生得到了全天下女子最恋慕的男人,得到了富贵无匹的权势,连子女缘分上,也比旁人多了许多,一世平安富足,了无风波。

  她真的该没有遗憾了。

  她看着佛奴的眉眼,升起一丝丝不舍,可是心里隐隐约约明白,自己不该阻了佛奴的修行之路,她低眉想了想,笑道:“本来应该没有心愿的,你问了,竟然想起来还有一个。”

  “什么心愿?”

  她看着佛奴满目的爱恋,轻声道:“你做了我一世的王,下一世,我愿做你的王。”

  护你一生!

  佛奴眉目温柔。“好!如你所愿!”

  尘归尘,土归土。

  富贵坍塌,繁花断裂,金碧辉煌化作滚滚硝烟。

  一转眼。

  她是姜无疆,皇太子姜万代之女。而佛奴依旧是佛奴,从佛国太子变成了被弃在宝光寺门口的弃婴。

  一梦醒来,如梦似幻,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境。

  因果循环,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令能方丈听完姜无疆说的,一脸欢喜,心中再无挂碍。

  十多年前,他为红尘剃度,对红尘顿悟很是羡慕和不解。

  顿悟并非定要出家,明明白白入世也是顿悟,所以他羡慕。

  不解,则是不解红尘的泪水,看见了什么,才能悲喜交加如斯。

  这是困在他心里许多年的谜团,今日,在姜无疆这里,终于解了谜团,红尘看到的大抵也是他的前世今生吧!

  令能方丈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低声道:“老衲再无遗憾了,多谢陛下成全。”

  话语才落,面容含笑,生机却轰然溃散了。

  就如他所说,轻强撑着一口气,便是为了了却心愿。心愿已了,那一口气,便再没了坚持的理由。

  姜无疆默默地看了一眼令能方丈,弯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有弟子对着姜无疆行了一礼,变照常进来,伺候师父,却看见师父面容有了衰败之色,再一试探,发出了一声悲呼。“师父圆寂了!”

  悲悯的钟声静静回荡在宝光寺上方。

  姜无疆站在天台之上,她一头乌发已经剃去,风吹在光光的脑袋上,很凉,心,却很静。

  良久。

  佛奴站在她的身边,未说一语,悲伤却漫延开来。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佛奴抬了抬眉,轻声道:“你在等我?”

  姜无疆笑了一下,眼眸中少了一份痴恋,多了一份因果宿命。“有些话想问你,问过之后,我怕是要来多少了。”

  “你问吧!”佛奴也笑。“师父圆寂了,再没人能给你讲经了。师兄和我都不能给你讲经。”

  心,有一点点痛,但转眼,就被凉风吹散了。

  这一世,她是他的王,也只是王。

  “你想成佛?”姜无疆问。

  佛奴低眉认真想了想,笑道:“不想!”

  “哦?”

  “我想世间万物成佛。”

  姜无疆眸色难明的看着佛奴,良久,心中情爱淡去,有的只是寂灭宁静,她对着佛奴恭敬端庄的行了一礼,如拜一尊真正的佛。

  “愿法师得偿所愿。”

  “阿弥陀佛!”佛奴还礼。

  姜无疆走了。

  走向了自己的皇冠宝座,龙袍枷锁。

  佛奴走了。

  走向了师父的法体,融入念经的众多师兄弟,成为其中的一个。

  下山的路,依旧是那一条。

  来时多欢喜,心中依旧有多欢喜。

  只是,欢喜终究不同了。

  回到皇宫。

  来到后宫。

  姜无疆第一次召集了所有侍君欢聚一堂。

  众多侍君看着皇帝光光的脑袋,心中诸多猜测,陛下要落发出家了吗?

  姜无疆笑道:“不错,朕要出家为尼,不愿意耽误你们终身,有愿意留下的,跟着朕一起落了头发,剃度念经,不愿意出家的,这里有金银珠翠,算是在宫中多年,朕给你们的补偿。”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心中有许多疑问,最大的一个疑问是,这是真的吗?

  姜无疆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不用担心朕会事后翻旧账,这里有准予出宫回家的旨意一份,出宫诸人,按照原先的位份,各有封号赏赐,朕可赐县卿,翁卿名号,第一个去的,朕赐他帝卿封号,将来若有意中人,可请旨由朕赐婚。”

  此言一出,更是举座皆惊。

  明丰一双眸子染了悲色,眸光盈盈的落在了姜无疆身上,陛下被蛊惑至此吗?

  他闭了眸,避开了所有问询的目光,身子瘫软在宝座上。

  这后宫人人都能走,唯独他不能走,他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凤君,她要出家,他便也出家,她要落发,他便也落发,她修她的佛法,他只修他的情缘。

  这一生,大不了,耗着吧!

  箬兰眸子在姜无疆光光的脑袋上打了一个转,端起一杯酒,仰头喝光,高声道:“好酒!”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着,仿若这是最后一顿宴席。

  贵君秦逸目光在绝望的明丰,狂妄的箬兰身上打了个转,闭了闭眼,伸手默了默自己的盛世美颜。

  当年一同入宫的三个人,他是自负容貌最美的,也自认为自己是最先得到皇帝荣宠的,但是,没有,皇帝分给他的恩情依旧稀薄如水,十多年守候,容颜都衰败了。

  真的要落发为僧么?

  他不舍得!

  舍不得这繁花锦绣,富贵无边,舍不得新做的织锦衣袍,珠玉金簪,这俗世再俗不可耐,依旧有可爱的一面,他守不住那青灯古佛,他爱的就是这俗气的凡间。

  若要他落发,不如,死了!

  他站起来,走出人群,拜倒在地。“侍身愿出宫去!”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大殿一片死寂。

  无数双眼睛在他的身上,皇帝的身上来回打转,到底秦逸会死,还是皇帝会守信?

  姜无疆面上古井无波。“为何?”

  “侍身是俗人,不配修佛。”

  死寂!

  灵魂颤栗般的死寂。

  良久。

  姜无疆笑了。“你倒是从心。是朕误了你!来人,赐封号君逸帝卿,俸禄一百石,赐封地商县郡。”

  秦逸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却陡然间被皇帝弄的晕头转向,他与真正的皇家帝卿无异,是实封的帝卿,不仅有俸禄,还有封地。就算他一辈子不在嫁人,后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他一时间悲喜交加,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悔意。

  陛下,很好!

  除了不爱他,一切都好!

  有了秦逸在前,其他的侍君也放了心,一个个的出来领取自己的赏赐。

  姜无疆前所未有的耐心,一个个的亲自将他们的封号赏赐确定下来,不管他们因何而来,是谁的耳目,宫中这许多年跟着自己也并没有得到过什么宠幸,如今都好去好散,各奔前程吧。

  她不喜男色,不过十几个侍君,最后留下来的除了明丰,箬兰,还有两个年岁极小的侍君,让姜无疆恍惚想起了自己刚成亲那一年,自己和明丰也差不多同样的年纪。

  “你们怎么不走?”

  两个侍君第一次目睹天颜,浑身颤栗的说不了话。

  明丰道:“他们是王府里送上来的人,没地方回,就算有了县卿的封号,回到王府中,地位也着实尴尬。”

  “哦!”姜无疆看向了尚在一旁发愣的秦逸,说道:“既然如此,便安顿在你的帝卿府中,你与他们有一同入宫的情谊,便照拂一二,到了年龄,选个合适的人家,奏过朕后,便嫁了出去吧!”

  秦逸容色复杂,想不到皇帝还会赐给他一座帝卿府,交代给他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他跪倒在地,轻声道:“侍身……臣领旨!”

  从今后,他再不是皇帝的侍君,而是一个独立的帝卿。

  这新身份让他恍惚极了。

  姜无疆看向了一旁的箬兰,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凤君不走,是因为他无路可走,只能陪朕生,陪朕死,你为何不走?”

  箬兰抬眸看着她,染了醉色的眸子看起来分外撩人。“陛下怎么这么偏心,同样是陛下的侍君,陛下为何独独对凤君高看一眼,对侍身弃如敝履,陛下不看一看,怎么知道侍身不能陪陛下生,陪陛下死?”

  姜无疆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箬兰觉得自己要被姜无疆的目光烫伤了,看穿了。

  姜无疆缓缓道:“你口中说的凄切,你的眼睛却告诉朕,你不是这样想的。”

  箬兰喝酒的手停了下来,明眸风华至极。“侍身原来早已经被陛下看穿了。”

  他低头把玩着酒杯,笑叹道:“侍身不走,是因为侍身知道,陛下只想遣散六宫,却并不想出家,侍身自谓有三分聪明,三分胆量,就想留在最后看看是不是一切和侍身想的一样。”

  姜无疆眉宇淡然。“看到了,和你想的一样吗?”

  “看到了,陛下慧眼如炬,和侍身想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箬兰垂眸,遮住了眸中哀色。“陛下不会出家,却也不爱侍身。侍身在宫中,和出家并无分别。”

  姜无疆一时间恍然,她看着空空的大殿,心中悠悠然浮起了前尘往事。

  半晌,才恍然回过神来,看着低眉敛目,形容哀伤的箬兰,轻声道:“你说自己有三分聪明,朕却不这样认为,你若真聪明,便该知道,朕只想留下凤君一个。”

  “侍身自不量力,想试一试。陛下念着凤君的情谊,便不该厚此薄彼,侍身与凤君一同入宫,侍身的情谊也并不少。”

  “朕的情谊有限,只怕分不了你。”

  箬兰面色惨白,一双眸子失去了神采。“那侍身便剃度出家吧!侍身别无所愿,只求陛下,为侍身剃度。”

  姜无疆黑眸无喜无悲。“好!”

  刀子,剪子被放在精致的盘子里。

  一剪子下去。

  箬兰乌黑的青丝便掉了一地。

  泪,掉了下来。

  姜无疆扔了剪子,大步朝着外面走去,终究是下不了手,三千尘缘,终究难以了却,所以佛奴,到底是怎么做到?

  箬兰眸中有了欢喜,是大悲之后的狂热,他终究赌对了,赌皇帝对他并非了无情义,赌剃度一事是皇帝的心结。

  明丰捡起地上的剪刀,一点点帮着箬兰其余的发剪弃。

  “值得吗?”

  “值得!”

  “差点儿命就没了,也说不定就真的出家了。”

  “出家便出家吧!便到宝光寺出家,见不到陛下,见见佛奴也好。”箬兰展颜一笑,按住了明丰为他束发的手,笑道:“都剪掉,统统剪掉,我们陪着陛下一起剃度,谁的头发先长起来,谁便先侍寝。”

  明丰:“……”

  他凝滞了半晌,含笑道:“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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